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实在憋不住了, 偷偷地看了看秦玄策, 他前半夜被她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完全熟睡了,发出均匀而沉缓的呼吸。 阿檀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连鞋子都不敢穿,踮着脚,试图向外摸去。 秦玄策就睡在床前面。 阿檀喝了药,热度稍微有点退了,但头还是晕晕沉沉的,走起路来也不太利索,她歪歪扭扭地想要从他脚边绕过去,一不留神,踩着了他的被角。 “谁?”秦玄策出门在外,习惯枕剑而眠,他在梦中受到惊扰,瞬间醒来,睁眼抬身,反手拔剑,一气呵成。 “铮”的一声,雪光掠起,寒意刺破肌肤,刹那间,阿檀的脑子一片空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向前跌去。 秦玄策反应极快,已经发现是阿檀,他疾速撤回,剑势太快,险些收不住,他光顾着回手,顾不上扶住阿檀。 “哎哟”一声,她面朝下,如同乌龟一般,砸到他身上。 头更晕了。 他的胸膛坚硬,那么宽阔而浑厚,她趴在上面,几乎整个人窝在他怀中。他身上的松香一下子浓郁起来,带着烈日暴晒的灼热和干燥,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 阿檀觉得退下去的热度“刷”的一下又升高了,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达出来了。 她战战兢兢地想要爬起来,但浑身虚弱,撑了半天都撑不起来,也不知道蹭到哪里了,反而累得吭哧吭哧的,只得伏在秦玄策胸口稍微喘一口气。 秦玄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轰隆作响,他的胸口坚硬如铁石,却承载不起这么柔软的分量,他绷紧了肌肉,用沙哑的声音愤怒地低吼:“你在做什么!” “嗯?”阿檀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这起来,对不住,是我笨,二爷别生气。” 看得出她很努力了,肥兔子继续蹭,好不容易稍微离开了一些儿,手一软,“吧唧”一下又砸下来,差点没把秦玄策的心跳都砸停。 秦玄策忍无可忍,低低地骂了一声,捏住阿檀的后衣领,粗鲁地把她提溜了起来,同时翻身坐起,黑着脸,严厉地斥责她:“你怎么就不能安分!又要作甚?” 阿檀被他提着,前面勒得难受,怯怯地捂住了领口,哆哆嗦嗦地道:“嗯,有点不便之事……二爷放手,我自己去去就回。” 秦玄策面色不善,冷冷地瞪着她:“要喝水?” 阿檀红着脸,摇了摇头。 “饿了?“ 还是摇头。 秦玄策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舒服吗?我去叫大夫过来。” 疯狂摇头。 秦玄策怒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要如何?” 阿檀又羞又急,眼泪都滴了下来,抖着嘴唇,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嘤嘤嘤”地道:“我要更衣……” “嗯?”秦玄策怒视她。 “更衣……”她不捂衣领了,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呃?”秦玄策终于明白过来,骤然呆滞住了,手一松,阿檀又像一只小乌龟,“叭嗒”掉到他的腿上。 阿檀气得捶地,一边捶一边哭诉:“分明说了是不便之事,还问、还问……二爷欺负人。” 她气得脑子都糊了,没发现自己捶的是秦玄策的大腿。 她差点捶到了那个地方。 秦玄策的身体起了一阵战栗,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皮一下窜到脚底,他突然跳了起来,像是被火烧到一样跑了出去。 阿檀被他掀了个仰面朝天,脑袋磕在他的枕头上,更难过了,小乌龟差点翻不过壳子,气得泪汪汪。 她一边努力地翻身,一边在心里唧唧咕咕地抱怨着,翻了半天才翻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氏掌着灯烛进来了,她笑着过来扶起阿檀:“哟,这是怎么了,有事情吩咐一声就是,小娘子随我过来,我带您去更衣之处,我们这乡野之地,不太方便呢,委屈您了。” 阿檀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一声不吭,扶着李氏的手,慢慢地跟着她出去了。 稍后,更衣完毕,李氏又扶着阿檀回来。 门外值夜的卫兵一直守在那里,一个个表情严肃,目不斜视,十分端正。 秦玄策却不在房中。 阿檀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张望了一眼。 这家院子里有棵槐花树,树下站着一个人,身量高大挺直,天光朦胧,他形如山岳上的苍劲青松,凛冽而威严。 隔着月色,他的眼眸比夜更深,看不清其中神情。 突然又想起了方才趴在他怀里的感觉,硬邦邦的,叫人心慌。 阿檀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用袖子捂着脸,进去了。 秦玄策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阿檀进屋去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月落未落,日出未出,光线暧昧而模糊,槐花的影子层层叠叠,和此间夜色混合在一起,恍惚间,什么都无从分辨。 他想着,或许无人看见,不由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是她曾经碰触过的地方。 风微凉,但身体却是滚烫的,久久无法冷却,他不敢再进去,就在槐花树下站着,一直到了天亮。 夏日的阳光特别好,就像金子一般撒了满地,风掠过,院子里那一树槐花轻轻摇动,犹如枝头叠了香雪,雪上又沾了白露。 阿檀站在树下,提着一个竹筐子,仰着头。她病才好就闲不住,这样那样地支使着人家干活:“那边、那边,对,就是那里,将开未开的花蕾更好吃,那一大捧正好,快摘下来。” 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肌肤灼灼似雪,眉目明艳如花,笑起来的时候,腮边露出两个小酒窝,甜得要滴出蜜汁。 树上摘花的是个年轻的玄甲军士兵,在战场上是铁血骁勇的汉子,在这里就成了笨拙慌张的少年郎,阿檀的手指哪,他就扑哪,恨不得把满树的花都捧到她面前,还要结结巴巴地献殷勤:“苏娘子稍候,管它开没开,我全部摘下来给你,你慢慢挑,不急。” 阿檀抿着嘴笑:“那不成,树被你薅秃了,主人家要生气的。” 秦玄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情形,他背着手,严厉地道:“尔等作甚?喧哗吵闹,攀墙爬树,大不成体统。” 大将军的周身的气势明显不对,隔着那么大老远,都有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跟在大将军身后的两个亲卫兵朝着树上的同伴拼命使眼色,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 年轻的士兵吓得从树上直接掉了下来,连滚带爬地爬到秦玄策面前,点头哈腰:“大、大将军,苏娘子要给您做槐花圆子,我、我给您摘花呢。” “我看你纯粹是太闲。”秦玄策冷冷地道,“去,东向百里巡逻一番,天黑再回来。” 士兵不敢争辩,喏喏地抱头而去。 阿檀看了看手里的竹筐子,才小半筐,不够呢,她有些懊恼:“二爷把人使唤走了,您的花就没着落了。” 她的眼睛转到秦玄策的身后,那里还有两个卫兵:“若不然……” 秦玄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如剑。 这两个就比刚才那个识趣多了,马上倒退了三步,肃容道:“属下等这就去巡逻,西向百里,天黑再回来。” 马不停蹄地跑了。 另有几个士兵,原本在立在院门口守卫,这时候都不露声色地挪到了门外去,还尽量挪得远一些儿,别叫大将军瞧见。 村长家的大儿子大早上就出去耕田了,只有老村长笑眯眯地蹲在屋檐下抽着水烟。 阿檀左右看看,轻轻地跺了跺脚,娇嗔道:“二爷太凶了,把人都吓跑了,怎么办,谁人替我摘花?” 他不是人吗?秦玄策怒视阿檀。 这个蠢笨婢子还在絮絮叨叨:“和李嫂子说好了,中午要包槐花圆子,麦粉和糖都备好了,这么点花可不够的。” 继续怒视她。 阿檀苦恼地皱起了小眉头,抬头看了看树:“若不然,我自己爬上去摘?” 岂有此理。 秦玄策大步过去,劈手夺下她的竹筐子,纵身一跃,三两下,利落地爬上了书,攀住树枝,大把大把地往筐子里撸。 阿檀怔了一下,用袖子捂住嘴,笑了起来:“二爷,您不成,不会干活,别折枝子……不对、不对,也别摘叶子,我只要花,您慢点,看仔细了。” 他屈尊纡贵替她做事,她还敢嫌弃?秦玄策“哼”了一声,顺手折了花,砸到她头上去。 “可以吃的,您别乱扔,可惜了。”阿檀抱住了头,吃吃地笑着躲闪,花瓣簌簌,落在她的鬓角、沾在她的眉梢,恍然间,似春色如许。 秦玄策倨傲地跨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还要盛气凌人地问她:“我摘的花不好吗?不如前头那个吗?” 阿檀仰着脸,看着秦玄策,却不说话,她的眼睛亮晶晶,含着笑,带着秋水潋滟的妩媚。 如此闹腾了许久,好歹摘了一筐槐花,还要依着阿檀说的,择那将开未开的花蕾,十分烦人。 院子的母鸡咕咕地叫着,踱来踱去。树上一窝麻雀被摘花的人吓跑了,这会儿逃到屋瓦上跳着脚,叽叽喳喳地吵着。连那匹战马嘲风都懒怠了起来,在院子里悠闲地甩着尾巴晒太阳。 微风拂过,乡间岁月静好,浮生偷得几日闲。 阿檀抱了那一筐子花,和李氏婆媳一起去了厨房。 过了半晌,她从厨房的窗口探出头来,娇嫩嫩地唤道:“二爷,今天中午吃槐花圆子,您要几分甜?三分还是五分?” 些许小事,有什么值得好问道的?秦玄策走了过去,目光瞥了一下那农家厨房,挑剔地答了一句:“六分。” “哎。”阿檀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厨房里打下手的李氏和她婆母笑道:“我们惯常吃的槐花麦饭和槐花卤子都是咸的,小娘子这个少见,要做甜口的。” 阿檀把洗净的槐花盛在陶甑里,倒入少许盐和大把白糖一起揉搓,一边忙乎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因为我们家二爷喜欢甜口的呀。” 秦玄策用拳头抵住嘴,咳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倚在厨房门边,露出一幅不经意的神态,却一直看着阿檀。 他身形高硕,气势凌人,在门口那么一杵,连光线都被他遮住了,逼仄的小厨房里骤然觉得气氛都低沉了下来,阿檀早已经习惯了,一点都没觉得异常,李氏婆媳却齐刷刷地出了一头冷汗,不敢停留,寻了个借口,赶紧溜出去了。 阿檀揉好了槐花,放在陶甑腌着,这边把麦粉倒在案上,掺了水,又倒了一些油进去,开始揉面。 她把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莲藕一般粉嫩的手臂,开始先是稍微搅棒,待麦粉和水充分混合在一起后,就用上了力气,甚至把脚尖踮了起来,全身的重量压上去,努力搓着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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