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和阿娘不会害他,他愿意听他们的话,与阿狼交好。 “阿娘,等我们搬新家了,让寿哥哥、安姐姐还有绒绒表姐都来玩,好不好?”裴琏扭过脸,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片天真无邪:“反正咱们家庄子大,他们一人一间屋都够住。” 李妩低头,对上孩子澄澈的眼,也清楚他那点小心思——他不想留在李府。 “好,到时候他们一人一间屋,想住多久住多久。”她应下,唇角带着柔柔浅笑,又抬起眼,望向对座的兄嫂们:“庄子里的家具与仆人一应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搬过去呢。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我的确想去清静处休养一阵……哥哥,嫂嫂,你们可别再劝了,安安心心备好贺礼,待到下月初二,来我庄上喝乔迁酒就是。” “有酒喝就成。”坐在主座的李太傅笑吟吟道:“我没什么贺礼好备,到时候送你一幅字,你可别嫌弃。” 李妩知道父亲这是在帮她打圆场,弯眸笑了:“外头不知多少人想求您的墨宝,女儿哪敢嫌弃。到时我定将您的字,挂在书房最显眼之处。” “那敢情好。”李太傅抚须,又扫过儿子们:“你们可不能学我,得好好给你们妹妹备上一份贺礼,不然阿妩不计较,我也不答应叫你们上桌吃饭。” 李砚书哑然失笑:“父亲放心,定是厚礼。” 李成远也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明日我就去东市逛,定然给妹妹送份福气满满的贺礼。” “那我就先谢过两位兄长了。”李妩边说边起身,玩笑般的行了个礼:“到时候我让人多备几坛好酒,不醉不归。” 说说笑笑间,搬家之事便也定下了。 裴琏对搬家无比期待,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踮着脚去撕桌上的黄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也一日日的寒冷。 待到十月初一这日,内外命妇照例入宫与太后请安,李妩便托两位嫂子将裴琏带进宫,让孩子与许太后见一面。 崔氏和嘉宁自是欣然答应,一早就带着裴琏出门。 对于皇宫的一切,裴琏只觉无比熟悉与亲切,见到许太后时,更是欢喜不已。 祖孙俩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然而便是再不舍,天色一暗,裴琏还是得与两位舅母出宫。 看着许太后泪花闪烁的模样,裴琏伸手擦着祖母的泪,小大人般安慰着:“祖母莫要哭了,我阿娘说了,以后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让我与舅母们进宫与你请安,再过十几日,我又能见到你了!” “还要十几日……”许太后悲从中来,只觉太难熬了:“琏儿,外头到底比不上宫里,不然你还是随祖母住在宫里吧,你在外头,祖母一颗心无时不刻都牵挂着。” “祖母不必牵挂孙儿,阿娘在东乡买了庄子,有屋舍有园林还有好大一片良田,明日我们就要搬过去了。对了,那里有一大片果林,种了许多的果子,下回进宫,我给祖母摘新鲜的果子吃。” 自母子俩出宫,许太后放心不下,一直有派人打听母子俩的事。关于李妩在东乡买庄子之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李妩是真想搬过去——看这意思,是想彻底避开阿玄,隐居乡下了。 想到皇帝近来如同自虐般,没日没夜地忙着政务,半点不爱惜身体,许太后心下万分惆怅,再这样耗下去,没准哪一天,她真的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等崔氏她们带着裴琏出宫,许太后颓然坐在清清冷冷的慈宁宫,静思许久。 直到窗外最后一缕霞光被夜色吞没,她提起一口气:“玉芝,去紫宸宫把皇帝请来。” 十月初二,大吉,宜搬家、宜出行。 东乡地处长安东边二十里,依山伴水,良田肥沃,十五里外有个沣水镇,热闹富庶,平日乡里人不愿跑远了去长安,便在镇上采买,价格并不比长安贵多少。 李妩买下的那处庄子伴着青山,出门便是条山上瀑布聚流的河,又因地势比其他村镇高处一些,视野极佳,站在门口可眺望东乡齐齐整整的良田以及周遭错落有致的村落。 先前她过来察看时,就指着那一大片肥沃良田与裴琏道:“那些田地都是我们家的。” 裴琏看着那些田,心下并无多少感受,大抵是父皇曾带着他看过大渊朝的疆域图——午后的紫宸宫格外静谧,父皇持着匕首,锋利刀尖划过疆域上的每一块,嗓音磁沉而平静:“这里、这里、还有这……都是我们的。” 刀锋又指向灰色地区,父皇狭眸幽深地盯着他:“这些地方,现下虽未归大渊,但等你长大了,便可将它们变成大渊的疆域。” 父皇的话语好似有魔力,那炽热而满怀期许的目光叫裴琏胸腔里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十分振奋地点了头。 可现在静心想想,父皇自己为何不把那些灰色疆域变成大渊的,还要等他长大? 思绪被一片喜气洋洋的贺喜与爆竹声拉回,裴琏微微仰脸,望着庄园大门挂着热烈红绸的匾额,上书“静园”二字—— 字是外祖父所写,名是阿娘所定,取“宁静致远”之意。 这处庄子有了新主人,周围的乡民们也来凑热闹,李妩早命人准备好喜钱喜果子四处散着,同时将自家的“情况”告知周围。 “我们夫人姓李,夫家原是在江南做官的,可惜天不假年,早早去了,留下夫人和小主子相依为命。”是个有儿子傍身的寡妇。 “夫人祖籍长安,在长安也有不少做大官的亲戚,你们瞧见我家门前那些马车没?都是长安城里那些亲戚前来恭贺呢。”是个上头有官罩着的寡妇。 “我家夫人心善仁慈,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好。不过官家夫人嘛,规矩也多,平日喜好清静,不怎么爱与人交际来往。当然,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我们人生地不熟刚搬来,日后还请诸位乡亲多照应着。”是个深居简出又谦逊有礼的寡妇。 仆人们提前准备好的话术,再加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那些前来凑热闹的乡民们也都讨喜得说了些吉利话,便高高兴兴回去,将这新来的人家与村里其他人说了。 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日功夫,东乡这片都知高处那边的庄子唤作静园,里头住着位官家夫人,是个带儿子的寡妇,人和气,背景硬,是他们不敢招惹只能仰望的人家。 一直到申末时分,日头偏西,停在庄前空地的那数辆马车才离开。 离静园最近的那户人家的孩子们站在树下,好奇地看着那些气派的马车辚辚离去,嘴里不断发出“哇”声。 “大丫,二丫,三娃儿,还傻站在外头做什么呢?快进来吃饭!”院子里响起妇人嘹亮的喊声。 “来了来了!” “阿娘,那些贵人的马车都好气派啊!” 孩子们满脸兴奋地往屋里跑去,妇人挨个拍了他们的脑袋;“都说了一天了,快洗手去。” 她边说边外走去,刚打算关上院门,便见朦朦胧胧暮色间,一队骑马的黑影如劲风般从眼前闪过—— 那速度快到她都来不及眨眼,好不容易回过神,只看到那被马蹄飞扬卷起的尘土。 “真是奇了。”妇人挥手扇着扬尘,嘴里嘀咕:“这家大晚上的还来客?” 静园内,李妩在她自个儿的院里歇息着,午间与家人多喝了两杯酒,这会儿脑袋还晕乎着。 睡意朦胧之际,帘外响起素筝的唤声:“主子,主子……” 李妩眼皮微动,只当是素筝喊她用晚膳,眼睛也没睁,窝在馨香柔软的衾被间,懒声道:“我不吃了,你叫我父亲带着琏儿吃便是。” 李太傅今日高兴,午间多喝了些,醉得烂泥一般,李妩索性让他在庄子住下,反正他赋闲在家,明早也不用上朝。若是住得自在,多住长住都行,省了她再给裴琏找先生。 李妩脑子混沌地想,明天自己或可提醒小家伙一声,让他帮着一起忽悠父亲留下来。 “哎呀,主子您先醒醒。” 看着帐中那抹小山包仍一动不动,素筝咬咬牙,鼓起勇气掀起一角帘子:“主子!” 外头照进来的光让李妩不适眯了眯眼,刚想开口,便听素筝急急道:“陛下来了!”
第81章 李妩的醉意顿时清醒大半。 “谁来了?”她蹙眉看向素筝,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醉糊涂了。 “陛下!陛下来了。”素筝言辞凿凿,满脸紧张:“带着一队侍卫骑马来的,门房与安杜木禀报,安杜木一眼认出来,不敢怠慢,连忙告知奴婢,奴婢这才急忙来寻主子。” 见李妩还一副睡迷糊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素筝急急又道:“老爷也醉着,醉得比主子还厉害,怕是无法待客。奴婢自作主张,让婆子先将小殿下牵到前厅,小殿下与陛下说说话,也好拖些时间。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素筝这么说了一通,李妩的大脑也逐渐冷静。 她撑着身子坐起,额角还有些坠坠的晕,今日那几坛子新丰酒实在醉人,长指按了按额头,她嗓音还透着几分慵懒:“他来作甚?” “奴婢也没敢问,但看带来的礼,大概是前来恭贺乔迁之喜?”素筝猜测着。 李妩轻轻哼了声:“我又没下帖子邀他,他主动上门贺哪门子喜。” 说着又掀帘往外瞧了瞧,见窗外一片沉沉昏暗,眉心皱得更深:“这个时候过来,城门怕是都关了,他哪里赶得及回长安?” 素筝唇瓣动了动,心说陛下这压根就没打算赶回去吧? 面上却不显,只垂着手问:“那奴婢是伺候主子梳妆,还是……” “我父亲还起得来么?” “怕是难。”素筝道:“主子您中午和两位少夫人,三个人喝了一坛半的酒,老爷和两位郎君就喝光了三坛子……” 闻言,李妩坐在榻边,陷入沉默。 距裴青玄八月里在宫里说放过她,已过月余,这段时日,他倒信守承诺,的确没再来打扰她——上次去李府那回,他是与父亲商量正事,面也没碰上,倒也算不上纠缠。 可他此番前来,又是何意? 见孩子?昨日孩子就进了宫,他完全可以昨天见。 见父亲?可他要见父亲,该去李府拜访才是。 登门祝贺?那大可不必,他们又不是什么好聚好散的和离夫妻。 “主子?”素筝轻轻唤着。 李妩回过神来,抬手将耳畔一缕乌发撩到耳后,起身道:“替我梳妆吧。” 到底是皇帝,既已登门入府,大喜的日子,她作为主人总不能将人往门外轰,且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前院大厅装潢得格调高迈,轩丽大气,一水儿的小叶紫檀家具,堂前正中挂着一副八尺长的《奇峰白云图》,一派天高云淡诗意远的韵味,左右挂着龙凤飞舞的对联,上联曰:山静日长,时与此中得佳趣;下联:天心水面,更从何处问真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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