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条妙计! 够决断,也够阴狠。 楚淮如果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下南境再回来,就必然要保证届时他的后方不会再有来偷袭的“尾巴”。也就是说,他会保持自己一贯的作风—— “我为都督屠南境。” 楚淮身后,一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的凶横将领策马而出,他面色阴沉得如同恶鬼一般,正是当年的雍州地方军雍怀忠! “顾贼夺我疆土,无耻至极!雍州既然没法跟着我,嘿嘿。”雍怀忠森森地笑了起来,拍马跟上队伍:“那还不如烧了好。” 白溪音眸光震动。 他枯瘦有力的手腕按住了楚淮的马缰,平原上的大风将他兜帽垂落,露出里面如玉君子的模样:“那是近四十万生民,你疯了吗?” 楚淮玩味地看着他:“白首辅,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当年你出使匈奴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于他而言却比刀锋更利。白溪音松了手,眼眸瞬间赤红。 “你不过就是想以帝姬的名分将那位大阏氏迎回来而已,可以,我答应你。”楚淮伸手从靴边抽出一柄匕首掷在白溪音身前一寸:“既然你根本就不在乎大荆朝的死活,又何必在这装仁义?” 白溪音还想再说什么,楚淮却骤然勒马,马鞭在手中圈成一个圈,回首不轻不重地抽在了白溪音的脸上。 那力道不算重,却饱含强烈的羞辱意味,几乎瞬间就唤醒了白溪音记忆里最屈辱的一段。 那年他才十七岁,出使匈奴,却被当成牲口一样用绳索拴住脖颈,被当成泄yu的贱奴一样按在地上,那天也有马鞭这样拍打着他的脸,将他的傲骨抽得粉碎,将此生一切光明的可能扼杀殆尽…… “把丰州给我守住,等我回来。” 楚淮看出白溪音眼中的杀意,却并不在乎。他这一生注定要受千夫所指,注定要在史书上得到以暴虐为名的评价,这样的目光将伴随他终生,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史书会敬仰我,顾安南也会向我跪拜。胡丹,你会知道我没有做错。 “白首辅,以后你就会明白,大荆朝能亡在我的手里,其实是它的幸运。”楚淮一夹马腹,身影逐渐远去:“我会是一个好君主。” ------ 打从数年前先帝暮苑猝然而亡的那一刻起,整个中原如同一个被淋上了热酒的破草堆,被这星点的火光烧了个轰轰烈烈。 遍天下起义军无数,王侯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如同过江之鲫一般。 试问谁不想当个好君主? 就连雍怀忠那样的破落户,也曾在最初起兵的那一日有过一时片刻的雄心壮志,在心中默默地想,我要让这天下变得更好。 可惜能坚持住这份心的不多,有本事能撑到最后的也不多。有幸进入决战的另一位决胜者,此刻正在给家中的小娘子画眉毛。 “我啊,以后肯定是个好皇帝。”顾大帅得意得将眉笔横在嘴唇上夹住,抱臂往梳妆台上一坐,长腿蹬住地面:“连眉毛都能画好,管天下又有什么难?” 暮芸被他画成个粗细眉,单手撑在梳妆台上托腮瞧他。 雍州日光温煦,窗外桃花盛放,她窗外这一树开得尤其热烈,在纸窗上投下错落轻摇的影。风吹小窗,将一朵误落的花吹了进来,又被男人有力的手掌温柔地托住。 他掌心的粗粝,近些日子暮芸已经感受得很够了。 此刻看着那朵娇嫩的花落在他骨肉匀亭的手指上,暮芸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红。 “你瞧瞧,你们大荆皇室就是这么淫者见淫。”顾安南将那花丢在自己头顶,挑着眉梢很懂地说道:“怪不得早晚要完。” 暮芸没有反驳,跟他在一块不能脸皮太薄,不然每天光是被调戏就不够脸红的。她用湿布巾将可笑的眉毛擦了,自己对镜细细描画,好笑道: “你的人倒是有本事——今天早上鸿军师来找我,说要让我给他做主。” 顾安南大笑。 “依我看须卜思归真不错,又能打又痛快,我喜欢!”顾安南绕着她如水的头发玩:“要么干脆找栾提顿说一声,将人彻底留在咱们这边得了。” 暮芸话音顿了顿:“所以我去找须卜聊了一下……发现了一点别的事。” 顾安南看她。 “我十三岁的时候,记得白首辅曾经去匈奴出使过一次——就是海圣人辞官归乡的那一年。”暮芸微微眯起眼,似在回忆:“那次他回来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顾安南轻轻扯了下她的长发,慢悠悠道:“别老提别的男人。” “那都是外人。”她一句话将他说得又展颜起来:“但是须卜跟我说,当年白首辅出使,似乎跟匈奴的大阏氏,也就是松懿公主进行过一次长谈,谈过之后他不知为何突然偏激起来,和匈奴谈的条件越发过分,最后直接导致了和谈崩裂。” 这么一说,顾安南也想起来了。 那时他刚执掌长安黑市乌衔纸没多久,隐约记得那一年大荆和匈奴闹得很凶,本来说要谈,不知怎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打。 当时在朝中负责此事的便是当时的内阁首辅海汝峰,也正因为这次和谈的破裂,边境九郡民不聊生,海圣人也因此引咎辞职。 再后来,才有了海圣人收他为徒的事。 “既然是匈奴的事,也不用探子,咱们不是还有个老相识吗?”顾安南秉持了他一贯的直接作风,大笔一挥开始写信:“问栾提顿就行了。” 直接问到人家大单于脸上去吗? 暮芸愣了一下,然后在桌边看他写信,笑个不停。 她真的太喜欢他了。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显得很有趣。 两人沉默良久,直到门外徐青树来催,才从对往日的回忆中脱离出来。 “总之你要防着些,我总觉得白首辅和匈奴那边……”暮芸隐约摸到了一根弦,却总是抓不住,抬手去帮顾安南整理轻甲:“我说不出是什么问题,但你如果遇上朝廷的兵马,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降低戒心。” 是的,今天并非寻常的一天,而是顾安南要出征的日子。 暮芸像朵温柔的棉花一样抱住了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过度的撩拨,不含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 而后得到了一个有力的回应。 “我不知道你瞒着我什么,但放心去打就是了。”她把脸埋在他身前,戏谑又认真:“胜了我给你庆功,败了我陪你要饭。” 她没能看见顾安南此时的目光,沉默的,安静的,其下暗藏的某处甚至是癫狂的。 顾安南想,那天她和钟褚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找钟褚订船那天,钟褚不解地问她若到时候已经大胜,又何必再离开,前朝帝姬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但难道以大帅的本事还摆不平吗? 当时暮芸似乎是笑了一下,她半侧过身抬头去感受月亮的清辉,岸边花木间的顾安南只能模糊地看到她姣好的侧颜。 “人和人相交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相互利用,是比爱更牢固的关系。” 她慢条斯理,又清醒笃定地说道:“可真到了河清海晏的时候,我于他而言便不再具有任何价值,既然如此,又何必非得拖到色衰爱驰的时候呢?” 顾安南眼中的血色便是从那时聚集起来的,直到今日也未曾消散。 但暮芸对此一无所知:“钟褚的新妇是当年丰州指挥使的女儿,丰州还有一些她父亲的残兵,对当地环境还是熟悉的,你找人带着梁芝一起去,知道吗?” “知道。”他单手将人揽入怀中,顺手摸出几张将令塞到暮芸随身的锦袋里:“你还担心我做什么?” 顾安南将甲胄穿戴整齐,拎起宙沉,英俊得简直令人心折。暮芸手指探入锦袋,摸到上面的花纹,惊讶地睁大了双眸。 “想做什么就去做,”顾安南俯下身去,简直爱死了似的亲亲她的眼睛,深邃的眼中已将疯癫藏好,只剩温润英气的光华流转:“大帅给你撑腰。”
第107章 清梦山河间(二) 四月十七日, 全境暴雨,顾军抵达丰州。 雨幕冲刷着晦暗的大地,全境生民都在关注着这场战事。顾楚二人中的胜利者无疑将成为中原大地的新主, 主宰着所有人共同的命运。 所有还存有人烟的城镇,百姓们开始紧张地等待消息, 赌坊里也已经热热闹闹地开盘,两边的押注赔率都是一样的高。 吴苏, 钟夫人勒令关紧城门,她自己坐在最高的一处塔楼顶上,双手合十蹙眉祈福;洛阳,北大营最后的守将鲁言鲁行兄弟, 沉默地目送白溪音带走了城中最后的兵力。 “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吗。”兄长鲁言撑起伞:“帝姬已经被牧公逼死了。” 鲁行遽然回身, 伞沿的雨水划出弧线,落在他的眼角:“怎么可能?!” “是白首辅前日收到的消息。”鲁言目光沉沉:“说是从一开始, 牧公就在折磨帝姬;后来她趁乱逃到了吴苏,试图通过联合钟氏来摆脱控制。结果……你应该知道的,现在吴苏钟氏就是南境的钱袋子。” 兄弟两人沉默下来, 只剩下雨水冲刷城墙的沙沙声。 他们都曾经是陆太师的门生,陆太师临去前嘱托他们务必找到和亲路上的帝姬,但中途路过洛阳时被白首辅拦下, 因为当时楚贼在侧, 而洛阳的兵力又实在太过空虚。 就在此战开始之前, 他们便私下里商量过, 无论首辅如何决策——若是帝姬当真已经选中了牧公,那至少他们兄弟二人所挟兵力就不会抵抗。 可如今…… “是真的。如今北方大地之上, 帝姬的死讯和丰州决战的消息都已经传遍了。”鲁言沉声道:“牧公过河拆桥, 我们不能容他。如今首辅出征, 你我二人就是拼死也要将洛阳守住。” 鲁行曾受过暮芸的提拔,心中早就将她视为恩人。闻言眼中满是愤恨,左手狠狠地一压,他手下的传令兵们立即将上官的指示传到了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古老黯淡的洛阳如同一只巨大的绞盘,无数勾连的铁索在守城士兵们的拉扯下,如同天网般勾住了这座城。连绵的岗哨及火油滚木蓄势待发。 “须知牧州的内外城号称无坚不摧,但洛阳作为古都,其实更为坚韧。” 雨水爬上了鲁言的鼻梁:“即便最后终将不敌,但也一定要让顾军付出惨痛的代价。” ------ 归云关下。 这座曾经让楚淮折戟沉沙的长关,如今只用了不到半日,便为楚淮敞开了大门。 雍怀忠作为先锋军,连袍角都没沾上一滴血,就如同他们家都督在信报里得知的那样,顾军将全部兵力都带去了丰州,光是押运粮草就用了两万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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