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真想罚她、折辱她,他大可锁住她的手脚,何必要将自己也与她锁在一起。 他只是实在经受不住,再一次失去她。 那种蚀心裂骨的痛意再来一次,他或许真会变成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做出些更可怕的事。 李妩已全然听不进他的话,就像她不懂,他为何会变得如此偏执,如此不可理喻。 之后的每个夜晚,他都会锁住他们俩。 每个清晨,他又会温柔替她涂药,就像昨晚锁住她的人,并不是他。 在日复一日的赶路中,终于在十一月初,马车到达长安。 犹记离开长安时,还是盛夏时节,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郁郁葱葱,浓绿盎然。转眼几月过去,碧绿的叶子变得枯黄,在萧瑟寒风中片片凋敝。街上来往的人也都换下色彩鲜艳的轻薄夏衫,纷纷穿上御寒的薄袄。 在进宫之前,裴青玄命人将马车驶去了太傅府。 李妩有些诧异,裴青玄替她挽发,又沾了些鲜红胭脂,覆上她饱满好看的唇瓣,细细抹匀:“你在外这么久,老师都担心病了。现下回来,自要与他报个平安,叫他放心。” 胭脂抹好,他捧着她的脸看。 素齿朱唇,双瞳剪水,腮晕潮红,花颜胜雪,越看越觉得可心称意。 喉咙上下滚了滚,他俯身,贴着那两片蔷薇似的柔软唇瓣,本是浅尝,渐渐收不住,撬开她的贝齿改为深入的吮吻。 直到马车停下,外头响起马夫的声音:“主子,已到太傅府。” 李妩才推搡着他的胸膛,躲开他不知收敛的吻:“够…够了。” 唇上才涂的胭脂又被他吃了个干净,简直是白涂。 “朕越来越觉得,你就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裴青玄哑声道:“不然怎会每一处,都长在朕的心上,百看不厌,爱不释手。” 李妩被他这亲昵腻话说得耳热牙酸,推着他:“别闹了,待会儿还要见人。” “好,不闹。”手掌從羅裙收回,取过帕子擦拭,他慢条斯理地提醒:“阿妩别忘了,太傅嫡女已死,你现在是沈雯君。” 说起这个,李妩表情微僵,心下忽的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快就被抓回来,她当初就不该冒着风险金蝉脱壳。 但转念再想,李妩死了也好,起码死的清净,不会因着与皇帝这些纠葛,而带累了太傅府的清誉。文人最重清名,父亲在士林多年,门下学生无数,自己若成了叫皇帝不思朝政的奸妃,李家岂非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有失必有得,当初既然那样做了,落子无悔。 她在车厢整理衣衫鬓发之际,裴青玄递了块牌子,让门房传进府邸。 不多时,李砚书和李成远就扶着李太傅前来门口迎接。 彼时日头偏西,光线柔和,李家人清楚看到那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里,一袭暗紫色锦袍的皇帝掀帘下了车,他并未立刻走来,而是转过身,朝马车里伸出手。 一只素白纤细的柔荑从山岚色蒲桃锦帘幔伸出,缓缓搭在男人摊开的修长掌心。 看到那只手时,李家人呼吸不由屏住,再看那虽戴着帷帽也掩映不住的熟悉身形,一个个红了眼眶。 是阿妩。 她回来了。 隔着一层薄薄白纱,李妩也看到熟悉的门庭前站着的那几道身影,明明才分别几月,却恍若隔世般,叫她鼻尖发酸。 她急急上前,牵着她的那只大掌加重力气:“不必着急。” 李妩按捺住心头情绪,低低嗯了声。 两人并肩走到大门,李家父子三人齐齐朝裴青玄行礼。 裴青玄笑容和煦,抬了抬手:“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进去说罢。” 李家人虽说对皇帝有怨,但他毕竟是皇帝,且此番也是他千里迢迢将李妩带了回来,撇开那些恩怨纠葛不说,起码现在人是好好站在眼前,没病没灾,于李家父子而言,已是值得烧香拜佛的好事。 一干人各怀心思,前后走进府内。 到了花厅,屏退下人,关上房门,李妩这才取下头上的帷帽。 “阿妩拜见父亲。”她双眸泛红,哽噎地朝上座消瘦苍老的李太傅行礼:“女儿不孝,叫父亲担心了。” 李太傅老泪纵横,抬袖拭泪:“人没事就好……” 天知道徐月娘的死讯传来时,他有多么后悔,后悔自己的纵容将女儿害上一条不归路,最后落得那样下场。 幸好皇帝剿匪归来,将女儿还活着的消息及时告诉他,否则那几日,他怕是真想不开,一条白绫上吊去老妻面前忏悔己罪了。 与李太傅行过礼后,李妩各朝李砚书、李成远两位兄长行礼,俩人也与李太傅同样的反应,纷纷颔首:“平安归来就是最好。” 入座之后,李太傅看皇帝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也猜到女儿待会儿怕是就得进宫,于是命人将两位儿媳妇都请来,叫她们也都见一见。 不多时,崔氏和嘉宁郡主就赶了过来,见到李妩皆又惊又喜。 李妩将她离开长安之后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在亲人面前,她习惯报喜不报忧。 这般说了足有一个时辰,眼见外头天色渐渐转暗,裴青玄起身,要带着李妩离去。 李太傅很是不舍,试图挽留:“还请陛下开个恩典,让阿妩在家多留几日吧。” “这样的话,老师日后还是莫要说了。” 裴青玄薄唇微掀,虽是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连着语调都显得清冷:“朕可不想隔个几日,又听到太傅府起火的讯息。” 李太傅语塞,连带着李家人也都沉默。 还是李成远没憋住,说了一句:“阿妩本就是我们家人,是陛下非得将她抢入宫……” “二郎!”李太傅和李砚书异口同声的呵斥。 嘉宁郡主也变了脸色,懊恼地看了眼自家夫婿,又忐忑地观察着皇帝的神情。 好在裴青玄并无愠色,他只扫了眼李成远,而后不疾不徐起身:“二郎许是忘了,李家嫡女已死在六月初那场大火里。你若认不清人,晚些朕让御医替你看看眼睛。” 他走到李妩跟前,伸出手:“已耽误够久了,走罢,随朕回宫。” 看着眼前这只仿若玉雕的修长手掌,李妩红唇紧抿。 她迟迟没有动作,那道落在面门的视线犹如实质般,愈发冷冽:“阿妩。” 沉冷两个字,重重敲在她的心口。 良久,李妩认命闭眼,将手放进了那宽厚掌心。 手立刻被牢牢裹住,就如一张无形大网也将她牢牢束缚,男人垂下眸,定定看着她,磁沉嗓音透着一丝满意愉色:“这才乖。”
第55章 日暮西城,坊间炊烟袅袅,便是千万个舍不得,终究有分别的时刻。 眼见着李妩重新戴上帷帽,又在皇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李家人站在府门前面色凝重,心思各异。 直到那辆马车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坊内街巷,目之所及只余一片暖橘色夕阳,李太傅才收回怅惘忧虑的目光,扭头叹道:“都进去吧。” 李砚书上前扶着李太傅,李成远不甘心跟在后头,唤了声:“爹!” 李太傅脚步停下,花白眉毛嗟枯:“怎么?” 李成远看着父亲眉眼疲态,也知他心绪不佳,但还是忍不住问:“难道真的由着他这样把妹妹带走吗?我看得出来,妹妹分明是不乐意的!” 李太傅本就愁苦的脸庞愈发郁悒,浑浊眼珠凝着二儿子:“难道我看不出吗?可有什么办法,他是皇帝。” “皇帝也不能强抢民女啊!”李成远怫然。 “道理谁不知?可他不听这个道理,你有何办法?”李太傅幽幽盯着二儿子,嗓音苍老而铿锵:“天下读书人,大都盼着读书入仕,遇到明主,辅佐社稷。遇明主,求贤君,若是遇不到明主,读书人算什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我知你心有不服,可这世道便是如此,所谓公平正道,不过当权人的一句话。你若实在不服,揭竿造反,自己当皇帝去,届时万事万物也都随你心意了……可你敢吗?你有那个本事吗?你啊,连提刀杀只鸡都不敢,何况杀人?” 这话如同无数个巴掌,叫李成远脸上火辣辣地疼。 李砚书则是肃了脸色,压低声音:“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叫人听去……” “我知道。”李太傅颔首,又强打起精神看向一旁浑不自在的嘉宁郡主:“郡主莫怪,我方才那话只为教训二郎,并无他意。我家二郎,其他倒还好,就是年轻莽撞,日后还劳郡主多管束劝导,叫他能稳重些……我和他兄长能护他一时,护不了一世,日后还是得靠你们自己撑起门庭,独当一面。” 嘉宁郡主忙点头应下:“父亲教诲,儿媳省的。” 这边李砚书和崔氏扶着李太傅进了府,李成远则拧着眉头,闷闷不乐与嘉宁道:“父亲说的那些,我心里都清楚,可我就是担心阿妩啊。她是我妹妹,高不高兴,我一眼就看出来……” “我知道。”嘉宁与他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说实话,其实我也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阿妩摆明不想与他在一起,他又何必执着于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长安城有那么多小娘子呢,他换个人喜欢不成么?” 就像与李成远订婚之前,她曾喜欢过舅父家的二表兄。可无论她如何示好,二表兄都不喜欢她。既如此,她何必还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换个人喜欢呗,多大点事儿。 她现在与李成远不是很好么,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有滋有味。 小俩口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还是嘉宁安慰李成远:“你放心,日后我多往宫里走动,替你打听阿妩的消息。” 李成远这才稍微安心,拉着自家媳妇的手一脸感激:“娶到你可真好。” 当最后一抹血红色残阳消失在巍峨的重檐庑殿顶,风尘仆仆的马车也停在一座华美而独特的宫殿前。 宫殿四周竖起高高的朱色围墙,大门两侧略矮,朱漆金钉的门上悬着一块雕花精美的牌匾,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永乐宫”,看那字迹,是裴青玄亲笔手书。 迈进那格外高耸的朱墙,庭院内栽种着许多花木,诸如金灯花、茉莉、栀子、蔷薇、宝相、金银藤,还有石榴树、桂树、枣树,兼大片的竹林、大株大株的翠绿芭蕉,时值初冬,花木萧条,但有花匠打理照料,各色花木错落有致,自有一番赏心悦目的风致。 走进正殿为止,李妩觉得这座永乐宫,除却外头那过于高耸的朱墙叫她不适,其他还算正常。 直到裴青玄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寝殿—— 那或许不该叫寝殿,更像是一座巨形鸟笼。 以黄金为主体,四周雕花镶嵌着华美璀璨的宝石,自屋顶往下,罩住床榻、座椅、梳妆台等家具摆件。每一根黄金栏杆间的间隙,约莫成年人半个脑袋宽,除非三岁以下孩童或是什么缩骨功的高手,寻常人想从这笼子里逃出,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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