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莲被她问得一愣,刚要开口,季念又道:“女儿不孝,今日特来告罪,见完沈姨娘,自会离开。” 她语气淡淡的,明明是在认错,却没有一句像在示弱。 江又莲蹙眉,被顶撞般一阵不适,但又不好说什么。身后有人赶来,她转过身,睨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沈婉,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江又莲走后,一向柔弱的沈婉却是三步并作两步迈出,握起季念的手。 一个字都没说,沈婉的眼圈已先红了。和离的事闹得这么大,她自昨日听说后,一夜没睡着。 沈婉握着她上上下下的看,许久才细声哽咽道:“又瘦了一大圈。” 季念温声安慰了沈婉几句,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女儿不孝,出了这事,娘在家里怕是不好过,拿着这些能打点打点。” 沈婉问:“你自己呢?” 季念摇摇头:“女儿都好,娘不用担心。” 像是被戳了心窝子,沈婉一下没忍住哽咽:“若非四年前你不得已嫁给了嘉裕侯,又怎会有今日的事?这四年里,你将所有都担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每每问你,你都说好,可又有哪个‘好’字是真的?” “娘,我顾得过来,”季念眼睫轻颤,“我可以的。” 最后那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像是在对沈婉说,亦像在对她自己说。 沈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抹了抹泪道:“是娘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你方才又何必和大太太置气,若是以后真的有何事相求……” 可季念只是紧了紧手:“娘不必为此事忧心。” 她顿了顿,道,“没人会求她,以前求不来,现在更不会求。” *** 季念说的不是气话,她虽然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但这么多年不是一点积蓄都没有,不然也不会让苏翘帮她去寻个住处了。 太久没回季家,看来那位嫡母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她。 但她并不是很在意,不值得,也没必要,没必要在无关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不知不觉,季念走到了赌坊门口,里头的人情绪高涨,各种玩法都有,咿咿呀呀地使劲挥着手喊。 季念一恍惚,说来,她曾经还偶尔会因为这种事感到气闷——在遇到谢执以前。 谁能想到,他们的初次相遇是在赌坊门口。 季老爷季平娶了两个,嫡母名为江又莲,季念上头有嫡母出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生母沈婉又养了个弟弟,所以她在季家的地位说好听点是不上不下,说难听点便是差得可以。 所幸弟弟与她很亲,而她从小性格平顺,再大的事时间久了,都能对自己说一句算了。 但告诉自己没什么,不代表她真的一丁点都不在意。 及笄那日,季平有事不在宅中,江又莲对她的及笄礼敷衍了事,沈婉也不敢说什么。这些季念全没放心上,可当她听到后院两个丫鬟笑她爹不疼娘不爱时,不知怎么,就是没能排解好那点儿作祟的情绪。 她站那儿整个人僵了又僵,最后默默跑出了门。街外热闹非凡,反倒更衬得她形单影只,她漫无目的,独自晃过赌坊门外。 犹记得大开的门后乌泱泱一片人把赌桌围住,一个衣角破烂的扯着嗓子边喊边往桌上拍了条铜钱:“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押这边啊!” “就谢家那位公子今年肯定也不会参加科举啊,每日无所事事的,也就是姓个谢,不然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季念也不知道那日自己为什么会停在门口,可能就是个失意的人从别人口中听到另一个人被议论得那么难听,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点同情。 很快她就觉得这份在意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摇摇头欲走。 只是才转过身,便见两人迎面而来,都是极为出挑的,明顺城鲜少有不认识这两个人的。 着了魔似的,季念没法忽略飘入她耳中的对话。 “谢公子,又有人骂你了,”穿着红衣的是荀太傅之子荀绍景,他显然是听到了赌坊里的喊声,调侃道,“扎堆骂你呢。” 季念下意识看向另一个人,他靠在她这一边,距离极近。 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听见那个人低低地笑了声:“随他们去说吧。” 然后,再没多一个字,没了任何反应。 人已从身边走过,季念却停下步子,木然回过头,目光迟迟没能从那个长身玉立的人身上移开。 方才同情般的共鸣太多余了,哪怕一丁点都多余。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同情,她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挂在嘴角的笑不带一丝遮掩和勉强,和她努力学会消解情绪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没将那些扎人的话放在心上。 那一眼,她觉得那个人像站在云端,分明是被笑的人,却让说那些话的人都成了笑话。 然后,鬼使神差的,她看了看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走进去摸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铜钱——押在了赌桌上空荡荡的另一边。 她微勾着唇角从赌坊走出,身后是众人惊讶和哄笑不屑的余音,但从里走到外短短几步路,却成了她那日最爽利的一刻。她从来没进过赌坊,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她甚至早想到谢执可能还是不会参加科举,但她只是,想支持他。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跨出赌坊时,谢执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正对着她。 他也在笑,那笑与刚才的不同,直入眼中,落到她身上,多了几分探究。 沉默中,谢执很有分寸地收敛点笑,朝她低眉颔首:“看来在下让姑娘破费了。” “没……我不是……”季念想解释一下,却结结巴巴地没说出完整话。 背后赌坊中嗤笑的对象换成了她和谢执两个人,吵吵闹闹搅得人思绪全乱,淹没了她几次想要开口的念头。 季念也不懂自己心慌什么,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抿抿唇回望于他,面上带着点赧然。 短暂的对视后,谢执没再看她。 而后,不善的嘲弄和嘘声突然都听不见了,只剩他越过的视线,和不容置疑的制止:“烦请各位安静些。” 不管过了多久,季念再想起来那场景,依旧觉得好笑。 不是在什么高门宴请的场合,也不是在什么风景宜人处,赌坊这地方和他们两个人、尤其是他的气质真的不太搭边,可两个人就是在那里相遇了。 后来他说完那句话,真就突然没声了。谢执再怎么说也是高门公子,是荀太傅的爱徒,背后再怎么仗着谢执脾气好乱说都可以,但人就在面前,没人敢当着正主的面放肆。 然后谢执还问她:“现下能听清了,姑娘方才想说什么?” 季念已经忘了自己答了点什么,就记得之后谢执离开时,等在一旁的荀绍景勾了把他的肩,调笑的声音不小:“哟,刚不是说随他们去吗?怎么这会儿知道让人家安静了?”
第5章 四年 那会儿谢执拉下荀绍景的手,笑了声,没搭理他。 像是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她却在立在原地许久忘了动。 如今站在赌坊外面,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生动起来,季念朝里头多看一眼,提起裙摆,缓缓迈了进去。 喧闹声铺天盖地袭来,昏暗的屋子里空气很是浑浊。 “让开让开!”有人横冲直撞地进来,差点撞到季念。 她忙侧身让位。 那人连句抱歉都没,掏出袋银两就往一边的人堆里挤。 季念看向那张门后的赌桌,站在门口见不着,此时才发现那张桌子是最热闹的,方才那人还在用力挤。 “来来来各位,觉得谢大学士今年能升官的往这儿押,”主持者说话中气十足,拍拍另一边,“觉得大学士明年才能升上首辅的押这儿啊!” 噼里啪啦一阵铜钱拍下,一眨眼的功夫,写着“今”的那一边就满满的全是铜钱银两了。 仿若过去与当下的画面重合一般,季念有瞬间的惝恍。 但赌的内容早变了样,现下围着的个个都把谢执捧上了天,季念摇摇头又觉得好笑,朝廷命官是升是贬都敢摆上桌赌,但凡被抓到怕是整个赌坊都被端了,也就是人都赌红了眼,指不定里面还有几年前对谢执冷嘲热讽的。 过去最听不得他被人骂,如今再没人会骂他了。 季念心里一动,摸了摸身上。 她带的银两不多,走时几乎都给了沈婉,现在剩下的和赌桌上的比比……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末了,她收回手作罢。 季念转身欲走,一侧头却见到个人站在自己边上,也在望着那一桌。 本来是不会引起她注意的,但那人看着白白净净的,书卷气十足,实在不像混迹赌坊的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书生看了过来。季念察觉自己失礼,正要说话,书生先她一步:“不知姑娘可否借我一点银钱。” 季念一愣,没想着他真是来赌的。 书生见她神情,有些窘:“姑娘莫要误会,我定是会还的。” 季念回过神,摆手说得犹豫:“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身上银子不多……” “不用多,”书生说完,又改口,“多少都行。” 看来是怎么都要下一注了。 季念不再说,身上没多少,便摸出仅剩的一点都给了那书生。书生倒不嫌弃,道了谢后径直往那赌桌走去。 借都借了,她盯着那书生,想看看结果。 她心里猜他是要押明年那一边,和大家都不一样才够引人注意,才会如此执拗地要下这一注。 季念猜对了一半。 确实和谁都不一样—— 那书生走过去,既没有下“今”,也没有下“明”,而是把银钱压在中间那根分割线上,道:“我押谢大学士会被贬官。” 顿时,满室寂静。 *** 经过这么一顿折腾,季念再到觉春楼时,已至傍晚时分。 刚迈进楼中,喧天的笑闹声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客人几乎坐满了每一席,更不乏达官显贵往二楼雅间走去。 苏翘还靠在雕花柜台后,这会儿正和谁在说话,似是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猛地瞪大了眼。 见能有事能让她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季念心下好笑,若是告诉她今日有人借自己银子押谢执倒台,估计她还能更夸张些。 城中流言蜚语不少,季念无意让人发现自己,理了下帷帽走到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打算等和苏翘说话的人离开了再过去。 走过门边时,她扫了眼门口置物的木架子。 谢执的伞倚在那儿,早上苏翘差点忘带,还是季念提醒了句。 没过多久,季念瞧见苏翘跟着刚刚那人一道转身向外,从她面前不远走过。 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了句“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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