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喉不习惯罢了。”裴青玄并未将酒杯挪开,长指似摩挲、似钳制般搭着她的下颌,语气温和至极:“阿妩乖,陪朕饮两杯。” 李妩凝眸看了他两息,也不再多言,顺从由他喂了两杯。 这酒暖身极快,也很快上头,两杯酒入腹,她就有些脸热,挣着要从他怀中起身。 裴青玄不让她起,宽大掌心捧着她的脸,眸光幽深地盯了好半晌,忽的开口道:“阿妩不爱楚明诚,那朕呢?” 李妩是吃了酒,但没醉糊涂,听到他这问,不由愣怔。 “你心里真的没有朕么?”他低下头,微红的俊颜凑近她,语调微沉:“哪怕一丝。” 李妩怔怔望着这张脸,还有他泛红的耳尖,想起初次表白心意时,他的脸与耳朵也是这样红,她那时便想,原来男人脸红也能如此好看。 “阿妩……”他又唤她一声,似要她给个回答。 李妩眼波微动,须臾,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红唇堵住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薄唇。 西凉春的清冽与桃浆的清甜在舌尖交织,她主动一分,便换来他十分的掠夺与占有。大抵真的是醉了,一个深吻烈火燎原般,烧起一片风月。 桃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淩亂堆叠,李妩坐在他的怀中,贴在微汗的脖颈,醉意朦胧地喊他:“玄哥哥。” 裴青玄最受不住她这般唤他,只要她软着嗓音这般喊他,无论上九天揽月,还是下刀山火海,他都要将这世间一切好东西都给她,从前如此,现下亦如此。 双臂紧拥着她,他啞声道,都给你。窗棂紧阖,暖香袅袅,裙衫交叠处,擘開花瓣,轻填慢撑,柳肢汗湿,拥得春意满怀。 直到窗外传来咚咚闭市的鼓声,才重归静谧。 那一壶西凉春被他们陆陆续续喝了干净,李妩蜷在裴青玄怀中既累又晕,丝毫不愿动弹,便由着他抱出雅间,上了马车。 彼时暮色沉沉,红霞如练,白日热闹喧嚣的市坊,人群渐渐散去,商旅行人各自赶路归家。 平缓行进的马车内,裴青玄看着怀中疲累睡去的女人,她的手指还揪着他衣摆,明明这般依恋姿态,甚至方才鴛鴦交頸,融為一體,可他胸间仍有一阵无法消解的闷堵。 她堵着他的唇,就是不肯回答那个问题。 就那样难回答?甚至连骗一骗他都不肯。 长指在她脸上摩挲两下,又撩开她的衣领,覆在心口的位置。 那片柔软之下,明明有心,还在不停跳动着。 “阿妩。”他贴着她的额,薄唇呢喃:“朕也有些急了。” 将她留在身边的半个月,他就已迫不及待想要她的心。
第40章 转过天去的午后,李妩斜倚在窗边,神情倦怠地望着外头斑驳的竹影与纷飞的柳絮,那些竹子被一一伐倒,有叶片随风落下,飘飘摇摇落在她眼前。 她恍惚伸手去抓,叶片却飞不进窗棂,落在外头的地上,好似在人的心头也蒙上层灰烬。 “主子。”素筝端着燕窝缓步走进,见左右无人,悄然凑到李妩耳畔道:“陛下回来了。” 李妩看着隔窗正盛的天光,语气淡淡:“这个时候是该散朝了。” “奴婢还瞧见了国公爷。”素筝小声道:“俩人在前殿,也不知道说什么……奴婢没敢往前凑。” 楚国公?李妩面上闪过一抹诧色,旋即垂眸思忖,裴青玄忽然留下楚国公,又要做什么? 素筝觑着她的脸色,有心替自家主子解忧,于是上前低声道:“不然,奴婢去打听下?” “不必。”李妩正色看向素筝,语气严肃:“别忘了,这是紫宸宫,他是皇帝。他平日一副笑模样,真起了杀人的心思,不过抬抬手指的事……记住了,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要贸然举动,不然真犯到他头上,我怕是也难保你。” 素筝被这肃然态度慑住,忙不迭点头:“奴婢知道了,以后全凭主子吩咐行事。” 李妩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她退下,自个儿坐在榻边,慢慢喝着青花瓷盅内的金丝燕窝。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眼皮微动,却没抬头,只继续喝着。 裴青玄进到寝殿,便看到李妩一袭轻薄春衫,安静坐在窗边进食的模样,金色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随意挽起的乌发,好似镀上一层绒绒的金色碎芒,柔和恬静,叫人心口都变得敞亮温软。 一时间,他都不忍打破这画卷美好的一幕。 窗侧之人却慢悠悠掀起眼帘,在一片明净春光里,弯着双眸,莞尔浅笑:“忙完了?” 胸间纵有万丈冰,也在她笑意里消殆,裴青玄眉间带笑,提步走去:“嗯,忙完了。” 他在她身旁落座,见她一盅燕窝吃得差不多,温声道:“吃了这个,待会儿还吃得下午膳?” “吃不下了。”李妩搁下汤匙,转脸看他,语气透着几分骄纵:“还不是怪你,忙到这个时辰,我肚子饿了,就只能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好,都怪朕,饿着我们阿妩了。”裴青玄捏了捏她的脸,又淡声道:“今日是有事耽搁才晚了些,明日散了朝,一定立刻回来陪你用膳。” 李妩拍开他的手,状似无意地问:“什么事耽搁了?” 裴青玄深深看她一眼,也不隐瞒:“方才留楚国公谈了些事。” 李妩听他这口风,蝶翼般的长睫颤了颤,轻声道:“何事?若是政事,那我不打听。” “不是政事,是桩喜事。” 他这般说着,慵懒往榻边高枕靠去,阳光照耀下的锦袍泛着粼粼金光,他眯着眼睛好似悠闲沐浴阳光的雄狮,连带语气都透着一派从容在握的澹然:“上回去平阳的差事,楚明诚办的不错,户部尚书给他升品的折子朕批了,如今他也是个五品官。朕与楚国公夸他年轻有为,又提了一嘴昨日见闻,贺他楚国公府双喜临门。阿妩猜怎么着?” 李妩目光平静看他一眼,语调也淡淡:“不知。” “他连连道谢,还说等府中办喜事,定叫儿子新妇朝皇宫方向行一回叩拜之礼。”裴青玄拍拍她的手,似笑非笑地夸:“你这个前公爹还算个聪明人。说来也奇,楚振刚是个老狐狸,那赵氏也是个精明狠辣的妇人,如何就养出楚明诚这么个蠢钝之物?” 李妩并不接腔,只直起腰身,拿着一侧的银质香签,慢慢拨着博山炉里的雪白香灰。 裴青玄望着她纤细如竹的背,视线往下,又扫过那把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眼底闪过一抹晦色,忽的抬起长臂,勾住那把细腰将人揽入怀中。 手中香签掉落在地,李妩倒在男人怀中,鼻尖盈满他身上浓郁的龙涎香气,柳眉轻蹙:“你做什么?” 裴青玄垂着黑眸:“阿妩生气了?” “生什么气?”李妩莫名其妙:“昨日不是已与你说过了。” 稍顿,她忽的想起什么,细白手指似挑逗般滑过男人的喉结,尾音也拉得娇娇长长:“难道你希望我生气,希望我还在乎他?” 指尖下的喉结滚了两下,裴青玄握住那只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咬了口,哑声道:“不许生气,更不许在乎他。” 李妩嗤笑一声,将手抽回:“你们男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要我说,男人心,才真是琢磨不透,无法理解。” “这有何不理解?朕在吃醋。”如捉着一条滑溜溜的小鱼,裴青玄将她捉在身下,低头去咬她的耳垂:“那样一个草包,却占了朕的阿妩三年好时光,不瞒你说,朕想过无数种叫他生不如死的办法……”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僵硬,男人狭眸暗了暗,掐着她腰肢的掌心也不禁重了些:“放心,朕不会杀他。” 死人总是叫人缅怀、叫人念念不忘,若他杀了楚明诚,反倒叫李妩记一辈子、念一辈子。 相交于此,他选择另一个法子:“朕给他加官进爵,再过不久,他会有新夫人、妾侍、通房,会与旁的女人生许多孩子,这一生定然平平安安,寿终正寝。阿妩,这样可好?” 李妩好似在听天方夜谭,错愕又狐疑地看着面前男人,他会这样好? “朕说过,与你重头开始,也会慢慢改好。”裴青玄笑意温润,俨然一副大度君子模样:“怎么说,他当初的确帮了李家、帮了老师,这份恩情,朕替阿妩还上,从此咱们再不欠他……当然,阿妩也要答应朕,再不许想着他。” 李妩抿了抿唇,若真是这般,她的确不必再对楚明诚有任何亏欠了。 默了两息,她仰脸看他,双眸清灵:“好,只要你守诺,我也守诺,从此只当没他这个人。” “这是自然。” “还有件事……”李妩迟疑,这事本不该她管,但方才听到裴青玄说“生许多孩子”,她脑中忽然就浮现楚明诚给安姐儿寿哥儿送糖的画面,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 夫妻三年的情分上,她真心希望他能如愿有个孩子。 再三纠结,她还是开了口:“你能否想个由头,派御医给他看看?” 裴青玄眯眸,若有所思看她:“为何?” 李妩语塞,不知如何解释,又有些后悔在裴青玄面前揭短。 就在骑虎难下、面露窘色时,裴青玄了然地笑:“阿妩也知道他是个银样镴枪头?” “何必说的那样难听。”李妩偏过脸道:“也许是子嗣缘分未到。” 裴青玄低笑两声,见她似不高兴了,也记起自己如今是要当个正人君子,于是低头亲着她的脸,哄道:“放心,送佛送到西,朕定会叫最好的御医给他治,保证他药到病除,三年抱俩。” 这话听得有些奇怪,细想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李妩也不再多说,只从他怀里出来:“不提他了,你快起来用午膳吧,我陪你随便用两口。” “好。”裴青玄应着,施施然从榻上起身,视线扫过李妩那张清婉恬静的脸,清俊眉眼也不禁舒展。 过段时日,他再想办法给楚明诚送些女人,多开点药,让他们早生、多生孩子。 阿妩爱干净,一个与旁的女人有孩子的男人,他都替她嫌脏。 想来到时候,楚明诚这根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刺也算彻底拔了。 没过多久,宫外就传来楚国公府与太常少卿家有意结亲的消息。 这世道对男子总是更为宽容,同样是和离,男子重新议亲好似并不稀奇,女子若是这样快议亲,总有各种恶名污名往她头上叩。 李妩在紫宸宫里听到消息,无悲也无喜,她从来不是那等放不下的人。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五月初,正是榴花灿烂,绛英缤纷的好时节,皇宫内却因一场丧事而笼罩在灰蒙蒙的阴郁氛围中—— 镇北侯府的许老太君魏氏,终是消逝于永熙二年的春末。 侯府嫡长子入宫报丧,许太后闻讯,悲痛欲绝,当场晕厥。皇帝散朝后,立即赶去慈宁宫探望,又下圣旨,追封许老太君为魏国太夫人,谥号圣慈,极尽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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