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讪讪的笑,心说那可算了吧,您家千金长得跟黑豆子一般,别说长安来的贵使看不上,便是放在寨子里,三月三也没几个儿郎愿意和她对歌哩。 俩人东拉西扯地朝外走,刚到门口,忽见一个小衙吏吭哧吭哧冲了进来。 一见到苗元立,双眼放光,连行礼都顾不上,弯着腰气喘吁吁道:“大人,找、找到了……” 苗元立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满是不可置信:“找到神冥草了?” 乖乖,这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仙草?! “是…不是……是……”衙吏上气不接下气。 苗元立急得跺脚:“哎呀,是不是的,你快说啊!” “巴南县的一个草鬼婆揭了告示,说她知道神冥草!”衙吏深吸一口气,又道:“那草鬼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巴南县令一时半会儿无法把她带过来,暂时将她留在巴南县衙了,大人您看——” 小衙吏话音刚落,便见苗元立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一脸兴奋:“好小子,若真寻到那什么神冥草,你可是大功一件!” 语毕,苗元立半刻不再耽搁,连忙折身去里头禀报。 红木圈椅之上,裴青玄黑眸眯起:“巴南县,草鬼婆?” “是是是,刚得到的消息,下官立即就来禀报了。”苗元立弯着腰,见贵使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什么,忙解释着:“在我们南疆会蛊术的女人都被称作草鬼婆,她们通常住在山里或寨子偏僻处,很少与外人打交道。巴南县离金凤城不算太远,明日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到了……” 话未说完,便见上座那道玄色身影猛地起身,嗓音低沉:“备马,去巴南县。” “啊?现在?”苗元立怔愣原地,天都要黑了啊。 可没人搭理他。 等反应过来,那位贵使和左右一干暗影侍卫已然离去,厅堂霎时变得空空荡荡。 “大人,人都走了,那咱们……回去歇着?”副官小心翼翼地问。 “歇个屁啊!”苗元立一拍额头,急急往外:“赶紧跟上,不然咱们辛苦这么多日的功劳,全叫巴南县那姓花的抢走了!” 夏日夜晚姗姗来迟,等到最后一缕霞光堙灭于黑暗,一行劲装人马也在茫茫黑夜里,赶至巴南县衙。 待禀明身份与来意,正悠闲叫小妾伺候着洗脚的巴南县令连脚都来不及擦,套着靴子,边披着外袍边往外迎去。 见着为首那位虽面色憔悴清瘦,却难掩丰神俊秀的玄袍郎君时,花县令忙赔着笑容迎上前:“不知贵使深夜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贵使恕罪——” 裴青玄不欲多说,开门见山:“那位草鬼婆在哪?” 花县令还想再客套两句,表一表辛苦,然而对上那双亮若寒星的狭眸,心头一凛,顿时把客套话都咽回去,战战兢兢地答:“在衙后客房。” “带路。” “是、是……”花县令哆嗦应下,边前头带路,边暗暗想着,这位长安贵人是什么来路?先前也见过一些长安来的官员,没见过哪个像他这般气派威严,方才那一个眼神瞥过来,叫他心肝儿都颤了两下。 不多时,一行人到达客房门口。 里头还亮着灯,可见人还没歇息。 “这些草鬼婆平素与蛇虫鼠蚁、蝎子蜘蛛毒花草打交道,浑身都是毒,邪门的很……”花县令谄媚地笑着:“贵使金尊玉贵的,还是别进屋子,叫她们出来答话便是,免得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看着那亮着烛光的陋室,裴青玄犹如看到李妩活下去的希望,袖笼中的长指拢紧,他克制着心间澎湃情绪,淡声道:“敲门。” 花县令面庞微僵,再看那门,心下仍是嫌弃,努了努嘴,示意仆人敲门。 “咚咚咚——” “小春花,快开门,大人要见你阿婆。”仆人砰砰把门拍得震天响。 里头传来小女孩清脆的应声:“来了来了,催啥子噻。” 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个约莫八九岁的黄毛小丫头,小小的脑袋,尖尖的脸,黄瘦的小脸长着些许雀斑。 小丫头显然没料到门外站了这么多人,方才还能流利应门,这会儿缩着脑袋如鹌鹑,睁着眼睛打量门外一干人:“这…这要做啥子?” 花县令清了清嗓子,很快禀明来意,又对小春花道:“快叫你家阿婆出来,拜见贵人。” 小春花睁着黝黑眼睛上下打量了裴青玄一番,抿了抿唇,壮着胆子问:“是你要寻神冥草吗?” 裴青玄垂眸,看着这黄毛丫头:“是。” “那……那我们告诉你神冥草的下落,你真能像告示上写的那样,给一百两银么?” 一百两银。 裴青玄淡淡扫过一旁的花县令。 花县令浑身发寒,笑容僵硬:“贵使恕罪……呃,定是他们发告示的写错了,下官吩咐时,明明说的是,凡能提供线索,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裴青玄现下也没功夫追究这些,敛眸看向小春花,语气平静:“只要你能告诉我神冥草在哪,莫说百两白银,你的一切心愿,我都可满足。” 小春花惊诧地睁大了眼,犹如看到神祗般崇拜地望着这位从远方来的贵人—— “那你…那你说话算话。”她说着,又扫过门口乌泱泱站着的一干人:“你们人太多了,我阿婆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这位贵人,你随我进来吧。” “你这小丫头懂不懂规矩!这可是长安来的贵使!” 花县令呵斥着,话未说完,便见身前的贵人回首投来冰冷一眼:“聒噪。” 下一刻,便有暗影卫捂着花县令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暗影卫首领担忧凑到裴青玄身旁:“主子,您独自入内,万一……” 裴青玄往屋内看去,半掩的门内,布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面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道岣嵝身影。 “无妨。”裴青玄面无波澜:“你们在门外守着便是。” “可是……” 暗影卫首领还想再说,便听那小春花道:“算了算了,你也跟进来吧。” 看在他们把那个讨厌的花县令拖下去的份,她小春花愿意替这些长安人在婆婆面前说些好话。 暗影卫首领看向裴青玄,语含期待:“主子。” 裴青玄沉吟片刻,并未拒绝,只迈步朝屋内而去。 暗影卫首领很快跟着进屋,其余人守在屋外。 待门阖上,屏风后那道岣嵝身影也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那是个满脸皱纹的银发老太婆,枯瘦如干尸,额前画着红黄绿三道油彩,一只眼睛是瞎的,眼周长成一道菊花似的疤,另一只眼一片赤红,哪怕屋内有烛光照亮,寂静夜里陡然见着这么一人,也实在吓人。 暗影卫首领心道,难怪那个花县令提起草鬼婆时,满脸避之不及的嫌弃,这婆子瞧着的确邪门。 裴青玄对旁人长相毫无想法,一心只念着神冥草。 莫说眼前的婆子是活人,便是鬼怪妖魔,只要能告知神冥草的下落,他也能坐下与对方做交易。 一豆油灯无声燃烧着,待与这位唤作殷婆婆的鬼草婆禀明来意,殷婆婆睁着那唯一赤红的眼,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当地话。 裴青玄拧眉,一句都听不懂。 好在有小春花在旁转述着:“我阿婆说,你们是长安来的,又叫官府贴了告示,想来不会食言。我们将神冥草下落告诉你们,明早就给我们一张百两银票可好?” 裴青玄:“……” 暗影卫首领:“……” 一阵沉默后,裴青玄转脸看向暗影卫:“身上可带了银票?” 暗影卫首领会意,从胸口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小春花:“不用等明早,现在给你,你快说吧。” 小春花见到钱“哇”了声,又对着烛光将那张银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难掩兴奋地对殷婆婆道:“是真的,一百两。” 殷婆婆那一只眼睛眨了眨,接过银票收好,又看向小春花,薄薄嘴皮动了起来。 “婆婆说,虽然不知你们这些中原人从哪里听来神冥草这样文绉绉的名字,但告示上说的那位秀娘的例子,你们要寻的应当是螳螂花蛊。” “螳螂花……蛊?”裴青玄愕然。 他从前也听说过南疆巫蛊,诸如情蛊、金蚕蛊、桃花蛊之类,只知都是些邪门之物,不甚了解。不曾想那页古籍上记载的救命仙草,竟是南疆的巫蛊之术? “对,螳螂花蛊。”小春花点头:“这是一种稀少到几乎绝迹的古老蛊术。在我们南疆,养蛊放蛊的都是女子,养的蛊毒也大都是心蛊、情花蛊、金蚕蛊这些,而这螳螂花蛊,却是男子才能养起的蛊术。” “婆婆说,螳螂花蛊也是情蛊的一种,寻常情蛊都是女子用心血喂养,待遇到心上人后,下给情郎,若情郎变心,便会被情蛊反噬。而螳螂花蛊呢,是男子拿心血喂养,下给心上人后,便如公螳螂一样,会成为母螳螂的养分——” “你告示里举例的故事,那秀娘得了怪病,吃了螳螂花熬得汤药,便是种下了她夫君的蛊。她体内的子蛊会不断地吸取她夫君体内的精血养分,直到达到平衡……唔,换句话说,相当于她夫君分了一半的寿元与康健给她,她才重新活了过来。” 裴青玄眸色微深:“你的意思是,以一条人命续另一条命。” “对,是这个理!” 小春花重重点头,又道:“这个蛊其实很厉害的,一旦种下,男子注定为那女子牺牲一辈子。便是治好了当下的怪病,日后那女子再有什么伤啊病啊,疼痛都会由子蛊转移到男子体内的母蛊上,若是女子死掉了,男子也会立刻死掉的。” 说到这里,殷婆婆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讽刺的笑容。 小春花也如实复述着:“婆婆说,世间多见痴情女,难见有情郎,正是因为这个蛊太厉害了,且只能由男子种给女子,能为心上人做到这一步的男子,几百年都不一定出一个,所以这螳螂花蛊没有人种,更没人知。便是你们去寨子里问那些年轻的草鬼婆,她们也不一定知道,何况你们还搞了个神冥草这样瓜兮兮的名儿……也是运气好,叫我们撞见了,不然你们寻到猴年马月也问不到,一百两银你们不亏的。” 小丫头稚嫩的话语停下,屋内一时陷入安静。 暗影卫首领本来听见这个什么花蛊要以男子做养料续命,已觉荒谬,待听得这蛊一旦种下,男女的疼痛与性命就捆绑在一起,更觉不可思议——怪不得这蛊要灭绝,好儿郎志在四方,哪至于为个女人,做到这一步? 正腹诽着,视线不经意扫过桌边静坐的主子,见他长睫低垂,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不禁咯噔一下。 陛下他……不会当真了吧? “主子……”暗影卫首领喉头滚了滚,惴惴轻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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