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越是这样说,姚蓁心中便越是狐疑,当即便要乘轿撵前往。 尚未到廪仓,半路上,姚蓁遥遥望见骊家的一名小厮迎面过来。 她心中一紧,面色不变,及至那小厮快步近前,才淡声开口道:“怎么了?” 那小厮行色匆匆,气息不匀道:“姑娘,您快回去看看罢!夫人、夫人一人无法应对!” 姚蓁心尖一跳,攥紧了轿撵的扶手,迎着众官员的目光,沉声下令道:“去通判府。” - 及至通判府,望见府门前横陈着的红绸箱子和聘雁,姚蓁懵了一瞬。 门前久候的媒人,一望见她来,连忙笑脸相迎,喜滋滋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姚蓁眉尖微蹙,沉声问道:“这是……” 媒人乐呵呵的:“这是咱们临安首富于家给姑娘下的聘礼!” 于家。 不知于家在做什么打算,但他们如今不声不响地搞出来这一出,姚蓁霎时沉了脸,睨那媒人一眼,不再同她搭话,绕过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走到府门前。 门童小心翼翼地守了许久的门,不给他们放行,如今一瞧见姚蓁回来了,眼中一亮,连忙开门迎接她。 就在这时,姚蓁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声音,这声音十分耳熟,属于于夫人的:“我的好甥女,这聘礼,今日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她言语傲慢又洋洋自得,姚蓁霎时冷了脸,回眸时却换上一张笑脸,皮笑肉不笑道:“姨母这是何意,我如今尚在孝期,怎可作出成婚之举。” 于夫人坐在小轿里,并不露面,待她说完话,顿了顿,才笑道:“好甥女,你们皇室的孝期何来民间这样多的讲究,满一年不就得了。” 姚蓁立在门前,指甲陷在衣袖里,没有应声。 那于夫人掀开车帘,上下打量她几眼,转而对仆从道:“来人,抬入聘礼!” 姚蓁立在门前,沉声道:“本宫乃容华公主,谁敢!” 谁知,听了这话,于夫人脸上笑意反而更甚:“公主与其拦着门,不若入府寻一番你那舅母。” 她提到骊夫人,姚蓁的脸色沉到极冷,命门童前去查看骊夫人是否安好。 门童来去地极快,对姚蓁摇摇头。 姚蓁难以置信地看向于夫人。 于夫人笑吟吟地:“不必忧心嫂嫂,方才被我请入于府喝茶了——所以这聘礼,公主是收还是不收?” 姚蓁望着她,须臾,咬紧牙关:“姨母总得让我知晓,要嫁的是谁。” 于夫人笑道:“是我那侄儿,你的旧相识,秦颂秦咏山。” 姚蓁眉头轻皱一下,未曾料到竟是让她嫁给秦颂。 可为什么偏偏是秦颂呢? 姚蓁揣测之际,于家家仆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通判府抬聘礼。 考虑到骊夫人的安危,姚蓁没有阻拦,冷着脸,微微侧身,容他们进去。 马车上的于夫人,说完方才那番话,心中隐约有些不甘,隔着窗帘的缝隙,直勾勾地望着姚蓁。 如今流言四起,说当今陛下并非先皇亲生骨肉,这样一来,皇室的唯一血脉便只剩下姚蓁一个。倘若她的儿子可以娶到姚蓁,从此她们家将是殊荣无比的皇亲国戚! 谁知……谁知她夫君攀上的来头不小的贵人,同半路杀出的秦颂干系不小,点明要秦颂娶公主,以便他们行事。 于夫人虽有些不甘心,但她夫君对那些世家大族的贵人百依百顺,如若他们家辅助贵人们夺权,想必在仕途上亦能颇有建树的。 这般想来,于夫人心里舒坦许多,轻哼一声,离开了。 姚蓁在府门前等候了好一阵,终于等到骊夫人被于家的人用马车送回。 骊夫人一见到她,立即红了眼,愧疚万分。娘俩二人紧紧攥着彼此的手,不必多说,千言万语自在眼神交汇中。 姚蓁拍着她的手哦,安慰着她,心里却盘算着事情。 她未曾想到,于家这般大胆。 同时,却又想到,于家终究是商贾,即使是富商,也应对官权有所忌惮,如今这般大胆,对她出言不逊,其背后必然发生了什么,方使得于家有恃无恐。 其中内幕究竟如何,姚蓁便不得而知了。 回到府中后,她用腰牌调令出谭歇给她的暗卫,命他们前去查探一番;又另拨几人,让他们去查看廪仓。 去往于家的人,迟迟未归;倒是去廪仓的暗卫在晚间折返回来,只说,悄悄潜入廪仓后,分明空空如也,不似官员们言之凿凿的米粮满仓! 姚蓁怒不可遏,几乎要气笑。 隔日,当姚蓁如往先那般,洗漱过后,准备去往知州府处理政事时,却发现门口堵着陌生的面孔,不允她出门。 这是要将她禁锢在府中了。 姚蓁不同他们多费口舌,反锁了门,带着暗卫从侧门离府。 及至知州府,姚蓁蓦地发现,府门前停着许多于家的车马;潜入府中,窃听一阵,方知于家同官员勾结,要借用叛军所说的“当今血脉不纯”的说辞,用她皇室唯一公主的身份来发动政变。 姚蓁心凉了大半。 于家家主送金条的动作极其熟练,想必并不是头一次这般做,只恨她未曾早些发现官商的勾结,放任他们狼狈为奸! 既然已经发现,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悄然回府,思索着法子。 未曾想没过两日,她的暗卫便不剩一个活口。 那一日,通判府门前满是鲜血。 于家总管命人将十几名暗卫的尸体横陈在府门前,笑吟吟地告知了她婚期。 姚蓁看着那一个个横陈的熟悉面孔,怒不可遏。 婚期就在十天后,她明白是那群乱臣贼子为了借她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叛乱而赶出的。 愤怒之余,姚蓁未失去冷静,亦尝试逃脱。但通判府被人监视地密不透风,暗卫死后,她手无缚鸡之力,骊夫人又上了年纪,就算她能侥幸逃出,亦无法保证骊夫人的安危。 就算她可以逃出通判府,无人护送,想来并不能在这飘摇的战场上逃出多远。 思及此,姚蓁压下心中愤恨,决定静观其变,待到成婚那日,再另谋出路。 - 十日转瞬即逝。 成婚那日清晨,封锁许久的通判府终于敞开了门,青石砖上敷衍的铺上了红绒毯,有妇人妆娘捧着吉服和凤冠霞帔入府,为姚蓁梳妆打扮。 姚蓁瞧着满目的红色,浑然不觉喜庆,神情恹恹,只觉得如鲠在喉。 更衣时,姚蓁注意到她们盯她盯得十分紧。她知道她们是提防她带什么暗器。 姚蓁不怕她们搜身,实则她的暗器,就簪在头上——骊兰玦临走前,为她新做了簪子,簪中放着暗器。 虽说这婚事不大光彩,但梳妆的妇人仍是在她耳畔说着一些吉利话。 姚蓁充耳不闻。 梳妆毕,待到了吉时,妇人们搀扶着她上花轿,姚蓁面无表情地任由喜娘们为她盖上毫无刺绣的盖头,着一身草草赶出的喜服,同骊夫人告别。 秦颂亲自前来接亲,一身红装坐在高头大马上,眼角眉梢尽然是喜气,在府门外等候许久,待她上了轿,喜气洋洋的驾马。 花轿后跟着随行队伍,一路浩浩汤汤的行至于府。 ——为了这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婚事,于家人寻来了不少人前来见证。 花轿从鞭炮声中穿行过。 鞭炮、锣鼓声震耳欲聋,人声吵吵嚷嚷。姚蓁嗅到了一股刺鼻的火药味,熏得她鼻尖发涩。 吵闹声令人心烦,吵得她只想不顾礼法,捂住耳朵。 入目满是血红色,盖头是红的,喜服是红的,花轿亦是红的。 姚蓁阖上双目,怔忪一阵,睁开眼眸,拔下发上的簪子,清凌凌的眼眸望着这铺天盖地的红,心中一片苍凉。 去年这时,她尚且还期盼着嫁给秦颂。如今倒是当真入了愿。 姚蓁嘲讽般地弯弯唇角。 迎亲的队伍绕过大街小巷,抵达于家。 花轿不再晃动,姚蓁避开秦颂搀扶她的手,垂眸望着红色绣鞋,自己扶着轿厢走下车。 于家门前,热闹非凡。喜娘宣读祝词后,将一段系好结的红绸递给姚蓁。 姚蓁冷眼睨着那红绸,心中十分不愿,有意墨迹。 观礼的人吵嚷着起哄。 姚蓁抿抿唇,终于伸出手。只是,她尚未来得及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红绸,便听到身后一阵激烈的马蹄声,踏着青石板,如同排山倒海,以摧枯拉朽之势,急促地踏在她心尖上。 红盖头下,姚蓁抿紧唇,虽然看不见情况,但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马蹄声停在她身后。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有人极其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随后不知发生什么,方才还喜气洋洋吵闹的百姓们,此时哭爹喊娘,尖叫着四散。 姚蓁听见利刃齐刷刷地出鞘声,铮铮如弦鸣。 她眼眸微动,收回摸向暗器簪子的手。 她的余光望见,秦颂拦在她身侧,手横在她的裙裾一侧,似是要伸手护住她。 他将手递给她,姚蓁视若不见,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入袖中,端方的站立着。气定神闲的模样,同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 凌乱的脚步声中,姚蓁睨见,秦颂的身形忽地抖了抖,像是被人拖拽住一般,他的红色衣袍消失在姚蓁的视线中。 于家众人声嘶力竭地惨叫。 在于家众人的惨叫声中,姚蓁的心中却格外静谧。 她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轻缓而又沉稳。 砰砰,咚咚,渐渐同她的心跳融成一个频率。 红盖头从身后被人挑起。 姚蓁眨动两下眼睫,没有回头。 脚步声行至身前。 姚蓁的视线中,红绒毯上踏上一双勾着银线的鞋履,以及一只冷白色的、握着剑的右手。 那玉白的手染了血色,冰冷的剑尖上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将绒毯的颜色沾染的极深。 姚蓁嗅到他身上的清冽冷香。这气味好似比以往每一次她嗅到的都要浓郁,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网住了她的心脏。可明明束缚与禁锢近在咫尺,她的心房却难以遏制地急跳起来,快的要脱出胸口。 “公主。”在一片混乱中,宋濯用她熟悉的低磁声音唤着她。这声调缠绵又森然,然而细听之下,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深深地望着她。半晌,颤抖着吐出两个无声的字,“蓁蓁。” 姚蓁心神大乱,垂着眼眸,没有发觉。 沉寂良久。 久到姚蓁耳畔一阵嗡鸣,耳边嘈杂的声音潮水般褪去,她几乎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真实还是虚幻。 久到她忍不住想要抬头看。 而后—— 一只冰凉的、干净的手捏住她的腕骨。宋濯小心翼翼地同她肌肤相触,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冷白的手背上遍布着淡青色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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