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及此,宋濯浓长的睫羽垂落,在他眼下投出一道浓郁稠黑的阴翳,遮住晦暗明灭的眼底。 好一阵,眼中翻涌的浓郁情绪才缓缓平息,手指不再抖动。他直起腰身,垂眸看向眼波漾荡的姚蓁,想了想,缓声安抚道:“别怕。” 姚蓁仰头看他,轻轻摇摇头。 她并不怎么怕,虽然对宋濯有所担忧,除却一丝浅薄的忧心他之外,其余不过是担心他发疯而对她做出一些什么。如今感觉到手中的长指不再发颤,她便不再握着他的手。才将手略略松开,宋濯却蓦地反手将她的手收拢入掌心。 这个力道并不痛,但也绝非她能挣脱开。 宋濯目光清湛地望着她,温柔而不容置喙道:“随我回府。” * 此后一连数日,姚蓁皆被限制在清濂居中。 宋濯似乎通了人性,并未再用锁链锁她,但亦未能同意放她自由。姚蓁不知他用了何等说辞对外宣扬,才能将身为公主的她名正言顺地留在宋府,总归她不能离开宋府,仅能清濂居中随意行动。 不能得知外面是何等状况,姚蓁颇为焦心,好在有猫儿日日相伴,且算作有所慰藉。 宋濯近日好似有所转变,不再那般令人生怖。他既发了话,姚蓁已看出他的纵容。因而她在清濂居中随意行走,无人敢拦。 抱着惹恼宋濯的心思,继而能让宋濯难以忍耐、放她短暂的外出自由,姚蓁常常出入在他极度爱护的书房之中,蓄意指使猫儿将他的摆的规整的东西弄乱。 甚至有一日,还在一处匣子中翻出当年她误送给宋濯的那枚骰子,不免有些怅然,一时唏嘘。 然而往事如沧海难为水,终究是难回溯。 如若姚蓁早先知晓他是个这般偏执的疯子,便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亦不愿再靠近他半分的。 君子度量,宋濯近日做的十分到位。 任凭姚蓁如何蓄意,他始终平静如汪洋之水,至多不过在她蓄意的有些过分时,或拉她入怀,或将她抵在书柜上,喉结翻滚,同她若即若离,一边边地低语,用撩拨人的语气问, ——“可以与你交吻吗?” ——“可以同你行房吗?” ——“蓁蓁,我要忍不住了。” 届时,姚蓁便会涨红脸,面红耳赤地说“不行。” 他便果真不逾矩,不能同她交吻,便细细啄吻她的唇角肌肤。 不能与她共枕,便勒令她看着,看着他是怎样的情|动,是怎样的情难自持。 经此一番,姚蓁往往面红耳赤,有所收敛。 国事渐渐归于正轨,事务繁忙起来。偶尔宋濯与她耳鬓厮磨一阵,奏折便堆叠如山。宋濯忙于政务,并不是时时皆同她在一处。 譬如今日,八月底某日的一个午后,姚蓁在房中小憩,醒来后,入睡前尚在她面前的宋濯,不知去往何处。 她辨认一阵日光,亦不知自己缘何醒的这般早。目光逡巡一阵,她发现胸口上团作一团而眠的、重量不轻的猫儿,找寻到答案。 秋日负暄,日光明灿。 她不忍打扰猫儿睡眠,又在榻上躺卧一阵,直至猫儿悠悠转醒,亲昵地蹭蹭她的脖颈,才穿衣下床。 宋濯与她相处时,屋舍外不喜留有侍从,往往他一来便将侍从遣散。 因而姚蓁打开屋舍门时,屋外空无一人。 她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踯躅一阵,下意识地要去寻宋濯。 宋濯…… 目光逡巡一阵,她望向门扇紧阖的书房,思索一阵,这个时间宋濯应是在此处的。 便抬脚朝那边迈去。 穿行过连廊,及至书房门前,她隐约听到低低的交谈声,两道声音皆十分熟悉。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脚步,思索一阵,悄然绕到一旁的直棂窗旁侧耳听。 直棂窗开着一道小缝,姚蓁一眼便看见背对着她的姚蔑,眼中一亮,当即便要出声。 可旋即,二人的交谈声传入她的耳中。 姚蔑忧心忡忡:“宋卿,依旧未有皇姐的下落吗?” 宋濯侧脸冷玉一般,眉宇间一片从容坦然:“没有。” 他面不改色地平静陈述道:“臣四处找寻,仍未能寻得容华公主的行迹。” 姚蔑长叹一声,哀愁万分。 姚蓁听了这番对话,思绪却猛然陷入混乱之中,慌乱地后退半步,脑中隐约闪过什么念头,然而她未能捕捉住,便对上一双清冷如霜雪的眼眸。 宋濯偏头睨着她,温声道:“陛下不必过于忧心,臣自当,竭力找寻公主。”
第77章 除去 对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眸, 分明他的面容温和,姚蓁浑身的血液却宛若凝固,说不出半个字, 唯有脑中思绪仍在飞速地倒流,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被她捕捉。 她忆起宋濯即使带她出府,所去之处亦是偏僻不已的佛寺;忆起出门那日,她有意下马车买一只绢花, 然而宋濯却不允她下车。 忆起那日去宋府前,宋濯问的那一句“宋韫在府中吗”。 她当时以为是宋濯不喜宋韫,故而有意挑他不在宅中的时间前往去宋宅,然而如今回想, 心中不免生疑——宋韫是见过姚蓁的。 所以,或许有一种可能, 宋濯问这一句,不是为了厌恶宋韫, 而是不让知晓她长相的宋韫认出她。 思及此, 姚蓁心中一沉。 联想到方才他同姚蔑所说,她几乎可以确认, 宋濯竟是要将她的行迹藏匿、甚至抹去! 她霎时如坠冰窟。 宋濯隐去她的行踪, 是想要做什么? 竟是当真要同他往先所言,将她藏起来么? 书房中, 宋濯眉眼清沉,视线从她脸上滑过,低声同姚蔑交谈几句, 将一本奏折摆在姚蔑面前, 随即直起身, 朝直棂窗这边走来。 他长身如松玉,步伐轻缓,倾轧过来,将姚蓁的意识唤回笼。她当即要喊出声,然而蓦地忆起他曾经所说的疯话,不寒而栗,便转而挪开视线,侧身闪躲,背倚在墙上,心有余悸,大气不敢出一口,恐她会牵连屋中的姚蔑。 她有些腿软,倚在墙上缓了片刻,略一踯躅,准备迈步离开书房。尚未走远,手腕蓦地一紧,有人从身后扣住她的腰,将她推至墙角,翻了个面,摁在墙上。 姚蓁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要挣扎,旋即嗅到一阵熟悉的冷香,已知来人是谁。 宋濯鼻息略沉,静默一阵,才温声问她:“要去哪?” 除却宋濯身上的冷香外,空气中浮动着桂子浓郁的清香,混在一处,侵扰着姚蓁的五感。她嗅着那缥缈香气出神,心中有些不愿同他搭话。 墙面略有些粗糙,虽然穿着秋日衣装,贴在墙面,未免仍有些硌腰。姚蓁却并未这样觉得。反应一阵,她才发现是宋濯将手护在她的腰与墙之间,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沉默须臾。 怎样回答能使宋濯满意,她其实是清楚的。 于是,顿了顿,她抬起头,温声道:“哪也不去。只待在你身边。” 宋濯垂眸看着她清湛的眼眸。 他身量太高,肩膀又平直宽阔,站在她面前时,她的发顶堪堪与他锁骨齐平,几乎将她面前的光线全部遮住,使得她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人身影。 然而她这样回答,宋濯思忖一阵,缓缓皱起眉。姚蓁平日里这个时间皆在午憩,因而他一时不察,放任姚蔑进了院子。然而偏偏姚蓁今日醒的这样早,故而出了纰漏。 他微微倾身,睨她一阵,然而她的平静的面容实在同他的预测不符:“你不生气吗?” “不。”姚蓁红唇翕动,温声道,“难道我若生气,你便会放我离开吗?” 宋濯蹙眉,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姚蓁轻轻一笑。 宋濯隐约窥探到她有些不对。——她听到自己同姚蔑的对话,照常理的反应,应当是震惊、伤心乃至愤怒的,然而她表现的有些过于平静了。 因着宋韫与母亲的前车之鉴,她又不喜为人所迫,宋濯终究是忌惮她与他重蹈覆辙,因而勉力压制心中那些扭曲的念头,暗度陈仓用了些手段。 他原本想着,既被她戳穿了谎言,他便不再隐瞒。他知晓不必他多言,姚蓁亦应知不能同他抵抗。 然而如今她这般反应,他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但心中的确因为她说的“只待在他身边”而浮起几分愉悦,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姚蓁顺从地任他拥抱。 好一阵,宋濯才松开她,端详一阵她的神情,薄唇微抿,缓声道:“蓁蓁,你愿意这般想,我很高兴。” 姚蓁指甲陷入他绣着冰冷暗纹的衣袖中,眉宇平和,眼睫轻眨,心中叹息一声,未置于回应。 - 因为有所顾忌,并没有叫姚蔑发现她在清濂居,因而错过离开的宋府的机会,姚蓁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遗憾。 如今她已经想通,就算她能离开宋府、回到宫中,只要宋濯还对她存有执念,她便躲不过他。 与其想方设法地出逃,不若暂且留于他身侧,继而稳住他,思索长久之计。 她心中如何想,宋濯自然是不知晓的。 被姚蓁发现他的意图后,宋濯便不再刻意隐瞒,对她的掌控欲昭然若揭,但会因顾及她的情绪而夹杂着一些温和。 即使没被锁链捆住,被困在一个地方的滋味亦不好受,好在清濂居够大,虽然没有多少供人消遣玩乐的物件,但典籍琴棋极其齐全,勉强被姚蓁用来打发时间。 闲暇时,宋濯会为她弹琴曲。 凡文人所好者,宋濯皆做到极致,他的琴技亦是出类拔萃。 姚蓁听着曲子,看着琴桌前静坐时岩岩清峙,如壁立千仞,抚琴时神姿高砌、濯濯如春月柳的他,心中未免几多感慨,又有些感伤。 他说喜爱她。 但他不知何为喜爱,只知晓固执地将她留在身旁。 瑶林琼树般的谪仙,怎地因她变成现今这般偏执模样了呢? 姚蓁不得其解,始终未能追溯究竟为何使得宋濯倾心于她。然而便是自持清醒如宋濯,亦未能解惑。 纵使不知情之所起,然一旦植根,便如雨后春笋、草木逢春,不问风雨来处,一往而深。 - 姚蓁不在宫中,无法听政,接触不到政务。 然而从深夜中燃灯续昼、面容冷肃的宋濯身上,以及交谈时他偶然透露给她的只言片语,大概知道近日似乎不大太平。 果真如她所料,没过几日,宋濯便与她辞行,言明有一些事须得他亲身前去处理,此行凶险,不带她同行,几日便可往来。 以他对她的那股几乎病态的掌控欲,交谈时,姚蓁原以为他是要带她一齐同行的。 他却并没有强迫她同行,只是抚着她的发,将她拥入怀中,沉声让她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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