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凄惨,倒也不需要卖可怜。 妇人似是被说动了,翻身下马,走到了裴安跟前,盯着他的脸又看了一阵,颇为满意,俯下身。突然抓住了他手掌。 芸娘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上去,将她的手拍开,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好在妇人只是翻开了一下他掌心的伤势,再探了探他额头,“他发热了,还挺麻烦的。” 芸娘神色一慌,苦苦哀求,“贵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兄长,要是兄长醒了,定会对贵人感恩在心,报答恩人,我兄长不仅长得好看,他还会作诗,吹笛......” 为了救他,她豁出去了。 那妇人身高马大,一看就是个粗人,这等女人,看似粗犷,实则心里最钟情斯文的公子爷。 果然她说完,妇人的眼睛亮了亮,见裴安一身狼狈地躺在木筏上,心疼地道,“这一身细皮嫩肉的,搁着了多可惜......”说完她回头便斥责芸娘,“你说你一个亲妹子,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兄长成了这样,实话告诉你吧,这片林子大得很,要是找不到路,你们半个月也不见得能走出去,且他还在发热,照你这么个拖法,不出两日,等死吧......” 芸娘呆呆地愣在了那,脸色苍白,似是被吓傻了。 妇人看了她一眼,见目的达成了,又道,“不过你放心,今儿算你们走运,遇到了我来林子里采药,这伤说重不重,说伤也不轻,端看遇上什么样的大夫......” “神医!”妇人还没说完,芸娘便拱手对她一拜,激动地道,“今儿有幸遇到神医,是我和兄长的福分,神医的恩情,我兄妹两人铭记在心,来日必会报答。” 所谓久病成医,自己卖了十几年的药材,卖久了,也学了半个大夫的本事。 可那些牛鼻子平时里最瞧不起她,如今小娘子一脸崇拜,唤了她一声神医,虽有几分夸张,但妇人听着高兴。 算了,再不救,这小白脸凶多吉少。 她起身使唤芸娘,“行了,过来搭把手,将人挪到马背上。” “好。”芸娘先一步抢着了他的头,拖住了他的胳膊。 脚可以碰,脸不行。 妇人看了她一眼,目露讽刺地道,“你能拽得上去?” “我......” “让开。”妇人嫌弃地将她拉开,直接拖住裴安的胳膊,将她趴在自己的身上,拦腰抱了起来。 这回不只是碰了,还抱了。 芸娘眼皮直跳。 奈何那妇人的力度确实大,轻松地将裴安放在了马背上,再回头看了一眼芸娘,一身狼狈,肩膀上还有血迹,靴子似乎也磨破了。 惨就挺惨。 但她的马背,不够坐。 “你自个儿先跟着,要是跟不上,就等我明儿过去接你也行。”妇人踩上脚环,正准备跨上马背,走人,芸娘一把拉住她衣袖。 她谁也不相信。 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善类,她要是走了,还会回来才怪。 她不能让裴安离开她视线。 芸娘急忙道,“贵人,您不知道,父母走之前,将我托福给了兄长,让他一定要照顾好我,兄长成了如今这样,也是因为救我,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安生,他还怎么作诗,怎么吹笛子......” 妇人:...... “啰嗦......”妇人不耐烦地将脚挪了下来,让出脚环给她,“你先上去,扶稳你兄长,往后坐,我屁股大,讨厌被挤。” “多谢贵人,贵人放心。”芸娘生怕她反悔,立马踩住脚环,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利索地上了马背。 她这番保命的劲头,妇人看得也愣了一下,冷嗤了一声,“说好了,我可不是什么观音菩萨,没那个善心普渡众生,这救命的钱,还有你兄长的药钱,一分都不能不少。” “那是自然,贵人出手相救,我已是感激不尽,怎会让贵人白白的救了人。” 倒是个明白人。 妇人左脚踩住脚环,后脚从马头绕过跨了上去。 一个马背上坐了三个人,裴安被夹在了中间,不用妇人说,芸娘自个儿也尽量地往后坐,手扶住裴安的腰,让她躺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碰上妇人的身体。 马匹比起她做的那张木筏快上很多,天黑前,三人便走出了密林。 没了树木遮挡,眼前一下开阔了起来,山脚下的小村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火光落入芸娘眼里,恍如隔世。 她悄悄地握住了裴安的手,暗自同他道,“裴安,再坚持一下,这回我们真的出来了。” 妇人将两人带到了家里,房子不大,土墙青瓦,房间一共就两间。 妇人扛着裴安,走去了左边那间。 见到满院子的药材,芸娘便知道她不是什么大夫,只是个卖药的,她心头倒是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能遇上一个卖药,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妇人将裴安放在了床上后,便进屋去抓药草,也没用秤,拿在手里大抵掂了一下重量,分拣好后,拿去交给了芸娘,“这一把你用药碾碾成碎末,涂在他手掌的伤口上,这一把三碗水煎成半碗,给他喝下去,碾子在外面院子里,灶台在后面,自个儿去弄吧,我累了,先去歇息一会儿。” 芸娘点头接过,“好的,多谢神医。” 芸娘拿着草药,照着妇人说的法子先去点了火,药煎上后,赶紧又去碾药。 忙乎完,站了一身黑灰,再加上在路上走了这么几日,全身上下已经糊得不成样。 她这副模样,谁能想到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大小姐,曾经一天不洗澡周身都黏糊得慌,别说衣裳了,鞋底都很少沾灰。 可她压根儿就没去想这些,心思只系在了床上那人身上。 小半个时辰后,芸娘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汤勺慢慢地递在他唇边,他烧起来,似乎有了一些意识,勺子一碰到他嘴边,他便自己知道张嘴。 她一勺一勺地喂完,又去外面将捣碎的草药拿了进来。 他掌心的伤口红肿不堪,看着很是吓人,她先去打了一盆水,将伤口清洗干净后,再用木棍,轻轻地将草药涂在他的伤口上。
第68章 身旁一豆灯火安静地照在脸上,火光甚是微小,很费眼睛,她低着头凑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了他。 妇人说,他是伤口感染了才会发热。 伤口是怎么来的,芸娘非常清楚,他用自己的血救了她的命,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唯有倾尽她所有的力量,包括她的性命,去救他。 她不知道,他要是就这么去了,自己该怎么办。 她没去想。 昨晚她脑海里只是一瞬划过了那样的念头,便觉得天都要塌了一般,实在承受不了那份恐惧和害怕,便再也不敢去想。 伤口敷好了药,芸娘才卸下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抬头看向他。 两人如今就像是逃荒出来的乞丐,她全身脏的不像样,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的凄惨落魄,身上的粗布早就不能看了。 要是青玉和童义看到他们如今的模样,估计都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又怎样,只要都活着。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掌心依旧滚烫,烫得她心焦意乱,她低声同他道,“我相信郎君一定能扛过来,等这一遭熬过去,咱们就去最好的酒楼点最好的酒肉,吃个饱,再去最好的布铺子,买最好的绫罗,晚上躺在蚕丝做成的被褥中,好好地睡他个三天三夜......” “喂完药了?”屋外妇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她飞快地松开手,回头便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馒头一面啃着,一面走了进来, 芸娘冲她笑了一下,起身点头,“喂完了,多谢神医的草药。” “别谢,不是白给的,药草一共二两银子,算上救命钱,五十两,不为过吧?”她刘三娘,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她早就算过了。 这丫头一身粗布,都掩饰不住她的姿色,等将来自己和她兄长成了婚,她要是听话,就留下来替她做工,用工钱来抵押,要是不听话,她就将她卖了,卖远了小白脸肯定不干,就卖给这村子里的男人,这村里可有不少还没讨到媳妇儿的单身汉,要是见到这样的标志人儿,别说五十两,百两、倾家荡产,也会想办法掏出来。 “不为过,不为过,五十两,行,我记住了,等兄长好了,我将来一定给神医还上。”芸娘态度诚恳,目光瞟了一眼她手里的白面馒头。 昨夜剩下的那只野鸡她带上了,但淋了一场雨,已泡了水,天气也大,估计馊了,裴安发着烧,不能再给他吃。 牺牲一下色相,换一顿饱饭,值。 “神医,麻烦您帮我看看,兄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芸娘说完,不动声色地让出了位置。 妇人见她识趣,没再费什么口舌,走到床边,仔细地端详起了床上的男人,越看眼珠子越亮。 不愧是她一眼就看上的人。 第一眼惊艳,第二眼简直就是挪不开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长得这般俊的男人。 想起前几日村口那薛婆娘拉着他男人,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得意劲儿,她暗自呸了一声。 同眼前这位小白脸相比,薛婆娘那位干瘦如柴的男人,简直无法入眼。 别说他,整个村子,乃至鄂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姿色,妇人心头说不出的激动,彷佛看到了自己身穿嫁衣,牵着他的手,周围全是羡慕的目光...... 还有薛婆娘,那嫉妒得发疯的嘴脸。 芸娘见她一脸痴笑,似乎要将人吞了一般,赶紧提道,“贵人,我和兄长几日都没进食了,您看,有没有什么......” “后面厨房的锅里,馒头,肉汤都有,你盛过来,我给他喂......”妇人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刚才芸娘的位置,继续盯着。 芸娘:....... 性命重要,不拘小节!芸娘默默地念了一遍,转身去了厨房,眼不见为净,看不到就不糟心了。 锅里的馒头还挺多,知道那位妇人不待见自己,芸娘偷偷地藏了一个馒头在袖筒里,自己要是饿死了就真便宜了她。 芸娘舀了一大碗肉汤,捡上几个馒头,端碗走了进去,那妇人还坐在那,似是还没看够。 见她进来了,妇人对她招手,“拿过来,我喂。” 眼见那妇人要对他动手了,芸娘到底还是没法做到大度,及时劝道,“贵人还是我来喂吧,兄长要是知道自己给贵人添了麻烦,醒来肯定要训斥我了。” “这有何妨?”妇人没当回事,继续伸手。 “有妨!”芸娘将碗搁在桌上,一把拉住了妇人的手,面色神秘地道,“贵人不知,我兄长最是注重礼数,不怕贵人笑话,兄长活了二十二个年头,却连小娘子的手都没有碰过。” 二十二岁,姑娘的手都没碰过?居然还是个纯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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