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处理起来颇为棘手,宋濯日日被召进宫,连续数日,终于办妥。 水落石出后,皇帝依旧未提及让太子、公主回宫之事。 此时,太子、公主正穿行在宋府的花园中,鼻端隐隐约约萦绕着梅花的幽香。 姚蓁驻足,瞧着吐蕊的梅花,面上不见喜色,反而忧心忡忡。 她对姚蔑道:“去年此时,凌汛河患严重,今年不知是何光景。” 姚蔑眨眨眼:“宋哥哥去宫中探问,应该很快便知晓了。” 姚蓁叹息一声,同他慢慢往回走。 园中种植各种梅花,足见主人家有多喜爱此物。 穿梭在花中,满是香气,她的忧虑被冲淡许多,渐渐行至宋濯的院子附近。 姚蔑瞧见宋濯的侍从,招手唤过来,问:“宋哥哥回来了没呀?” 侍从答:“回禀太子殿下,公子回来了,此时就在院中。” 他看一眼姚蓁:“公子方才还说,要去寻太子、公主商议事情呢。” 姚蓁来这附近,不过是期盼能瞧上几眼秦颂,并不打算与宋濯见面。 可他此话一出,她不去便说不过去了。 于是她拢拢氅衣,颔首,对姚蔑说:“进去瞧瞧。” 院中灿阳倾泻,暖融融的,宋濯坐在石桌前,俯身喂猫。 他穿着进宫面圣的渥丹色官服,尚未换下,红色衬的他脸色愈发白皙,不是苍白,被日光一照,鼻尖、下颌,连同衣袖下的修长手指,皆是白玉一般的质感。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眸,起身行礼。 狸猫踩着他的玄靴上,探头探脑,“喵喵”叫唤。 姚蓁不知说些什么,姚蔑自然不敢吭声,偷偷瞥皇姐。 腹中搜刮一阵话,姚蓁询问道:“公子的风寒可好了?” 宋濯颔首。 姚蔑便弯着眉眼,走到他身旁,道:“宋哥哥,方才侍从说你找我和皇姐有事,是什么事哇?” 宋濯道:“不急。” 他看向一旁正热衷为自己梳理毛发的猫儿,迈步走向姚蓁,猫儿被他一看,乖乖尾随,随他走到姚蓁身旁。 姚蓁有些恍惚。 最近因赈灾之事,他十分忙碌,她似乎许久未见过他了,看向他时,竟有一瞬间觉得他有些陌生,不似从前那个冷漠的人。 宋濯行至她身侧,浓黑睫羽垂下来:“公主还未告诉濯,此猫之名。” 姚蓁一怔,随即面露赧然:“……未曾取过名。” 女郎羞涩时,脸颊沁出芙蓉般淡淡的红,含羞带怯,她今日穿妃色裙裾,妍丽而不妖娆,卓然妩媚,眼眸却清澈得很,宛如出水菡萏。 宋濯瞧了一眼,默不作声移开视线。 姚蔑颠颠地跑过来,抱起猫咪,放在怀中逗弄,笑问二人:“现在要取名字吗?” “公主来取罢。” 姚蓁眨眨眼,没想到他会让她来。思忖一阵,试探般道:“……咪咪,或者喵喵?” 她对上两人的目光,脸又微微红:“花花怎么样?” 姚蔑摇头:“不怎么样。” 姚蓁不理会他,将目光挪移向宋濯,后者略一沉吟,淡淡道:“小名便叫咪咪吧,它应习惯此名了。” 姚蓁目露感激,有些得意的瞧向姚蔑,口中唤:“咪咪,咪咪,过来。” 猫儿“喵喵”回应,在姚蔑怀中挣扎起来,姚蓁伸手接过,抱在怀中,抚摸它的脊背。 侍从端来茶饮,宋濯坐回石桌旁,端起茶慢饮。 茶雾氤氲,弥漫在他眼前,模糊了他的面庞,却将那双漆黑眼眸映得愈发黑沉。 姚蔑坐到他身旁,问他,说要找他们议事,究竟是何事。 宋濯搁下茶盏,不应他,温声道:“公主。” 姚蓁正掻弄着猫儿下颌,闻言抬头。 他缓声道:“陛下旨意,明日,公主便回宫罢。” 姚蓁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哀婉起来,眉尖微蹙,眼眸像阴雨天时潋滟的湖面,眼睫眨呀眨,颤呀颤,牙齿缓缓咬住内侧的一点嘴唇。 她的眼眸会说话,在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 姚蔑“呯”地搁下茶盏,嚷嚷:“为什么啊!” 他亦不喜留在宫中。 宋濯淡然道:“黄河水患,陛下命你我前去,公主独自留在府上,不妥。” 姚蔑一听,气焰微弱下去。 宋濯治水能力出众,前些年未曾高中状元时,便随父前去治理了洮河水患,皇帝特赐字“君洮”。 如今他未及弱冠,中第一年,便身居五品大学士,放眼朝中,向前数五十年,也不曾有他这般杰出的郎君。 也没有比他更合适去治水的人。 姚蔑自然找不出什么缘由反驳。 一时寂静。 姚蓁兀自出神,牙齿在唇上咬出一排泛白印记,连怀中猫儿挣脱她的怀抱跳出去,也不曾察觉。 她不想回宫。 她自小被圈养在宫中,宫中的红墙砖瓦,她早已看腻,高啄檐角与屋脊兽,都将人压迫的心头沉甸甸,喘不上气来。 她抿抿唇。抬起头来,目光泠泠:“若是,我请命与你们同行治水呢?” 宋濯沉吟:“路途颠簸遥远,公主恐怕受不住。” 姚蓁的目光渐渐亮起来:“不曾试过,又怎知我不行?” 她眼中重新焕发神采,灼灼眸光,看向宋濯:“可以吗?” 宋濯目光微微闪动,视线移向旁处,轻轻颔首。 “且去一试。” ** 姚蓁悄悄入宫,拜见了她的父皇。 太清殿寂寂,宫门阖紧,宫婢屏退。 姚蓁换了一身宫装,跪在地上,水红裙摆在身后荡漾开,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皇帝焦灼地在她面前踱步,眉头紧皱: “窈窈啊窈窈,你让父皇怎么说你!父皇拦下你母后,破例让你在宋府住了这么多时日,已经很荒唐了,你你你你……唉!” 他伸手扶姚蓁,让她起身。 姚蓁不肯,跪在地上,双手交叠,缓缓叩首。 她眸光盈盈,身姿柔婉,直起身时,腰身挺得很直,浑然不似旁人行礼时那般卑微:“女儿觉得,随行之事,并不荒谬。” 皇帝重重坐在龙椅之上,烦闷地揉揉眉心:“你说说看。” “一则,女儿乃是父皇与母后唯一的嫡女,百姓若是听闻女儿前去,出于对皇室的尊崇,民心必然会稳固许多。 “二则,最近贿赂官员之事频出,碍于父皇之威,女儿若前往,当地官员应当会忌惮许多。” “三则……” 她清晰地、一点点陈列出自己的理由,说完后,又深深叩首。 皇帝听完,沉吟不语。 半晌,叹息一声,将她扶起来,缓声道:“那便随你。 “传朕旨意——” - 姚蓁带着皇帝的旨意,走出太清殿。 殿外,一身冕服的姚蔑急切凑过来,询问:“父皇怎样说?” 他身后,在姚蓁来之前正与皇帝议事的秦颂亦疾步上前:“殿下,陛下意下如何?” 姚蓁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袖中澄黄圣旨露出一角,面上浮现浅浅笑意:“同意了。” 姚蔑雀跃,小声欢呼。 他们缓缓走下台阶。 迎面,皇后闻讯而来,在侍从的簇拥下,冲姚蓁招招手。 姚蓁恐她阻拦,踟蹰一阵,慢慢挪移过去,微微抬首,仰视她华贵雍容的母后。 皇后目光沉沉,打量着她,伸出一只手,将她的鬓发挽在耳后,拥她入怀:“好孩子,路上小心。” 即使从前多有龃龉,此时姚蓁亦鼻头一酸,贴在她怀中,轻轻颔首,钗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皇后将她的婢子浣竹领来,吩咐了许多,浣竹皆一一应下。 姚蔑并非皇后所出,但由皇后一手养大,因而她也将姚蔑唤至身侧,抚摸着少年的头顶,谆谆教诲。 “……万事皆要小心。” 最后,皇后道。 他们应下,行礼告别。 路途遥远,出行不便,应轻装简行,因而连同仆从十数人,朝着出宫的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姚蓁若有所感,回眸。 皇后立于台阶上,日光灼灼映下来,瞧不清她的神情。她瞧见姚蓁回头,摆摆手。 姚蓁登时红了眼眶,转过头去。 姚蔑默默贴紧了她。 几人之间,气氛有些沉重。 姚蓁踟蹰一阵,同落后半步的秦颂搭话:“秦公子。” 秦颂应:“怎么了,殿下?” 他悄悄朝姚蓁递去眼神,公主眼眶薄红,眉尖微蹙,未施粉黛,面若敷粉,苍白而不孱弱,像一朵泣露芙蓉,惹人怜惜。 姚蓁垂下眼眸,轻声道:“此去治水,秦公子一齐去吗?” 秦颂颔首:“一齐去。” 姚蓁点点头,余光瞧着他的俊俏的脸庞,抿抿唇。 想到有他一路同行,她的不舍与忧虑便少了一些,心中酸酸涨涨,因即将到来的相处时日,又有些高兴。 她眨眨眼眸,心中幽幽一叹,始终未曾想通。 ——当初宋濯在宫中替夫子授学,秦颂随行帮忙时,她鼓足勇气,托幼弟将那枚相思骰子并一枚红豆,装在信笺中,递给秦颂后,为何他待她的态度依旧如同从前。 疏离敬重。 他究竟是未领悟她的意思,还是领悟后,不想回应呢? 姚蓁不知道。 她亦不能拉下身份去询问,只能悄悄揣摩他的态度,以此猜测探究。
第7章 劫难 治水少不得工部协作,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将工部侍郎指派与他们同行。 整顿完毕后,一行人轻车简行,从京出发,往西北凌汛最为严重的朔方行去。 初始的十天,因途经辖地距京城富饶之地较为近,姚蓁还算适应。 渐渐的,马车驶离京畿,平原拔地而起,山脉错落高低,她渐渐有些不大适应。 公主代表皇家威仪,故虽她多有不适,却不能表露,只成日煞白着一张小脸,待在马车内,除却停车休整外,极少露面。 更别提寻找机会与秦颂相处。 这一日,她们行至信陵。 信陵属姚蓁三叔信王封地,宋濯派人先行一步通报,车队在驿站稍作休整。 姚蔑倚靠着车厢,百无聊赖,后脑勺一下一下磕着车壁,弄出一些动静来。 宋濯自外挑起帷帐:“怎么了?” 姚蔑神色恹恹:“没怎么,有些无聊……” 他看见宋濯,眼眸亮了亮:“宋哥哥,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宋濯淡声道:“殿下请问。” 姚蔑眨眨眼,看向一旁惨白着脸的皇姐,眼眸滴溜溜地转了转,道:“你上车来。” 宋濯婉拒:“不妥。” 姚蔑探头向外看,见车队休顿的差不多了,将要进城,便指了一名侍从,让他牵走宋濯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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