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陡然弱下来,唇角紧紧抿着:“回匈奴吗?” 另一人跃马而出,是谢川流:“不,我等回南境驻守。是大帅今早临时下的令——他似乎有些着急。” 谢侯爷实在没有管人家被窝问题的兴趣,把该点的话点到,他便纵马向前替须卜暂时顶着了。 “须卜,你知道我是回不去草原的。”张鸿轻声说:“我背叛了栾提顿,又是汉人的军师,大帅不会放我走。” 所以他才刻意地远离她,躲着她,强硬地想将这点似有还无的暧昧扼杀在故事还没完全开始的时候——只没想到对方是个不亚于顾大帅的臭流氓,竟然直接把最后一道工序也走完了! 须卜思归笑了起来。 “嗳嗳,谁要你回去了?”她用匈奴话说道:“我阿大没儿子,你知道的,以后我就是霍其霍思部的首领,我想要个继承人。”须卜认真地说道:“你脑子好,生出来的孩子也会聪明,就这么简单!” 张鸿好半天都没能说得出话。 真是好一个……去父留子啊。 感情她来中原这么长时间,就学会这点糟粕了是吧?! 作为一个曾经的外交军师,张鸿有一肚子的外交辞令和说服技巧,可是须卜思归从来都是目标明确,单刀直入,任凭你说破大天,她也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在这堪称人生中的关键一刻里,被后世称为“有荆一代文臣之宗”的张鸿说出了这辈子最有水平的一句话: “只来一次,能确保揣得上崽吗?” 由于来自长期缺乏基本生理知识的匈奴,须卜思归狐疑道:“……不能吗?” 张鸿心说稳了。 他们那边治病至今还靠大巫跳舞,崖州那会儿银烟大师把大帅毒傻了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担心,只有须卜一个人在赞叹。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安静的治病手法吗?! “银烟大师去北方布道了,等他回来让他讲给你听。”张鸿迅速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小心又精准地下了个饵:“而且昨天我喝酒了——可能会生出智障啊。不如等我修身养性调整一段,等我状态最好的时候你再来发挥,你看如何。” 须卜思归眯起眼,她的骏马绕着张鸿踱了一圈。 “成交。”她从马上俯下身来,亲昵地贴了帖他的鼻尖:“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呀,伊稚訾鸿。” 张鸿的心飞速跳动起来,直到如火般热烈的身影消失在天地尽头,他才终于想起自己昨晚说了些什么。 “曼斯子尼,苏亚门。” 是匈奴话里‘我心悦你’的意思。 “等等!”不忍直视的小鸿军师终于把正事想起来了:“谢侯爷怎么回南境去了,那今天是谁去接的吴苏商队?” 显然是没有人接。 就在谢川流带着顾安南的密令从北城门离开雍州的同时,心事重重的古嫣站在吴苏的商队掌事人队伍中,从水路抵达了雍州码头。 像两条流畅却平行的线,沿着偌大的雍州擦肩而过。 吴苏众人在码头等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等着看“重逢大戏”的主母打发人来问了一句,才将众人迎进驿站。 而古嫣见到暮芸的第一句话就是:“牧公决定要反攻楚淮,消息准确吗?” 暮芸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她不知道。 作为顾家军的战略军师,顾安南在正事上一向对她十分平等,既不会不让她这个“前朝帝姬”参与讨论,也不会先于何三张鸿提前把什么消息透给她,可是像提前开启决战这样的大事,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暮芸赶往议事厅的路上,满脑子都在想古嫣说过的话。 “钟夫人用自己的门路给顾家军重建了消息网。现在所有网络里的自己人都在散播同一个信息——南境王顾安南要倾其所有,举全部人马在丰州与楚淮会战。” 倾其所有,丰州会战? 暮芸挥退了所有试图阻拦她进门的侍从,没有人敢真的违逆她这位主母的意愿,守卫们如潮水般退避,为她浅金色的裙角让出一条通途。 “说是如今顾家军士气正盛,有攻城神兵,也有能臣力将。而楚军方败不久,正是应该趁热打铁的时候。” 这说得倒是没错。 就算顾安南自己不提,暮芸本来也打算在一两个月之后提醒他抓住这个机会——但她不知为何,总觉得从这次“不通知”中琢磨出了一点天翻地覆的味道,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惴惴不安。 她几乎可以确定,顾安南是很仓促地做下了这个决定。 不是不可以提前决战,问题是干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只为了士气吗?士气已经够高了。再者说花文手里的火铳本应该作为底牌绝招出现,这么早亮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促使他做下了这个决定。 这个契机究竟是什么?! 议事堂的大门被侍者从两边打开,她身前是背对着自己而坐的顾家军的一众将军谋士,他们全都是一道道黯淡的影,唯有朝着自己的顾安南站在光明之中,他是如此清晰…… 却也如此遥远。 “每一次都是楚淮率先出击,我们仓促应对——诸公,你我已经被动了太久。”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下面群情振奋,所有人都跟着他的话音振臂高呼。他透过人群,遥遥地与她对视: “天下莽莽,史海沦亡!” 顾安南低沉的声线响起,如同天命的预言,点燃起所有眼眸中的火光: “这场中原逐鹿的大戏,已轮到你我上场。” —— 番外·初见与离别—— 长安是一座很繁华,也很琐碎的城市。 一身褴褛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了那个隐秘的巷口,竟然觉得天光有些刺眼。他抬手在眼前挡了挡,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到了巷口那辆华丽的六角金鸾车。 旁边站了个杏黄衣衫的小少女,正抱臂骄傲地与旁人说着话。 “黑将军输了又如何?那是因为他有伤!”小少女哼声道:“回头叫我哥哥再送几个好手来,咱们再比试过!” 刚从乌衔纸脱身的顾安南认出来了,这就是方才给自己赎身的那个人。 仍然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还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他有心上前道谢——毕竟是对方帮自己赎得身,但刚迈出一步,他就惊觉自己脚下落出了沉重的血痕。 他满身血污泥泞,脏得很。与那种光明里的小少女,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嗳?哪去?”背后传来一声清甜的唤:“你带子还没解开呢!” 他讶然回身,就看到对方哒哒哒地跑了过来,伸出如玉的手,也不怕脏,竟然仰脸将自己脖颈上的项圈解了下来,随手扔在一边。 她杏眼澄澈:“黑将军,你要去哪?你有家人吗?” 顾安南手指在自家脖颈上摸了摸,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只到自己胸膛那么高的小少女——他这辈子仅有的欲念空前爆发,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玷污云朵的愿望。 “我没有。”他就在此刻做下了一个决定,看着她眼睛认真地说道:“但我会有的。” 小暮芸不明所以,然而身后陆金蓝那家伙快要追过来了。她往巷口走去,临要离开时,随手将夜明珠丢在他怀里:“拿着!去换点好茶饭!” 彼时暮芸并不知道,这于她而言弹珠一样的小夜明珠,竟然跟了“黑将军”整整一辈子。 当然,夜明珠除了用来照明,也有很多特别的用途。比如在崖州城里的这一夜…… “顾安南?!你把什么东西……嗯……塞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105章已经修改过啦,但因为修改后字数不得比原来少,所以多加了一个小番外。 很抱歉由于105章锁章给宝们带来不好的观感,以后我会尽量注意哒。
第106章 清梦山河间(一) 天日未明, 在这黎明到来前的最后时刻,死寂的长安城外一片肃杀,幽暗的影沉默地跟在出征士兵的脚下, 连成一条看不见头尾的长龙。 楚淮就在队伍边上,正在擦他的刀。他身边另一人穿着宽大的兜帽, 帽沿上是一圈灰白色的毛,遮住了那人大半眉目。 “只要计划顺利, 我保证让你见到活的裴姑娘。”那人的声音从兜帽里传来,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同样的,我要你用太上皇来交换。” 楚淮嗤了一声。 所谓太上皇,如今也才刚过十六岁而已, 这位小皇帝总共也没在皇位上做过几天, 他“当政”的时候,朝中真正做主办事的是他的小姑姑, 暮芸。 “白首辅,如果真裴璐的还在你手里,那你为什么连让我见她一面都不敢。”楚淮一句话问白了白溪音的脸色:“她已经逃走了, 对吧?” 白溪音沉默以对。 楚淮带人离开洛阳去攻打崖州的时候,白溪音当机立断,派出当时洛阳城里唯一的精锐月夜偷袭, 连损数名将领, 才终于将裴璐从楚军中抢了出来。 可就在顾家军拿下吴苏的消息传回洛阳的那一日, 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质却突然人间蒸发了。 没人知道裴璐是如何逃脱的, 也没人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伺候楚淮的哑仆弓着身子上前来打着手语催促,告诉主子已经到了出征的时间, 不能再耽搁了。 楚淮收刀回鞘, 翻身上马。 白溪音上前一步:“怎么, 楚都督是要背弃你我的联盟了?!” “不,恰恰相反。”楚淮蓝色的眼睛颜色似乎更淡了,远方天幕泛起一丝鱼肚白,仿佛在他眼中开出一丝光亮来:“顾安南要倾全军之力攻丰州,他以为我会在那里与他在正面战场交锋。” 丰州已毁,此刻除了几支梁漫休留下的残兵根本无人镇守,也没有百姓可供“波及”,那地界又是个大平原,简直是天然的决战地。 白溪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不去?!” 这和他们商量好的可不一样。 如果楚淮的大军没有挡在前面,洛阳被顾军攻克简直是可想而知的事。而一旦没有了大荆朝,自己这个首辅就是个连一文钱也值不上的废物。 大荆不能亡在这个时候。 至少不能亡在自己达成目标之前。 “倾巢而出——意味着老巢无人。”楚淮言简意赅地给出了惊动天地的结论:“我会调出全部力量攻取南境。” 天幕亮起,三块稀薄而浩大的云盘旋在紫黑色的幕布上,东西两侧的云同时向中间汇入,最终将中间的云吞没,而后融为一片苍茫青天。 “我明白了。”白溪音沉默良久,哑声道:“你偷袭南境之后,会直接带兵向丰州方向回返,与我带领的大荆兵马对顾军进行夹击,两面合围夹击。” 这样一来,顾安南不但被包了饺子,更已经是“无家可回”,除了横死丰州,不会再有第二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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