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意着她,见她牵着婢女,脚步似乎略快,好似在找寻着什么,原本正在听着宋濯沉稳的议案,渐渐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向她那边飘过去。 他眼瞧着她在一扇营帐后停足,伫立一阵,面色陡然冷沉下来,暗暗心惊;又见她折身绕到营帐前,将帐后几个高大的士兵揪出来,双目圆睁。 ——那几人,可是军中有名的军痞,他官小势微,一向是不敢惹的,公主怎么对上了他们 公主的鬓发上尚且簪着他亲手摘得绿梅,他有些忧心,然而又有些迟疑,生怕届时失控,惹火烧身,便分出一分心神,暗暗留意那边,静观其变,凝神听宋濯交谈。 立在他对面的宋濯,略略放缓了语速,淡然瞥他一眼,神色微冷,终是未出言提醒。 他又说了几句,蓦地,身后传来几声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声声唤着:“宋相公,宋相公。” 宋濯放下手中策论,转眸看去。 公主身边常常带着的那名侍女,正气喘吁吁的朝他奔来,瞧他看向自己,她立即道:“宋相公……您快去看看,公主正处置违纪之人呢。苑清公子拿不准,让婢子来请……” 她说话的同时,宋濯亦注意着她身后的状况,闻言,面色冷沉了几分,紧抿着唇,未将她的话尽数听完,便拂袖,阔步朝姚蓁那边走去,将身后一众人晾在身后。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论事去了。 秦颂在原地焦灼一阵,看了一旁可怜巴巴的宫婢,怒其不争一般叹了口气,远远随在身后。 - 姚蓁那边,面对她连声的逼问,地上伏着的几人,皆瞠目结舌,额间豆大的汗珠滴落。 她字字未提及,为何他们欺侮她的婢子。 可她的每一声,都如同一声警钟,沉闷地敲在他们心上,提醒他们,今日之事,绝不会草草了之。 地上跪着的几个大汉,皆不是良善之辈,因为还算出了许多力,军官们对他们平日所做之事,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何曾受过这种憋屈,还是被一个女人连声质问。 他们又饮了酒,酒劲上来,有人立即蠢蠢欲动起来,好在,被闻风而至的苑清拦下。 苑清依从姚蓁之命,提起地上的酒坛,轻嗅了嗅,淡声道:“是酒。” 姚蓁轻阖眼帘,似在回忆什么,少倾,垂下眼帘,打量着地上酒坛,缓声道:“大垚军令,军中饮一两酒者,罚棍十丈;尔等所饮之酒,不下三斤,按律,当一人仗责一百军棍——尔等可知罪?” 无人应声,半晌,其中一人嘶哑一笑:“牝鸡司晨,我不服。” 其余几人立即符合:“我等亦不服。” “凭什么皇室可以不顾这些限制,而我们要束手束脚?” 姚蓁始料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原本还算被她气势所压制的场面,瞬间混乱起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竟不再跪地,一个个接连起身,俯视着姚蓁。 苑清拔剑而出,剑身一身铮鸣,亦未起到半分效果。 混乱之中,原本理亏的几人,说着说着,竟渐渐红了眼,步步朝姚蓁逼近。 姚蓁心中有几分拿不准,心跳如擂鼓,然而顾及皇室威严,她指甲扣紧里衣袖,脚下恍若生根,面对凶神恶煞的几人,竟半步亦未挪动分毫。 她略略抬高了头,泠泠的目光,一一与对面几人对望,那几人之中,有几人颇有几分敬畏,渐渐停住脚步。 然而有一人喝红了眼,并不怕她的对望,大步朝她走来。 在苑清与姚蓁,皆没预料到之时,他忽然走近姚蓁,化掌为风,竟要径直落在姚蓁纤细的身躯上。 苑清瞳仁微缩,然而已经来不及出手拦住:“殿下小心——!” 这铁一般的一掌,若是落在公主身上,恐怕是要生生将她的手骨打碎! 姚蓁自知躲不过,心悸不已,沉吸一口气,阖上双眸。 下一瞬,身后传来一阵极重的力道,旋即她的后脑磕到那人坚/.挺的胸膛之上,冷冽的清香,灌了她满鼻。 姚蓁听见他闷哼一声,旋即冷声吐出几个字:“你想死吗?” 不知是说她,还是在说对面那个试图攻击她的人。
第26章 断发 衣袖因为骤然的移动, 鼓满了清风,姚蓁只听耳边倏而一阵猎猎破风声,擦着她的耳畔重重落下—— 原本应当落在姚蓁身上的一掌, 结结实实落在了宋濯的手臂上,皮肉相击, 发出沉闷的响声。 宋濯面色冷郁了几分,然而仍紧紧拥着姚蓁,以一种完完全全保护的姿态, 将她护住,便是连她的发梢,都未曾被掌风伤到分毫。 后脑的钝痛蔓延开,姚蓁磕的脑后有些懵, 怔了怔,意识到来人是谁。 不知为何, 她鼻头有些发酸。 分明拥着她的这个人,才是平日里欺负她欺负的最紧的那个, 可当她的后背抵上他的胸膛、被他紧紧掌控入怀时, 她却没由来的觉得安心。 姚蓁轻啮下唇,定了定心神。 余光看见, 苑清立即趁机将出手的那人制服住, 跪地请罪,目露骇然。 她惴惴抬眼, 看向宋濯,见他面色极冷,又思及他方才所说之言, 心道, 许是这人目无军纪、欺上罔下, 当真将宋濯惹怒。 她这样想着时,宋濯已将她松开,撤开几步,视线与她对视一瞬,不知缘何,愈发冷了一些,不待姚蓁细看,他便将目光挪开,看向地上被制住的几人。 姚蓁眨眨眼睫,目光落在宋濯替自己挡下一掌的那只手臂上,眉尖轻蹙,朝他贴近了一些,轻声道:“没事罢?” 宋濯轻一摇头,浓长睫羽垂落,顿了顿,道:“濯无恙,公主且宽心。” 姚蓁待还要说些什么,地上跪着的苑清忽然抬头,冲她缓缓摇头。 她对上他的视线,愣了愣,会意,噤声,退让至一旁,与浣竹站在一处。 山风掠过营帐间的大片空地,带起一点尘土,姚蓁侧头以袖遮面,再回神时,宋濯已被几人簇拥在中央。 他垂着眼帘,既没看身旁人,亦没看地上人,沉声问:“这几人,是何人手下的?” 一旁伫立的秦颂最先缓过神来,辨认一阵,从人群中点出两个人来,疾步上前:“他俩手下的。” 那两名小军官惴惴不安,被人推着,比肩行至宋濯眼前。 宋濯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瞧上去并不欲追究。 姚蓁美目中流露出一点失望之色,看向浣竹,又忽而在半途中错开视线,不知该说些什么,抿了抿唇。 宋濯不再开口,便无人敢开口,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虽官职未能凌驾于众人之上,可他身后,是世家之首的望京宋氏,便是连皇室都要忌惮三分的,在场之人,更无一不忌惮。 姚蓁方才被那般一吓,知晓仅凭一己之力,无法作出有效的举措来,心中郁闷,面色上也攒出几分愁云。 浣竹瞧出几分端倪,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道:“公主,咱们先去罢。” 姚蓁垂下眼睫,轻声应,好。 离开前,她心中微动,回眸看一眼。 宋濯仍静默不语,他面前的几人,似乎正竭力辩白着什么。 然而将在外,便是君命亦有所不受,更毋庸提她一个只是受宠了一些的公主。 为顾大局,宋濯不会严惩他们,是理所应当的。 他方才说出的那句有失风范的“你想死吗”,应亦是训斥她不知闪躲的、不知轻重的。 至于秦颂—— 她的目光擦过秦颂俊秀的侧脸。 秦颂官小势微,更不可能有什么维护她的举动了。 姚蓁喉中翻涌着一股苦涩,然而她在折身离去时,即使察觉到许多各式的目光,仍将脊背挺得笔直,保全了她能给予的、她身后所代表的姚氏皇族微薄的尊崇地位。 看向她的人,她皆一一回望,毫不露怯,率先移开目光的人,从不是她。 气息往复几个来回,姚蓁已经走出数步,喉间的苦涩强压着消减了几分。 山风猎猎鼓袖,寂寥风声中,她忽然听到一声铮铮剑鸣,旋即是混合着惊呼与抽气声的、许多人发出的声音攒在一处的动静。 她身边的浣竹,亦是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惊呼。 姚蓁若有所感,迟钝着回头,见宋濯单手执剑,而他面前的两名小军官,头顶发髻齐根断去,残破的发髻掉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她听见宋濯冷声道:“治下不严,罪应当斩。念汝尚有功在,当以发替首。” 那两名军官惨白着脸,轰然跪地。 宋濯目光清凌凌,环视四周,看向地上伏着的几人:“尔等,皆如公主之言,按律处置。至于汝——” 他的剑尖指向方才出手的那人,顿了顿,手起剑落,削去那人发髻,寒声道:“罪应当诛。” 那人立即浑身发颤,跪地求饶,周边官员亦是神态各异,有人似乎是欲相劝。 宋濯缓缓眨动眼睫:“黵其右臂,革职。” 他缓声说完后,收回剑,薄唇紧抿着,目光微移,清凌的余光看向姚蓁。 姚蓁与他对视,心房忽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心中隐约有一个念头在疯涨——他向来言简意赅,方才却刻意在众人面前,强调“依公主之言”,为何? 是为了,给她撑腰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姚蓁的眼睫立即慌乱地眨动两下。 然而不及她细想下去,宋濯已带人离去,依军法去处置方才那几人了。 身周人声淡去,霎时空旷下来,唯余风声寂寥。 姚蓁在风中伫立一阵。 心头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暖意。 ** 那日,除却处置了那几个目无军令的人后,宋濯又将军营好好整肃了一番。 他做事抉择之前,会派人先来请示姚蓁的意见,待公主松口,才依照原本的计划去执行; ——太子年幼,此行最尊贵且有话语权的便仅有公主,他此举,起先引人颇有微词,在见识到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后,再无异议。 偶尔两人意见相左,私下会面辩驳,在人前时,宋濯虽冷着一张脸,目露寒光,但总归还是给了她十足的话语权。 如此以来,军中众人皆知,望京宋氏长子对皇室十分尊崇。 又有人联想到,曾经公主与宋濯的暧/.昧传闻,再看如今宋濯态度,愈发不敢丝毫轻视姚蓁。 经此一番,姚蓁可以确认了,宋濯就是在维护她。 她不大明白他为何作出此举,但这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她自然无可非议。 况且,他出手后,军中风气着实改善了不少,姚蓁喜闻乐见,偶尔表露出与他意见不一,实则是同他一唱一和,方便掌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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