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苑。” 酒香和肉香混合着,弥漫在南苑的空气中。 有人持金刀、割鹿肉,单脚踩在食案上,大口啖肉,还有人酒到酣畅处,叫了笔墨,当场挥毫泼墨,各有各的趣味,众人皆大笑。 秦方赐正和旁人喝酒行令,突然看见秦玄策从庭院外大步行来。 一众卫兵紧随其后,步伐铿锵,身上所穿的饕餮铁甲显得格外狰狞威武。别人不知,秦方赐却是认得,那是大将军秦玄策麾下精锐的玄甲军,骁悍百战之营,出行之处,文武百官亦要避其锋芒。 秦方赐见秦玄策带着玄甲军过来,备感面上有光,急急起身迎上前去:“二哥来了,快上座,大家伙方才还提起你,今日既来国公府,若不能见二哥一面,岂不可惜。” 秦玄策生性倨傲冷漠,府中多有宴饮,他从来不出面,此时见他过来,众人颇感受宠若惊,齐齐起身,拱手行礼:“见过大将军。” 秦玄策不说话,径直走到主位,大马金刀地坐下,下颌微抬,冷冷睨睥下首。 他的目光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压迫感,如同利剑、又如同山岳,只一眼,满场皆静。 只有鹿肉在炭火上烤炙着,发出“滋滋”的声音。 秦方赐有些忐忑,赔笑道:“我给二哥上酒……” 秦玄策的面上喜怒莫辨,他抄起案上的错金割鹿刀,在指尖旋了一圈,随手插在了案上。 “夺”的一声,刀刃全部没入,只余刀柄轻颤。 “诸位,今日尽兴否?” 秦玄策的语调平平,甚至有几分客气,但不知怎的,落入耳中却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皆觉脖子发凉,哪里敢多逗留,立即纷纷告辞,逃似也地走了,有人喝醉了,路都走不稳,撞撞跌跌的,跑得却比旁人还快一些。 只一转眼,场中就空了。 秦方赐方才喝下去的酒都化作一身冷汗流了出来,他不着痕迹地往后头挪了两步,讪讪地道:“二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秦玄策看都不看,沉声喝令:“拿下。” 作者有话说: 大将军凶巴巴: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得,其他人谁都不许欺负她。
第16章 立即有两个卫兵上前,不容分说,将秦方赐按在了地上。 秦方赐大惊:“这、这又是为何?” “请家法。”秦玄策吩咐了一声。 左右领命而去。 晋国公府世代武将,家法就是军棍。老公爷秦勉在世的时候,长子和次子都挨揍过,唯有三儿子,因为禀赋不行,没有两位兄长的强悍体格,秦勉倒是没舍得打,就怕一个不小心给打没了。 秦方赐一听家法,吓得魂都飞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了,二哥,你好歹让我死个明白,我、我不服。” “冯舍人的子弟,今天是你请来的吗?”秦玄策淡漠地看了三弟一眼,“此人擅闯内院后宅,调戏府中丫鬟,你可知晓?” 秦方赐又惊又怒,心里把冯五郎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带着哭腔哀求道:“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二哥,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我识人不清,被这厮蒙蔽了,我和他绝交,再不往来了。” 秦玄策冷冷地道:“这些年我不太在家里,你仗着母亲慈爱,终日不思进取,结交了一群败家玩意,耽迷酒色。我们秦家历代儿郎皆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若给秦家丢脸,不如现在打死算了。” 说话间,卫兵已经很快将家法请了过来。 很不起眼的一根棍子,手臂粗,七尺高,黑黝黝的,扎扎实实。 秦方赐差点哭了,四肢划动,使劲挣扎,嚎叫着:“二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我一次,就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秦玄策神情淡淡的,又道了一句:“你使唤我院里的人,问过我了吗?” “啊?”秦方赐呆了一下。 “你要明白,晋国公府当家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方赐,你逾越本分了。”秦玄策冷漠地看着秦方赐,慢慢地道。他眼眸的眼色特别深,宛如纯粹的黑夜,带着一种冰冷的光泽。 秦方赐从来没有见过二哥这幅神情,时人传说大将军铁血铁腕,冷酷若修罗,秦方赐原本以为是市井戏言,但直到此刻他突然意识到,那可能不是假的。 秦方赐这才真正地感到了恐惧,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不,我不敢了,二哥,求求你,看在父亲的份上,饶了我吧。” “好了,稍微打几下,不一定会死,你怕什么?”秦玄策轻描淡写地回道,他做了个手势。 持着家法的卫兵举起了棍子,打了下去。 “嘭”的一声闷响。 秦方赐凄厉地惨叫了起来,发了疯一样地挣扎。 卫兵们不为所动,按的按,打的继续打。 随着棍子“嘭嘭”地打下去,秦方赐的手脚一抽一抽的,杀猪一般的叫声渐渐地低了下去,到后面变成痛苦的闷哼声,微不可闻。 另有卫兵站在旁边,用平平板板的语调报数:“……一十一、一十二、一十三……” 打到一半的时候,姜氏哭哭啼啼地过来了,见此情景,扑倒在秦玄策的脚下,跪着求情:“方赐固然该打,但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活不下去了,我不敢求二伯饶他,只求二伯让我分担他的责罚,让我们两口子做个同命鸳鸯,要死要活都在一处就好。” 这时那边已经打了十五下,秦方赐连□□的声音都没了。 秦玄策吐出了一个字:“停。” 行刑的卫兵立即收手,恭敬地退到一边。 姜氏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秦方赐扑了过去,伏在秦方赐的身上大哭起来。 她前头得到消息,知道不妙,马上跑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来不及,她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哭得格外凄惨。 跟随着姜氏过来的一群仆妇和小厮赶紧动了起来,抬人的抬人,叫大夫的叫大夫,还有几个丫鬟架着姜氏,免得她哭晕过去。 秦玄策站了起来,神情依旧是冷冷的,转身离去。 而空气里的酒香还未散尽。 卢曼容听到秦方赐挨打的消息,吓得脸色发白。 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虽不曾眼见这其中详情,也大约猜了个□□,心知不妙,赶紧去找秦夫人。 但到了秦夫人房中,吞吞吐吐地还没说上两句话,秦玄策就进来了。 往常卢曼容看见秦玄策,总要做出含羞带娇的模样,今日却连头都不敢抬。 秦玄策面色淡淡的,连看都没看卢曼容一眼,只道:“我与母亲有话要说。” 秦夫人靠在窗边引枕上,一个小丫鬟给她捶着腿,她闻言也不以为意:“曼娘先下去吧。” 卢曼容无法,只得退了下去。 卢曼容走后,秦玄策对秦夫人粗粗地说了方才的事情,中间多略过不提,末了加了一句:“我回来的这些日子,已经听了一些方赐的传闻,行事颇有不妥,借此缘由,小惩大戒,希望他日后能长进些。” 秦夫人不免埋怨:“老三打小就比你们兄弟两个笨一些,却没什么坏心眼,纵然骄奢纨绔,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供养不起,由他去吧,你何必这么狠,下死手打他,外人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母子两个容不下他呢。” 秦夫人对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管教严厉,对庶子却觉得那大抵是“别人的孩子”,老国公既不在了,照顾这个庶子的衣食是她该有的责任,至于这个庶子是否长进,和她什么关系呢? 秦玄策对这个弟弟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意,但这话也不合适继续和秦夫人说下去,他很快把话题转到另一个上面去。 “卢家表妹年华正好,不便耽搁她,母亲若得闲,不妨给她寻个合适人家,出嫁时该有的体面国公府都给她备上,也不算委屈了她。” 此时已经近了晌午,秦夫人原本有些困了,半眯着眼睛,听了这话不禁眉头一皱,坐正了身子:“曼娘犯了什么过错吗,你急着要打发她出门?” 秦玄策毕竟是一家之主,只那片刻工夫,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早有人对他仔细禀告过了。 他对内宅女眷之事不欲多说,只是简单地道:“表妹身边的丫鬟有些不规矩,只因表妹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不好多追究,但我性子霸道,容不得这家里有人在我管辖之外,既如此,不如眼不见为净。” 果然如他自己说的,性子霸道。 秦夫人气得差点笑了,啐道:“你今天怎么了,火气大得吓人,打鸡撵狗的,闹得不可开交,大将军、国公爷,没旁的事情让你操【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心吗,你这般闲?” 秦夫人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对他们硬邦邦的臭脾气真是受够了,见到卢曼容这样温柔体贴、乖巧懂事的女孩儿就难免多疼爱一些,虽是远房侄女儿,这些年金尊玉贵地娇养着,把卢曼容的心也养得大了起来。 此时听见秦玄策这般说,秦夫人虽然是骂着,心里也有了计较,想了想,摇头道:“这孩子倒是个好的,又是我卢家的女郎,可惜她父亲官位太低了些,和你实在不般配。” 说到这个,秦夫人又来劲了:“若不然,我写信回范阳老家去问问,你嫡亲的两个舅舅,膝下各有几个女孩儿……” 秦玄策马上站了起来:“儿子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说罢,不待秦夫人骂他,拔腿就走,干净利落。 秦夫人气得脑壳疼:“丁点大的小事,和我唠叨了半天,这会儿要说正经事了,他倒忙起来,真真笑话,这是什么儿子,比曼娘差远了,对了,曼娘呢,叫她过来和我说说话……” 话讲到一半,她倏然收了口,把要出门的小丫鬟叫了回来:“且住,不必了。” 她慢慢地歪回引枕上,叹了一口气:“算了,既然阿策不喜,就依他的意思吧,免得他回头又要发脾气,这混蛋小子,就不让我省心。” 红泥小炉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平底的锅釜里芝麻油烧热了,撒了桂皮、姜丝、干梅子、茱萸、扶留藤等各色香料,炸得酥酥的,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切得薄薄的鹿肉裹住虾糜和蛋清做的馅料,在油里沉浮了几个滚,很快变成了金黄色。 雪白的鹿筋被反复捶打,揉成酥酪般柔软的团子,加上山珍干货,用紫砂瓦罐慢火煨着,浓郁的酱汁“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长青蹲在厨房门口,一边吃着鹿肉卷饼,一边看着阿檀给秦玄策开小灶做晚膳,便是只闻着那味道也觉得享受。 吃得饱了,话也多了起来。 “三爷被打得好惨,听大夫说,两三个月都下不了床,啧啧,我们二爷就是狠,你看看,日后三爷肯定再不敢来我们观山庭使唤人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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