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做了一场梦,梦里他一人身在那片芦苇丛里,什么都没用,连一滴水都没。 她喉咙干得发疼,艰难地往前爬行,想要找水,想要找裴安...... 裴安呢。 她寻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内心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慌,她试着叫他的名字,可她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只有拼命的往前爬,不知道爬了多久,她再也没了半点力气,躺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正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慢慢地流失,头顶上突然开始落起了雨,雨水滴入她的嘴里,润进了她的喉咙,她感觉到了一丝甘甜,似乎还带着几分腥味,久逢甘霖,她贪婪地吸食着。 甘露吞入腹中,她喉咙终于能说出话了。 “裴......” “裴安......” “裴安!”她一声叫了出来,睁开了眼睛,跟前的火光照进她的瞳仁,满目的惊慌。 没有芦苇了。 有树,还有鸟鸣。 她怕又是自己的幻觉,重新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树,不见芦苇。 她肩膀耸动了一下,突然哭了起来,又很高兴,一张脸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回过头,习惯地去拉身旁人的衣袖,“裴安,我们这是出来了吗......” 她的手伸出去,并没有触及到意料中的那片衣料和掌心。 人也没看到。 芸娘楞了一下,目光往下,先是看到了搭在了她裙摆上的那只手,触目惊心的一道刀口,将粗布浸透,染成了深褐色。 她心头一跳,一道凉意冷不丁地脚下窜上来,四肢麻了一下,她提着声音地唤了他一声,“郎君。”慌忙去看他的脸。 他的脸就那般搁在了青草上,夜色一衬,苍白如雪,头歪在一旁,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睡觉。 她又叫了他一声,“郎君。”没听到回应,心跳开始加快,紧张地推了推他,“郎君......” 她一推,他身子软软地搭了过去,仰躺在那,一动不动。 那股子透心的凉意,让她突然不敢哭了,紧紧咬住牙关,颤抖地,慢慢地将手指探向了他的鼻息。 还有气。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边哭边朝他挪去,将他的脑袋移到了自己的腿上,这才看到了跟前搁着的几只竹筒,和处理好的那只野鸡。 她心口突然一缩,阵阵发疼,疼得她难受。 自己嘴里的腥甜尚在,他掌心里的伤口,她岂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梦里的那场雨,压根儿就不是水,是他的血。 跟前的这些东西,都是他给她找来的。 他什么都替她想好了,用自己的命,换她活着。 他脑子一向聪明,怎么这回就不灵光了呢,这样做实在不划算。 他活着远比自己有价值。 她从来没有这般难受过,当年得知父亲的死讯时,也没有这般切身地痛过,她抽动得肩膀,从无声的抽泣,到放声哭出声来。 她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抱着这个愿意用自己性命,来保护她的男人。 她害怕,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压住喉咙里的哭声,告诉自己如今不是哭的时候。 芸娘颤抖地拿起了旁边的竹筒,喂到他嘴边,水进了他嘴里迟迟下不去,她索性自己喝了一口,再埋下头,舌尖撬开他的齿关节,慢慢地渡入了他喉咙。 喂了半个竹筒的水,她将他放平躺到了软草上。 转身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拿起了那只野鸡,架在了火堆上。 深夜的树林里,安静得瘆人。 芸娘虽没烤过野鸡,但不外乎就是烤熟,她来回不停的翻转,待香味溢出来,她先撕了一块下来,撕成了一块一块的肉沫儿,慢慢地塞进了他嘴里,看着他吞下去,她呜咽地道,“这一遭过去,我和郎君也算是从患难中走过来的夫妻了,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第67章 烤鸡想起来简单,烤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外面的一层她还是烤焦了,饿了三日,这一只野鸡来得实在太珍贵,她没舍得扔,焦的撕下来塞进了嘴里,里面的嫩肉撕成饭粒大小的碎末,并着水,一口一口地喂给了裴安。 夜深之后,鸟雀的声音都没了,她抱住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害怕。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有怀里这个人在她身边,她似乎什么也不怕。 肉,水都喂了一些给他后,她起身去附近寻了一捆木柴回来,添进了火堆里。 回来之后便一直抱着他坐在了火堆前,手指头时不时地摸一下他的鼻尖,那股微弱的气息传来,便是她活下来的所有动力。 她一定要带他走出去。 他们都要活下来。 后半夜芸娘才睡了过来,翌日醒来,裴安躺在她怀里,脸色依旧苍白,还是没醒。 那股恐慌和手足无措,逼得她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她不能,只有她了,她必须得撑起来,他们才有活路。 她又探了一次他的鼻尖,确保他还活着,开始计划起了后面的路。 林子里虽没路,但树木之间的间距很大,她力气太小,背不动他,想要带他出去,她得找个东西拖着。 她将他放在软草上,先去附近找水,此处是山脚,水源多,但再往前走,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一个竹筒不够,她用他留下来的短刀,备了好几节竹筒,全都装满了水。 水装好了,她开始砍竹子做竹筏。 她一个高门深闺里的大小姐,何曾做过这些,可人只要有希望,有信念,便有无限的潜力。 求生的本能,让她无所不能。 她照着裴安的身长,将竹子砍成了一样的长度,再去山间割下攀绕在树木上的葛藤,捆扎起来才知道竹子太滑,捆不住,又去砍了一些树木,拼在一起。 她的手被树枝划出了一道一道的伤口,额头上的汗珠子不断往外冒,背心也已湿透,她似是没察觉一般,心中只想着快些完成,快些带他出去,找一个阆中,将他救醒。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同阎王争抢时辰。 花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做好,将裴安拖到了上面,出发前,她撕下一块昨晚剩下的野鸡肉,吞进了肚子里,又去水源的地方,喝足了水。 她不能倒下,她得确保自己的体力,一切准备好了,她将拴住木筏的绳子套在肩头,拉着他往前。 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是东。 她默念着这几日,他背着自己,教她辨认方向的口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林子里一旦迷路,恐怕尸身都找不到,她拖着他,继续往北的方向走。 只要朝着同一个方向,就一定能走出去。 累了渴了,她原地歇一会儿,再继续走。 从太阳升起到太阳偏西,她两边肩头已被绳子勒出了深深的红印。 她也痛,很累。 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她很想哭,可眼泪一落下来,气儿就会散去一半,她便不敢哭了,咬着牙憋着,一步一步,艰难地拖着他往前。 走了一阵,头顶的太阳慢慢地被乌云遮挡,一场急雨说下就下,林子里没有躲雨的地方,哗啦啦的雨点子从树逢中落下来,砸在两人身上。 芸娘停下来,坐去他旁边,将他的头护进怀里,可雨水还是浸透了他身上的衣裳,一股一股的水流,顺着他的衣袖、手背、脚不断地往下淌,他掌心的伤口翻了白,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大雨冲刷而下,他躺在她怀里一动不动,额头烫得吓人,那一刻她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她终于哭了出来,“郎君,我害怕,你醒过来好不好.......”她宁愿让他吃了她的腿肉。 “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江陵,还扬言要给我找一箱子碗口大的珍珠,你还没给我。”她哽塞着,一桩一桩地同他算,“我们说好的,还要去果州,我要送给你一匹灵马,咱们再比一场.......” 不,她不赛马了。 要同她赛马的人,都走了。 她紧紧地抱着他,雨水混着眼泪不断地往下滴,她看着他苍白又虚弱的脸,不住的哽塞,“你说过,你不会食言,那日你给我买糖葫芦的时候,你说你不会食言,你还说只要我想吃,你随时都能买给我,那我如今就想要,咱们去买可好......”她将脸贴在他面上,他烫起来的温度,让她彻底地崩溃了,她哀求道,“裴安,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像父亲和母亲那样丢下我.......” 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了一个愿意用生命守护她的人,她不想再失去。 可他发热了,若不退,会死。 她该怎么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在一场急雨虽来势凶猛,但很快过去,她将他衣裳上的水拧干,又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布,给他搭在了额头上,她不能停下来,她得走。 阎王不会收他这般厉害的冤魂。 他们一定能走出去。 她重新振作了起来,套上绳子,拖着他往前,下了雨的林子到处都是泥水,她的靴子裙摆上,沾满了黄泥。 她肩头已经磨破了皮,血迹浸出了衣裳,耳中只有自己频频跳动的心跳,不知道过了多久,“咚咚——”的跳动声之外,突然有了一道声音,闯入了林中,像极了马蹄。 芸娘一愣,赶紧听了下来。 那声音又没了,正当她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那道马蹄声突然清晰了起来。 “驾!” 有人! 她情绪一时太激动,发不出声音来,捶了两下心口,才稳住,拼命地呼喊着,“有人吗。” “有人吗,救命!” 她一声一声,用尽了全力呼救。 马蹄声越来越近,片刻后,她看到了一人骑着匹马,朝着她奔来,她彷佛见到了曙光,虚脱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到了跟前,却没下马背,皱着眉头问,“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荒郊野林?” 芸娘这才看清,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 芸娘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态度诚恳地道,“贵人,我们原本是去江陵,中途所坐的船只出了事故,掉进了江河里,醒来时便被冲到了芦苇丛里,走了三日,才走出来,还请贵人帮帮忙......” 那人似是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也没那个意思想要搭救,目光只盯着她身后木筏上的裴安,突然打断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芸娘一愣。 同样身为女人,她怎会不了解那妇人目光里的意思。 悲痛之余,她哑然,都惨成这样了竟还能勾人,生死面前,不能拘此小节,她大方地道,“回贵人,他是我兄长。” 那妇人的目光,又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对比了一番,长得倒都挺标志,只是兄妹,好像有些不太像...... “贵人,请您帮帮忙,救救我兄长吧,我和兄长早早便没了父母,自幼孤苦,眼见兄长到了成亲的年纪,想起父母在世时,给兄长定下的一门亲事,便起身去了一趟盧州提亲,打算娶嫂子回来,可对方嫌弃我家穷,不仅退了这门婚事,还将我和兄长赶了出来,本以为已是可怜人了,谁曾想,又遭了这罪,想来是前世欠了什么债孽,缘分未了,老天还得让咱们历一回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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