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吓了一跳,睁眼望见他正坐在榻边,黑沉的眼眸正睨着她。她唇角一僵,脸上笑意收敛,没过多久,困意袭来,沉沉入睡。 - 姚蓁这一觉,一直睡到翌日清晨。 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扶起,她倚在那人的臂弯中,有勺子递到她唇边。 睡了足足一夜,姚蓁仍有些困,脑中一团混乱,不想张口,便磨磨蹭蹭地转过身,环住身旁人的腰身,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含糊地撒娇道:“不想喝……” 而后,她感觉到怀中的腰一僵。那人良久没有回应。 姚蓁心中狐疑。 须臾,她听见勺子磕在碗壁上的清脆响声,神识清明了一些,睁开眼,视线聚焦,望见宋濯冷玉似的一张脸。黑沉沉的眼眸瞧不出情绪,正望着她。 她一僵,讷讷地收回手。 宋濯语调淡淡,声音却极沉:“姚蓁,你别招我。” 姚蓁有些懵,茫然地张张口。 他望着她,没有过多解释,但他眼角眉梢的神情,像极了冬日时,饮过鹿血酒后的模样。 姚蓁望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发憷,轻轻打了个寒战,默不作声地坐的离他远了一些,将同他做戏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在他的目光下,眼眶渐渐洇开委屈的红,轻轻的质问:“宋濯……你又要像以前那般对我吗?” 宋濯没说话,将碗搁在桌案上。 姚蓁兀自回忆一阵,不知回忆起什么,眼眶越发红,眼眸中攒聚出水波,泫然欲泣,却字句质问道:“你又要将我囚在院子里,用锁链将我锁住,让我做你一个人的玩物……被迫承欢吗?” 连日的奔波与宋濯晦暗不清的态度,令她提心吊胆了太久。她终是忍不住,将心中最大的恐惧说出。 这番话说出后,她的心中反而放松许多,终于不再假装失魂而逃避。 与此同时,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地砸落,从她洇红的眼尾,滑落在雪白的下颌上。 她抬起手,倔强地想要拂拭掉泪珠,然而那泪珠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怎么也擦不尽。 宋濯修长的眉微蹙,捧着她的脸,倾身过来,为她擦泪。 他的触碰,令她胆战心惊,忍不住浑身发抖。 宋濯显然意识到这一点,薄唇微抿,谨慎地收回手。 姚蓁兀自哭了一阵。 良久,宋濯叹息一声,将她揽入怀中,阖着眼眸,安抚着她的脊背。 他轻轻吻她的发顶,眼眶微红,半晌,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第102章 醋鱼 宋濯的声线很低磁, 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只不过如今这语调中带着点克制的温和,像是在别扭地哄她, 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水晶一般,稍大一点的声响便会令她破碎。 又好像, 在郑重其事地许诺。 姚蓁将额头抵在他的锁骨前,听着他的声音,喉间的哽咽声渐渐消下去。 宋濯, 好像是在软下态度哄她。 这个认知,令姚蓁不禁鼻息一停,止住哭声,仔细分辨他方才的话。 她摸不准如今宋濯待她是何等态度, 只回味出他的语气同往先的每一次都不同——不是那种,因为带有目的而刻意的哄。 他仅仅是在向她保证, 希望她能够安心。 得出这个结论,姚蓁下意识地要将它推翻。 ——宋濯这般矜傲的人, 又怎会软下态度。 可他如今的表现, 的确是在说软话哄她。 姚蓁愈发摸不清他的心思,心中很乱。 自与宋濯重逢后, 她便有诸多顾虑, 最令她恐惧的方才已经尽数质问出,宋濯给了她笃定的答案后, 姚蓁如同伸手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半年的时日过去,再回首往先, 那些曾令她几度崩溃的事, 如今想来好似也不像那般痛心疾首了。 在临安时, 她曾同骊兰玦交谈过信件被拦截之事,原以为骊兰玦会愤怒,他却告诉她,父亲是死在南蛮人的刀剑下。就算朝廷收到信后派兵前来,南蛮一日不定,便会接连不断的有人死在刀枪之下。 当前他们更应痛恨的,是来犯我朝疆土的南蛮外敌。 这些话蓦地被姚蓁想起,姚蓁抽噎着想了一阵,倒也想明白了。 骊兰玦说的不错,他们当下,更应当做的,便是驱除鞑虏,平复疆土。 可虽这般想着,姚蓁的心口仍堵得慌。 如今想来,她已回想不起当时的心境,只记得舅父逝世是一条导火索,其背后揭开的宋濯待她的真实态度,才是使她宛若惊弓之鸟的根本缘由——令她下定决心要逃离。 思来想去,姚蓁始终弄不通他如今的真实意图。她尚有许多想问他的。 踯躅一阵,她慢慢从宋濯怀中抬起头,直截了当的问他:“你当时分明知道南蛮来犯,为何迟迟不派兵援助?” 话一出口,尚未等到宋濯回答,姚蓁想到临安城中勾结的官商,睁大眼眸,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难以置信道:“你……” 宋濯微微俯身,托着她的脸颊,用食指指腹拂拭去她下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清沉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水波湛湛的眼,轻声道:“嗯。” 他早就知道临安的不对劲! 堵在心中许久的疑虑被解除,姚蓁心中豁然开朗,又有些懊恼,眉毛皱成一团,清丽小脸上的神情在一瞬间千变万化。 宋濯收回手,端坐在榻边,静静地陪了她一阵。 姚蓁的心好乱,眼睫不住地眨,骤然涌入脑中的信息量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神情变化一阵,她跪坐起来,端起宋濯端来的粥,一饮而尽。 随后,她将空了的碗递给宋濯,不看他,目光飘忽,对他道:“我再睡一阵,你退下吧。” 宋濯抿抿唇,接过碗,对她理所当然的使唤毫无异议,甚至心中泛出喜悦。 他原本尚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可姚蓁眼下的状态,显然听不进去他说话。 于是宋濯缓缓站起身。 姚蓁重新躺入被褥中。 宋濯慢吞吞地走出几步,回头看她,窗外渗入的日光在他的长睫上投映一圈金粉,轻轻一眨,便抖落一圈金光。 他望着姚蓁因呼吸而带动起伏的胸口,看着她鲜活的侧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他总疑心,眼前的姚蓁不过是他的一场虚妄的梦,于是总忍不住想要确认,她是否还在身旁。 姚蓁显然知道他没走,身形有点僵,须臾,轻声问他:“怎么还不走,今日不用做别的事吗?” 宋濯看着她轻眨的睫羽,温声道:“在想事情。” “什么?” “你想要出去逛逛吗?” 姚蓁倏地望向他。 她当然想。 - 宋濯效率极高,晨间说要带她出门,上午便迅速处理了政务,午后便带她出门了。 荆州距离望京尚有几百里,姚蓁往先从未来过这里,不怕被人认出身份,因而便没有戴幕离。 退一步想,便是被认出身份,她身边有宋濯,想来是不必忧心什么的。 只是,她容色出众,一上街,走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便引得街坊间的人频频侧目。 宋濯紧跟着她,自然清楚地察觉到那些看向她的目光。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极冷,垂在身侧的手背上暴起一道道青筋。 在“剜掉他们的眼睛”和“将姚蓁锁起来”这两个选择中抉择一阵,他望着兴高采烈的姚蓁,竭力克制住自己,默不作声的挡住那些目光。 他眼眸冷的宛若淬了冰,那些人看过来的视线一同他对上,便忍不住被冻得发抖,再不敢看。 荆州有许多姚蓁没见过的新奇小玩意,她兴致盎然的东瞧瞧西看看,脚步轻快,没说要买什么,只是四处看。 宋濯紧跟着她。 路过一个小摊时,姚蓁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她下意识地去看。 宋濯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怎么了?” 姚蓁摇摇头。 两人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行至一家糕点铺子,望见店铺门前排着长龙似的队伍。 姚蓁问了路边的一位大婶,得知这是荆州城最负盛名的鱼糕铺子。 她没尝过鱼糕,一听大娘说味道极好,来了兴致。乌黑的眼眸转了两圈,她的手指攀上宋濯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柔声道:“我想吃。” 宋濯掀起眼帘,看一眼长长的队列,又睨向姚蓁拉着他衣袖的那只手。 两人站位隐蔽,姚蓁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几乎歪在他怀中。 宋濯抿抿唇,将她扶稳,迈步走向队伍。 他一入队,身后立即又围上许多人,比肩接踵的往前缓慢移动。 他身量太高,通身的矜贵气同身旁人格格不入,却又平添几分烟火气。 姚蓁望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宋濯克制地抿了下唇角,测算着以队列目前的移动速度,大致还有多久可以买到鱼糕。 等他算好时刻,再抬眼看向姚蓁,却发现姚蓁侧对着他,唇角带着笑,正同面前一个男子说话。那男子不知说了什么,姚蓁微笑起来。 男子。 宋濯眯了眯眼,攥紧手。 那男子背对着他,宋濯看不清他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视线如同冷刃,恨不能将那男子千刀万剐。 - 同姚蓁说话的男子,正是谭歇。 方才在街上走着时,姚蓁便发现一个酷似谭歇的身影。她当时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方才抬眼间,又望见他一次,这次她确认是谭歇无疑,便连忙出声叫住他。 姚蓁并不知他辞官之事,讶异的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谭歇笑了笑,只说回家看望母亲。 姚蓁便知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过问,回眸看了一眼宋濯,见他还在随着队伍移动,唇角不禁挂上一抹笑,又转过头来看谭歇。 在这样毫无准备的境况中重逢,姚蓁看着面前的谭歇,隐约觉得似乎另有故事,但眼下人多眼杂,一时无从说起,思忖一阵,问道:“我曾向望京寄过信件,皆被叛军所拦截。有一封信,是想问一问你,找到那具尸体后……宋濯是何等反应?” 谭歇未曾想她会问这个,怔了一瞬,僵硬地笑了笑。 他才要开口,便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二人齐齐望去,宋濯用油纸包着几块热腾腾的鱼糕,疾步朝他们走来。 他强势地从谭歇和姚蓁之间的缝隙穿过,站到姚蓁身前,衣摆搭在她的裙角上,几乎同她紧贴。 谭歇望着他,淡淡的勾起笑意,主动后退几步。 宋濯剥开油纸,露出白嫩嫩的鱼糕。 姚蓁顿时眼前一亮,要伸手拿起一块。 宋濯攥住她的手,用油纸拨了拨糕块,轻轻吹气,提醒道:“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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