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妩看到这座华丽高大的笼子的第一眼,一阵阴恻恻的寒意自脚心涌遍全身,叫她忍不住心颤。而胸间各种情绪惊涛骇浪般翻涌,无情而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冷静与理智,她听到脑子里有个清醒的声音在尖叫,跑,快跑。 她的确想跑了。 扭过头就要往外冲,然而才迈一步,手腕就被男人牢牢扣住,无法抵抗地拉了回来。 他望向她的目光透着失落,浓眉轻折:“阿妩不喜欢?” 喜欢?李妩难以置信看着他,声音都因情绪失控而显得尖利:“不喜欢,我不喜欢!” “谁会喜欢这种东西?你是真疯了?裴青玄,我不可能住在这,绝不可能!”她挣扎着想将手腕抽出,可他握得太紧,她只能用手指去掰,嘴里坚决而急促地重复着:“你放开我,我要回家……不要在这……” “阿妩还要回哪去?” 裴青玄平静看她:“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具体来说,是你我的家。” 他伸手去揽她的肩,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进去看一看,也许并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不,我不进去。” 李妩摇头,看着那扇唯一开出的金色小门,就如看到怪物的血盆大口、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有预感,如果她踏进去一步,也许往后的每一日,她都会将这个笼子里度过。 如金丝雀,在这一方狭小之地,豢养至死。 “我不去……”她拖着他的手,从幽州回程的一路,她都不曾这样低姿态地求过他,更不曾再唤他一声玄哥哥。可现在面对这个黄金笼子,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恐惧—— “玄哥哥,阿妩知道错了。”她仰脸望着他,莹润乌眸里蓄着浅浅闪动的泪意,嗓音也轻柔得可怜:“求你,不要让我住在这,便是回紫宸宫也好。” 看着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脸,裴青玄清冷的面孔没有丝毫波澜。 “别哭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温柔拭过她微红的眼角,他嗓音很淡:“朕说过,不会再信你这一招。” 毕竟,她是如此的狡猾。 当初为了出宫,甚至不惜以冰块浸身,发着高烧也不忘骗他。 她知道她的优势,更了解他的喜好。 但这一回,他不能再心软了。 裴青玄看着她,语气温和,表情却冷漠得不近人情:“阿妩听话,朕不想对你用蛮力。” “我不要……”眼见示弱求饶没用,李妩仓惶地松开他的袖子,往后退去:“我不要,我不愿意,你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裴青玄,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要对我好,将我关在笼子里,这就是你的爱、你的好么?” “朕原本也不想这般,是你太不听话了。” 裴青玄伸手捉住她的肩,丝毫不认为他此番安排有何不对,浓眉拧着,困惑看着她:“你若不逃,朕何必这样锁着你?阿妩,做错事的人,总得受到惩罚……何况朕没真的罚你,不过是在寝宫里加了一道防备,以防你又不听话,伤朕的心。” 李妩简直要被这话给气笑,她从不知他竟能如此不可理喻。 “我没错!我从头至尾都没错,逃跑没错,诈死也没错!错的是你,你个疯子,你毁了我好好的姻缘,毁了我安稳的人生,现在将我关进这笼子里,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你做梦!” 她奋力挣扎着,见他死死控制着她不肯撒手,她也豁出去般,双手双腿放开了朝他厮打—— “你喜欢这个笼子你自己住,我不要进去,死也不要进去!混蛋,你放开我!” 这一刻她再不顾什么贵女的矜持端庄,只如一个乡野泼妇般,用双手、用嘴、用牙、拼尽一切去反击眼前之人。 可她的力量在男人的绝对力量前是那样薄弱,他甚至没有反击,只伸出一只手扼住她的双腕,便轻而易举就将她扛过肩头,带着走进那座笼子。 宽大床帷间铺着舒适柔软的锦被,每一寸都以名贵熏香细细熏过,被他抱丢在床榻间,李妩扑了满怀馥郁甜香。 等她反应过来,腾得从床上坐起来时,裴青玄已反身将那扇小门锁上。 小巧的金钥匙挂在他的脖间,妥帖放进绣着暗纹的衣领里。 他转过身,看着她在方才厮打间散乱的乌黑云鬓和凌乱衣衫,眸光轻晃。 缓步走去,刚想替她整理发髻,手才伸出,她就如一头愤怒母狮子狠狠地咬住他的虎口。 尖牙陷入皮肉,很快就渗出猩红的血液。 她双眸愤懑地盯着他,那眼神,好似要吃他的血、喝他的肉。 裴青玄心口有一瞬间的刺痛,他很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转念再想,恨就恨罢,反正要她爱他,已成奢望,有恨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他由着她咬着,哪怕血液已染红了她的嘴唇和牙齿,他眉头也不曾皱起半分,只静静地望着她,如同在看一个任性妄为的孩子。 等李妩意识到这样咬他,他压根不在乎,厌恶地松开了嘴,朝一旁啐着嘴里的鲜血。 “还咬么?” 见她总算冷静一些,裴青玄挨着她身旁坐下:“虎口肉糙,或许咬的牙疼。身上的肉倒是细嫩些,阿妩要咬的话,朕脱了衣裳给你咬。或是你想直接饮血啖肉,朕也可取匕首来,放一碗血,割一块肉喂给你……” 他云淡风轻说着,李妩只觉荒谬至极,一双明眸盛满惊愕地看着面前之人,满脑子都是“他是真的疯了吧”。 常人如何会说出这种话?且他的语气是如此笃定认真,好似只要李妩点头,他立刻能割一块血肉给她。 可她又不是食人的怪物,要他的血肉作甚? “要如何……你才能放我出去。”她实在有些累了,累到再闹不动,就连嗓音也充满无力的疲惫。 裴青玄沉默地看着她。 良久,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眉眼:“阿妩,朕已不指望你爱我了,所以日后就这样过吧。” 李妩被他这话激得毛骨悚然,什么叫做就这样过?他这真要将她关到死? 她原以为自己没力气了,可在他再次吻上来时,还是用力推开了他,细弱嗓音因绝望愤懑而颤抖着:“裴青玄,你这是要逼死我!” 裴青玄看着她,再次沉默了。 烛光昏朦的金殿内,金笼上镶嵌的宝石闪着艳丽的光芒,笼中床榻边,两人好似在无声对峙。 良久,裴青玄开口打破这份沉寂:“若你死了,朕也不会独活。” 李妩只听蹦得一声,最后一根丝线也断了,一颗心彻底没了依仗,沉甸甸地往下落,仿佛落入无尽寒冷的深渊。 他竟然连死都不肯放过她? “所以阿妩,别再想着离开朕了。” 裴青玄伸手,捧住她的脸,烛光下那双凤眸含情脉脉,好似世间最深情的情郎:“往后与朕好好过日子,就像年少时祈愿那般,你我会白头到老,同衾同穴。” 李妩脑袋一片空,表情麻木地坐着,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裴青玄权当她是默认,低头亲吻她的脸,口中轻声呢喃着她的名:“阿妩,你乖一点……” 长指剥去华美衣衫,一件又一件,他边吻着,边握着那把细腰,轻缓而温柔地将她压倒在身后宽大的床榻上。 皎白月色映照着雕花窗棂,良夜正长。 一切好似回归到逃跑前的模样,除了圈禁她的地方从紫宸宫寝殿,变成了永乐宫这座金笼。 犹记得从前在紫宸宫抱怨,好似在坐牢。未曾想一语成谶,现下真成了坐牢。 一座黄金牢笼,她是唯一的人犯,而负责看守她的牢头,曾是她在这世上最喜欢、最依赖的男人。 白日里她就在这座笼子里生活,看书、绣花、发呆,早膳会有宫人从笼子间隙给她送来,裴青玄散朝后,便会来永乐宫陪她用午膳。 这个时候,他会拿钥匙将笼子打开,放她出来。 饶是如此,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永乐宫,仅限于那四堵高高的朱墙之后。 他若有公务要忙,就让她坐在一旁做她自己的事。若得了空,他会带她做秋千、放纸鸢、看皮影戏,做一些她从前喜欢做的事。 然而再喜欢的事,没了玩乐的心情,自也变得索然无味。他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可她就是笑不出来,甚至更多时候,冷淡到一个反应都不愿给他。这份冷淡叫他不虞,于是夜间在榻上总会想方设法,逼着她给出各种反应。 被囚在永乐宫的第十日,裴青玄心情愉悦地找上李妩,说要送她一份礼物。 李妩疲惫地躺在榻间昏昏欲睡,这些时日他已经送了她无数份礼物,金银珠宝、首饰古董、或是番邦上贡的新奇玩意,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送给她,她也没多少感觉。 现在又要送她礼物?李妩靠坐在大红色团花纹迎枕上,连眼皮都不想抬。 裴青玄坐在榻边:“这次的礼物不一样。” 他说着,从绣着金丝飞龙的玄色广袖里拿出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阿妩打开看看。”他语气带着几分期待。 李妩却并不配合他,神色怏怏:“手没力气。” 裴青玄知道她是故意在耍小性子,也不计较,只淡声道:“也行,你现在既要躲懒,夜里再用到手,可不许躲懒。” 说着,他自顾自打开那个盒子:“朕替你开。” 檀木盒子的双鱼鎏金锁扣打开,明黄色的锦缎之上,象征着皇后权威的金色凤印,在冬日偏冷的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芒,凤印上那只凤凰踏着祥云,翅羽飞扬,栩栩如生。 “阿妩当朕的皇后可好?” 面容英俊的帝王头戴金冠,一袭挺括的玄色衮服,手捧着那枚凤印于榻边深切凝望着她,狭眸噙着期待浅笑:“朕已问过钦天监,下月好几个吉日,但若论大吉日,得属次年正月十八。朕将那些日子都抄录下来,阿妩挑个喜欢的?” 李妩看着他掌心凤印,额心突突直跳,困意也消失殆尽,她直直迎着他的目光,红唇张合:“我不要。” 男人嘴角笑意微僵,沉眸看她。 李妩也不怵,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好忌惮,于是就连眼神也未曾躲避半分。 裴青玄敛笑,嗓音磁沉:“朕现下在与你说正事,莫要闹脾气。” “我没与你闹脾气。” 甚至为了证明她的认真,她从迎枕直起了腰,乌眸定定看着他:“这个皇后,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裴青玄沉着脸:“一天不气朕,你就活不了?” 李妩讥讽地笑了:“陛下这话说的,我哪敢气你?不过我这么个残花败柳,哪配得上您的英明神武?您的皇后自要选个端庄贤德的名门淑女,选我这个以色侍人、困在笼中的禁脔,岂非叫天下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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