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记得自己捡了,当时情形紧迫,或许是记错了。 她身上披着宋濯的大氅,屋中有地龙烧着,很暖和,便褪了下来,抱在怀中。 他身量高,衣服也宽长,被她穿在身上,未免有些拖长,弄脏了后摆。 得洗净后才能还给他了。 她对镜绾好发,姚蔑走进来,瞧见她搁在一旁的大氅,尚且青涩的脸庞上露出一道了然于胸的促狭微笑: “皇姐,这是宋哥哥的氅衣罢?” “嗯。” 姚蔑脸上戏谑之色愈浓:“还说你与宋哥哥不熟识,同行一路,他洁癖重的狠,莫说是女子穿他的衣裳,便是我们碰一下也是碰不得的,你俩……” 姚蓁放下篦子,面无表情,淡淡瞥他一眼。 眼眸清湛漂亮,却让人无端生冷。 姚蔑背后一寒,乖乖闭上嘴,退了出去。 才走出去,又颠颠跑回来:“皇姐,皇姐!” 姚蓁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气,刚要出声斥责,姚蔑继续道:“秦哥哥回来了!” 她鼻息一窒,胸口处漾起一圈圈酸甜的波澜,哽了一阵,低声道:“我下去瞧瞧。” – 此时雪势才止,明月皎皎而出,满院银辉。 姚蓁顺着木梯走下楼,缓缓瞧见堂中全貌。 月白色衣袍的公子,从雪地里翩翩迈步走进门,衣襟上好似沾满了雪的白。 他没有注意到她,对主位处微微颔首。 姚蓁心中有些失落,但能瞧见他一眼,总归还是欣喜的。 或许是因她站的位置有些偏,秦颂没看见她在这里,才先同堂中人搭话的。 想到这,姚蓁才注意到,原来屋中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迈进堂中,走了几步,瞧见苍青色的衣襟,端正坐在面对门的雅座上。听见脚步声,他侧目看来,眉骨沉沉压着眼,凤眸漆黑,眉眼分明昳丽,浑身却透着一股子冷劲。 正是宋濯。 秦颂也瞧见了她,微微讶异,旋即浅浅一笑,行礼:“公主。” 宋濯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姚蓁看着他们,隐约记得两人是远方表亲关系,宋濯唤秦颂一声表兄,他们私底下关系还算不错。 因而宋濯见到秦颂,便将眼神从姚蓁身上抽回,询问他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秦颂一一应答,面上始终带着微笑,心底却十分烦躁。 他才从外奔波回来,满身尘土,鬓发散乱。 若是平常倒也无碍,只是此时,一旁站着位清冷出尘的公主,宋濯又着锦衣玉带,玉冠玲琅,对比之下,显得他愈发寒酸。 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实在不想多说下去。 宋濯只是随口一问,秦颂回答完,他便不再说话。苍白修长的手,捧起一旁放着的策论,一页一页的翻着看。 屋中陷入诡异的寂静。 秦颂虽欲与公主多说几句话,但宋濯在此,他做什么都显得黯然失色,便寻了更衣的借口要离去。 姚蓁不便跟上去,原地踟蹰一瞬,又不知与宋濯说些什么。 想问他说要回府,为何又在此停留折返,又他是因为公务,她不便询问,说出来反倒尴尬。 便也寻了个由头,欲上楼。 “等等。”宋濯低沉的嗓音,忽然在寂静的堂中响起。 姚蓁与秦颂同时止步,看向他。 宋濯垂眸,从袖中掏出一枚簪子,摊在掌心之上: “公主,你的簪子,落在我那里了。”
第4章 送药 原来是落在他那里了。 姚蓁怔了一下,摸了摸鬓侧,隐约有些印象,应该是落在了他的马车上。 便折返回来,从他手中取回簪子,轻声道谢。 她的指尖擦过宋濯的掌心,感受到簪子上残留着的他的体温。 宋濯淡淡应了一声,神色慵慵恹恹,眼帘也未曾掀起一下,只垂眸望着自己的冷白修长的手,不知在思索什么。 姚蓁心想,自己今日对他说了太多句谢了,想必他应是听腻了。 但自己不知该怎样谢他,只好多言谢来聊表感激之情,待之日后再重谢。 她取回簪子,随手簪在发髻上,抬手时,却见一旁秦颂并未离去,愣愣地盯着她看。 姚蓁被他看的面色热了一些,一时僵住,不知如何反应,浑然未注意到秦颂眼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想到了许多。 公主的玉簪落在了宋濯那边,这便说明,他们二人曾经待在一起过。 ——是在何处共处的? 秦颂知宋濯并不是喜好插手闲事的人,若不是身旁没有旁的人,他断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两人应当是独处。 宋濯并没有注意到他,秦颂便将目光挪至宋濯发髻上,赫然发现他的发上别了一枚材质、颜色与姚蓁手中相近的白玉簪。 他进宫之前,簪的是这枚簪子吗? 秦颂垂下头,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宋濯几时同公主关系这样好了? 姚蓁不知他的心思,余光瞥见他的视线一直瞧着自己鬓边的簪子,眉头微蹙,略一思忖,恐他心生误会,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退。 宋濯忽然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又看向一旁的秦颂。 “咏山兄。”他道,“还有什么事吗?” 秦颂回神,温润笑了笑:“没有。只是觉得公主的簪子煞是好看,竟看得驻足忘行,失态了。” 他冲姚蓁一拱手,告辞离去。 宋濯动了动身子,垂首看向自己的衣袖,又挑下一根黑灰相间的细小猫毛来。 姚蓁才要告退,余光瞧见他的动作,面露赧然:“……抱歉。” 宋濯轻轻摇头:“无事。” 顿了顿,他补充道:“公主毋用忧心,我既已答应你,便会竭尽所能照拂它。” 他起身,身形高挑,遮住一点烛光,修长清隽的影子沉沉倾覆过来,压在姚蓁肩头。 姚蓁心跳砰砰,忽而忆起,她往先惧怕他、不喜在他身旁,很大原因,便是因他周身压迫感太强势,属于他的那股清冽气息太浓烈。 他走到金猊兽旁,娴熟地拨了拨香。 姚蓁目不转睛看着他,听了他所言,愈发感激,不好留他一人在此,便询问:“天色已晚,公子不回府吗?” 闻言,宋濯转身,眼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波澜:“公主不知晓吗?” 姚蓁:“啊?” “这所宅子乃是臣名下,不回这里,该往哪里去?” “……”姚蓁讷讷,不知再说些什么,愣了一会儿,心中陡然浮现一股赧然,提着裙摆“噔噔”上楼。遇事从来不慌乱的公主殿下,此时竟会将簪上垂珠甩的轻轻摇晃。 ** 姚蓁离开皇宫,来到这座宅子后,除了宋濯常常受诏入宫,太子、秦颂等人也隔三差五的陆续被召进宫。 据姚蔑所带来的消息,皇后知晓姚蓁出宫的消息,十分震怒,隔日便要差人来将她捉回去。 所幸有皇帝相护,宋濯亦跟着相劝几句,皇后才打消了念头,只让姚蔑来传口谕。 姚蓁听罢,愈发不想回去,皇后来催过几次,无果,顾虑太多,又不能直接来缉拿她,盛怒过后,索性不管了。 她虽待子女严苛,但作为一国之母,做事总归还是要顾念皇家的面子的。 姚蓁自然乐得清闲,虽说嘴上不提,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比在宫中时多了许多。 只是……不怎么见得到秦颂。 太子公主莅临府上,宋濯便将自己原本的清濂居让给了他们,又避忌男女大防,自己挪至远一些院子,同秦颂相邻。 这府邸太大,院子之间离得太远,姚蓁又不能日日寻借口去他们那边,因而见面的机会依旧稀少,同她在宫中时并没有什么来去。 这一日,姚蓁听闻太子并宋濯、秦颂等人,一同去宫中面圣。 问清了他们大致回府的时刻,姚蓁便早早在门内等候,只盼望能多瞧见秦颂几眼。 她是黄昏时立在门侧的,等到了月光皎皎时,门外才有了些许动静。 木门发出沉闷浓重的一声响,姚蓁听见动静,转过身。 天气渐渐暖起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袄裙,裙摆上勾着银线,月光粼粼流淌在衣摆之上。 她穿的极素,然而转过身时,门前众人无一不屏息凝神。 月色朦胧,柔婉的女郎立在月下,缓缓转身,流水般的墨发披在身后,随着转身的动作,发端飘起,身后是未消融的银装素裹,此情此景,像一幅文人精心描绘的水墨画。她令周遭景色都美了三分,美的不似人间人。 她的眉眼妍丽,气质却娴静。 姚蔑已经瞧惯了皇姐的美貌,不似他人那般怔忪,雀跃地从马车上跳落:“皇姐!” 姚蓁淡淡一笑,待他跑到身旁,小声问了他几句话。 心却不在姚蔑这里,说话间,眸光悄悄往他身后看。 她终于看见了秦颂。 于是,姚蔑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忽然被拉至遥远的旷野之外。 他穿着一身靛青的长袍,正瞧着她出神。 姚蓁微微脸热,回忆起,初见时,他也穿着这样的衣裳,对她伸出手。 蓦地,一声轻咳,拉回了她的思绪。 宋濯站在秦颂身旁,手从青色披风中探出,单手握拳,拢在嘴边,嗓音微微哑:“天寒,回屋说话。” 姚蔑悄悄贴在姚蓁耳边:“宋哥哥近日辅佐父皇操劳政务,太过劳碌,染了风寒。皇姐,晚些时候咱们去看看他罢。” 他说这话时,宋濯缓缓从姚蓁身侧走过,宽大的衣摆搭上她裙裾的一角,缓缓擦过。 她抬起莹润的脸庞,看他。 他肤色冷白,病时愈发白,泛着幽幽的苍冷,唇色浅了许多,气色确实不怎么好,俊朗的面庞清减了几分,瞧的人不禁为之揪心。 姚蓁应下,悄声道:“稍后嬷嬷煎好药,你我便同去瞧瞧他。” 她心想,可以借此机会,再多瞧猫儿几眼,说不准还能瞧见秦颂,心中对靠近宋濯的那点抗拒便消散了。 - 宋濯迈进房门。 迎面传来几声细微的猫叫。 他褪下披风,垂眸看,小猫颤巍巍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抬起乌黑的眼眸看他,水涔涔的眼眸。 依旧瘦弱,但精神瞧着好了许多。 宋濯温声道:“喂过它了吗?” 侍从答:“喂过了。” 宋濯往前迈步,小猫倏地缩回屏风后,他便停住脚步。 半晌,意味不明的低笑一声:“这顽物。” 他不再管它,折到另一侧,捧起策论看,时不时低咳几声。 手边烛火明灭,映出他俊美的轮廓,高挺的鼻尖泛着一点光。 支摘窗未关紧,风幽幽吹拂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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