辛朗垂颈,又畏又敬,道:“殿、您可还有其他吩咐?” 魏玘不语,负手而立,背影淡冽含锋。 氛围倏然悬凝。三人之间,他无话,辛朗不应声,阿萝也不敢开口。 良久,魏玘才道:“把你的佩刀留下。” …… 获得佩刀后,魏玘进屋。 院内只留阿萝与辛朗,各怀其职:辛朗拜过肃王、不应再停留于此,而阿萝仍挎竹篮、本该继续去采剩余的药草。 可二人均不曾动身。唯有春风四处游走。 阿萝背着手,站在辛朗面前,乌亮的杏眼不住地打量着。 先前,她隐有觉察,知道这名陌生人总是看她。 这太奇怪了。虽然他和魏玘都是从外头来的,但看他穿着,应当和守卫、蒙蚩一样,也是巫族的阿郎。既如此,他怎么能进她的院子呢? 而且……他看她的目光里,没有害怕,只有溪水一般的温和。 阿萝架不住好奇,道:“你不怕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也在担心会从对方口中得到不好的答案。 可辛朗只是微微一笑,仍很温煦。 “我不怕你,但……”他的笑里沁出半点苦涩,“对不住。我不能与你说太多。” 阿萝摇头:“不打紧。” 能和他、和魏玘说话,她已经很开心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和子玉是朋友吗?你们玩得好吗?” 辛朗望着阿萝,看入那双稚鹿般的水眸,勉力笑着,逐一答她道:“我叫辛朗。与他……算是朋友。交情尚可。” 他并没想到,魏玘还未将身份告知阿萝。但若由他来道破,便是万万不可的僭越。 阿萝不知辛朗的心绪,看他在笑,只觉亲切和蔼。 她也笑,梨涡小巧,忽又想起书里读过的知识,惊奇道:“啊,你姓辛!” ——史书记载,巫疆九寨各持一姓,奉辛氏为王室。 “你是巫王吗?可书里说,巫王的名字叫辛诘。那,你是巫王的兄弟、巫王的孩子吗?我是不是也该对你行礼?似乎……是这样的?” 眼看阿萝提裙、将要蹲礼,辛朗连忙拦她,道:“等等。” “我确实是巫王之子,但你不必对我行礼。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阿萝疑惑道:“真的?为什么?” 辛朗欲言又止,半晌,才叹息道:“没有为什么。一切都凭你心意。” 不待人进一步发问,他又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这句话的声量被压得很低,只容阿萝听见,显然是在刻意避着魏玘。 阿萝越发不解:“什么是‘做什么’?” 辛朗蹙眉,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方才,他听出,阿萝与魏玘昨夜同处一室。阿萝单纯如纸,要论心机,哪里敌得过魏玘?她未经人事,万不能就此被魏玘骗了清白。 若真是那样,那他纵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 辛朗忽然背脊一凉。 余光里,魏玘立于窗边,环臂身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阿萝茫然:“怎么突然僵硬了?” 辛朗咬紧牙关,只道:“无事。我该走了。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不然……朋友要动怒了。” 他俯身,本想扶住阿萝的肩膀,双手却当空划过、没有落下。 “阿萝,你记好。不过后日,就会有人来接他走。在他离开之前,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与他保持距离,不要靠得太近。” 言罢,辛朗迈出院篱,身影逐渐没入林间。 阿萝站在原地,眨着眸,只觉辛朗奇怪得很,又好相处得很。此刻,她倒是记起采药之事,将臂间小篮一挎,往药圃忙碌去了。 院落人影不再,只有缥缈的小调迎风而起。 听见歌声,辛朗脚步一顿。 他知道这支歌谣——是《离别曲》,相传系勇士奔赴沙场前、与家人作别时所作。 辛朗没有回头,只觉鼻腔酸涩,愧怍与悲恸在脏腑翻涌。 他明白,魏玘方才的所有言行,均是在试探他与阿萝的关系。这是魏玘存心暴露给他的,既是冷酷的威慑,也是仁慈的明示。 但不论魏玘初心如何,只要待阿萝好,就是待他辛朗好。 毕竟,身为胞兄,他已经亏欠阿萝太多了。 …… 采好药草后,阿萝返回竹屋,甫一入内,便被明光晃了眼。 魏玘背靠竹椅,神态慵懒,正抛接着一柄短刀。那刀业已出鞘,外柄镶有翡翠与红玉——屋内的明光,一半出自冷刃,另一半出自宝石。 分明是危险的兵器,落入他手,竟似普通的孩童玩物。 阿萝不敢出声,怕惊扰魏玘、害他受伤。 倒是魏玘先发现她,轻车熟路地擒住短刀,将之收入鞘中、拍在桌上。 阿萝见状,松了口气。 她颦眉,道:“你总是做危险的事。” 听出她话里的担忧,魏玘挑眉,五指一曲,支颐看她,道:“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阿萝抿唇,不接话,提篮往桌边去。 她埋头忙碌、整理药草。魏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同你说什么了?” 阿萝头也不抬:“说了好多。” “说他叫辛朗,说他和你是朋友,说他是巫王的儿子,说我不用在他面前行礼……” 她又想起什么,才回头:“他还叫我别和你走太近。” 魏玘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小叛徒,就这样把辛朗给卖了。 他来了兴味,凝视她,追问道:“那你呢?你怎么看我?” 阿萝眨眼:“我吗?” 她开始思考,便收指,虚虚点着唇,认真想了一阵。 “我感觉,你总是在变样子,一会儿看上去很好接近,一会儿又把人推得远远的。你像狮,也像虎,有时候有像蛇,还像受伤的小犬。” 魏玘本不露声色,听她提及小犬,当即沉了脸。 他尚未发作,又听阿萝道:“但我更希望你像鸟——快乐的、自由的鸟,不用一直呆在笼子里,可以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见到所有你想见的人。” 阿萝转身,再度忙起来,只留给魏玘一道窈窕的紫影。 “辛朗告诉我了,你马上就要离开了。这很好,你本来也不该留在这里。” 言罢,她低头,将药草摘断,倒入药钵碾磨。 魏玘也不再开口。 竹屋内,徒留捣药笃笃,再无其余声息。 过了一阵儿,低低的响声传来——似是有人以手指叩动桌面,听着杂乱无章、分外烦闷。 片刻后,魏玘起身,走出竹屋。 阿萝转头,望着大开的屋门,迷茫地眨了眨眼。 怎么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 直到傍晚,魏玘才回屋,还带来了一卷织金锦。 彼时,阿萝正在制药,只叫他暂且将织金锦放在桌上。待到入夜,她终于结束,才洗净双手,坐到桌边,捧起锦缎查看。 织金锦果真名不虚传,经烛光一照,映出满室金光。 阿萝爱不释手,寻了剪子,照着心里打好的形儿,再度忙起裁剪来。 魏玘也坐于桌边,又在丢刀,并未注意阿萝。 他恢复了寻常的冷脸,黑眸如积深冰,仿佛先前的躁郁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冷锋凛冽,割破金光,刺得阿萝不好受。 她放下裁好的布,抬手半挡眼帘,道:“子玉,你晃着我了。” 魏玘停了动作。 阿萝不知他为何爱玩刀,奇道:“你今日怎的不看书,一直在玩这个?” 魏玘盯着刃沿:“为了等人。” 阿萝一怔:“还有人要来吗?” 不知为何,于她而言,有人造访本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此刻,她莫名高兴不起来,甚至……为此而呼吸收滞、心跳加速。 魏玘并未答话。 晚风在吹——鼓动树林,沙沙环绕,撕碎婆娑的月影。 他掀起眼帘,低声道:“进去。” 进哪里去? 阿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偌大个竹衣柜。 魏玘的声音比夜色更沉:“快,进去。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作者有话说: 阿萝:你马上就要离开了。这很好。 魏2:……(她就没有半点舍不得我??)
第10章 冷夜刀 阿萝无措,看向魏玘。 魏玘目不转睛,凝视那缕刀光,眉宇森然,更胜林寒涧肃——上一次,他神色如此,是钳住她脖颈、欲夺她性命之时。 显然,这是危险的讯号。 阿萝选择相信魏玘,依言钻入衣柜。阿莱也身躯一甩,躲到衣柜下方。 一人一蛇藏好后,魏玘掀掌,扇灭红烛。 周遭霎时漆黑一片。屋外浓云蔽月,不见半点清光。 魏玘很快适应了当下的环境。 他屏息,凝神,倾听,终于自风声之中,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足音。 有人在接近。 魏玘手里的刀越攥越紧。 他不动,佯装沉睡,直至剑锋即将悬上脖颈。 “锵!”利器相接。 阿萝藏身衣柜,被这击冷撞震得脊骨发麻。 拳脚相交之声接踵而至。 哪怕隔着竹门,她也能听见衣袂烈烈,似是屋内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她不曾见过如此阵仗,脑海乱作一团,疑问纷繁如云。 那人是谁?他想做什么?为何与魏玘打斗? 她压住呼吸,绷紧身躯,借着竹门留下的一道缝隙,向外窥探。 “锵!”锐器碰撞。 恰有晚风吹散云层,令月光落入屋内,聚成一道冷河。而在冷河之上,阿萝看见,魏玘与一名黑衣人兵刃相逼,一侧是刀光,一侧是剑影。 黑衣人眉头紧皱,冷汗细密,几乎被短刀抵住鼻梁。 毫无疑问,魏玘占了上风。 但阿萝来不及宽心,又见黑衣人突然暴起,蹬向魏玘的左腿。 魏玘被踢中患处,身躯失力,伏入案上堆积的织金锦中。他眼疾手快,挑起一缎,藉由月光闪刺对方双目,趁人抬手挡眼,发起反击。 效果显著。他得以起身,再度与人缠斗。 可黑衣人就此得知魏玘左腿有伤,反复出招,猛攻他下盘。 魏玘逐渐不敌,步步后退,终被人压制于屏风前,与竹衣柜仅有三步之遥。 阿萝心脏狂跳,耳畔嗡鸣不止。 眼前,冰冷的剑锋逼上脖颈,随时可能割断魏玘的喉咙。 她必须做些什么。 阿萝强忍恐惧,逼迫自己冷静,寻找破局之法。 忽然,她触到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袖里——是那包辣椒粉!与魏玘初遇的头一晚,她曾将其塞入袖内的暗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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