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她一无所有。 又想起谢无度。 谢慈微不可闻地皱眉头,掩下眼神里的郁色,决定暂时逃避。能逃避一时算得一时,她甚至天真地想,或许……她这样不情愿的态度让谢无度看在眼里,过几日,他会收回那些话,要与他做回兄妹。 尽管这想法很不现实很天真,但…… 谢慈叹气。 谢慈咬住下唇,期盼地看向田杏桃:“杏桃,我有个不情之请。” 田杏桃抬起头来:“慈慈你说。” 谢慈道:“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两日?” 田杏桃先是一愣,她的闺房狭小,恐怕还没有谢慈的一个寝间大,谢慈这样精致的人,与她挤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恐怕会觉得不习惯吧…… 谢慈看她为难,道:“若是你有难处,就当我没说。” “没有,我是怕你觉得不习惯……若是你不介意,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你若要在我这儿住下,恐怕要与我挤一张床了。” “应当还好吧。”谢慈露出个感激的笑容,看向田杏桃的闺房。 嗯……的确是挺小的,她的床……也挺小的,不过挤一挤,应当也没什么吧…… 比起回去面对谢无度,谢慈宁愿在这儿跟她挤一挤。 “好呀。”田杏桃笑,她父亲虽说做官,但日子与平头百姓也没太大差距,从前在福州时,街里街坊的小姑娘们若是与人要好,也会去对方家中做客拜访,若得空,便留宿家中,窝在一块说些闺中话。 谢慈竟然愿意与她如此,田杏桃觉得很高兴。 谢慈去了田家的事,没可能瞒过谢无度。他一早便收到消息,说她早早出了门。 她是在躲他,不愿见他。 谢无度执着黑子,落在棋盘上,让她先躲两日也无妨。正好让她情绪冷静些,不至于那么抗拒。 谢无度甚至贴心地吩咐人将谢慈平日要用的东西打包送去了田家,有她的寝衣,这些日子喜欢的要穿的衣裳、爱戴的首饰,还有她平日里常用的胭脂、帕子……大小事物,十分仔细。 那些东西塞了满满一马车,田家人见着时,都有些惊讶。但很快调整好表情,命人将东西都搬下来。赵氏看着那些精致的玩意儿,再看了看自己简朴低调的宅子,忽然有些语塞,难怪这位谢姑娘皮肤这样细嫩…… 田杏桃的妹妹名唤田杏梨,今年不过七岁,看着这些东西,张大了嘴,拉着赵氏的袖子悄悄说话:“阿娘,原来做美人要这么麻烦。” 赵氏拍了拍她的头,只是笑了笑,很快领着田杏梨走开,让她们二人说话。 田杏桃看着那一堆堆的东西被搬下来,也有些吃惊,她努力在自己的房间里给它们腾位置,兰时她们也去帮忙。 谢慈坐在一边,闷闷不乐。 她趴在桌上,心里想谢无度这算什么意思?她还未说要留下来,他便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甚至贴心地给她送来了自己要用的东西。 还真是了解她啊…… 可他的确了解她,他明白她什么时候会生气,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他甚至比萧清漪更了解她,因为萧清漪尚且不能时时陪着她,可那时候谢无度却可以。 他清楚她的脾气性格,甚至清楚她每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对她好到这世上绝无仅有,谢慈相信,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像谢无度那样对她好了。他还为了保护自己,受了伤。 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他却说,他喜欢她。不是兄妹之情。 谢慈嘴角耷拉下来,兰时已经将东西都安置好,回来复命。 “小姐,都安置好了。” “嗯。”谢慈应了声,心里沉闷着,打不起精神,想起谢无度的伤,张嘴想问,又咽了下去。应当没什么事吧,那日大夫都说了,只要好好休养,便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那些歹人是何来历?为何要在街上当众刺杀谢无度呢?谢慈不关心朝堂之事,下意识便想到萧羽风,难道是萧羽风的事暴露了,皇后那边的人做的? 那若是一次不成,会不会还有第二次行刺? 谢慈惴惴不安起来。 她担心谢无度受伤,谢慈抬头,看向兰时:“方才是谁送那些东西过来的?” 兰时想了想,答道:“青阑。” “青阑……他有没有说什么?”她其实想问,谢无度有没有交代青阑说些什么。 兰时摇头:“没有啊,青阑将东西送到,便走了。” “哦。”那应该是没什么事吧。 谢慈叹了声,让自己不再想这些,起身去找田杏桃。田杏桃正从门外进来,谢慈拉住她道:“不如咱们去街上逛逛吧?你陪我去散散心。” “好。”田杏桃点头,跟着谢慈出门。 二人出了巷子,往盛安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去。这边有茶楼酒馆、胭脂首饰铺子,还有武馆、秦楼楚馆、戏园子……反正应有尽有,人潮拥挤,热闹非凡。 弘景帝刚登基那几年,大燕还颇为动荡,宦官、外戚还有起义的反贼,都急需解决。谢慈出生那一年,便有反贼一路攻打至盛安城,差一些便没守住,在动乱之间,才让谢慈阴差阳错进了谢家。 自那年平定反贼之后,大燕境内便一日日稳定下来,国力也跟着强盛,这些娱乐场所便也发展壮大。 “你上回不是说来盛安城不久,好些地方想去却还未去过么,正好趁这两日,我带你去逛逛。”谢慈挑开马车的帘栊,望向百花园的大门。 百花园是盛安城最大的戏园子,这里有天下最好的伶人,最好看的戏,只是一座难求,光有钱还买不到入场的机会。 竹时取了脚凳来,谢慈踩着脚凳下马车,与田杏桃往百花园里走。百花园门口的守卫认得谢慈,恭敬地迎她进去。她从前在百花园有专门的雅座,与旁人不同的待遇。 伙计领着谢慈往她的雅座上去,雅座是个小包厢,四面用竹帘与轻纱隔开,外头人是瞧不见里头的情况的。待戏开场时,将竹帘与轻纱卷起来,便能看得清楚明白戏台上的一切。 谢慈刚出事那会儿,或许还有人幸灾乐祸,但都过去这么久了,谁都知道武宁王继续护着她,那自然不可能怠慢她。 百花园今日的戏是沉香救母,还未开场,因此观戏台上的人还在聊天。 上雅座的途中,谢慈听见有几个人在议论谢无度被刺杀之事。谢无度在街市上被刺杀,此事瞒不住,昨日之后很快传遍京城。 “武宁王被人刺杀这事儿你们听说了么?” “听说了,听说还受了重伤,那些刺客们冲着要武宁王的命来的。” “可不是嘛,我看哪,定然是武宁王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被仇家找上门来了。” “你这话也不无道理,听闻武宁王平日里手段狠辣,恐怕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 …… 谢慈脸色一沉,想要出声,想了想,又忍住了,加快了步子,进了自己的雅座。她有些气愤地坐下,想起他们说的那些话,不知他们在幸灾乐祸些什么,谢无度分明做了许多于民生有益的事,譬如说年初,他还去肃清了承州的营私贪腐之事。 可那些人,总爱说他的坏话。谢慈不平。 田杏桃看她脸色,安慰道:“慈慈,你别生气,人就是这样的啦,总爱说旁人的不是……若轮到自己被人议论,恐怕要处处辩驳。” 谢慈嗯了声,重重叹口气,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像那些人口中传闻她自己。但有些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田杏桃掩嘴笑道:“慈慈,你与武宁王……感情真好。” 谢慈一怔,解释:“只是兄妹之情。”解释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田杏桃又没说什么,她反倒欲盖弥彰,像是心虚。 心虚……谢慈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来。 当日谢无度的说辞,便是,难不成她心虚么? 她……心虚么? 不。谢慈在心中轻轻摇头,告诉自己,她一点也不心虚。她只是难以接受。 可谢无度他怎么可以那样坦然…… 谢慈微微恍神,脑海中闪过些画面。她眼神迷离,凑上去吻他的喉结、下巴,他虽偏头避开,可眼神却是炙热而压抑的。 她思绪回笼,心中一惊。 视线有些慌乱地落在面前的圆桌上,正巧有有伙计进来上茶水,谢慈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台上似乎好戏要开场,田杏桃有些好奇地去看,没注意到谢慈的异样。 谢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嗓子,也将自己心里的惊压下去。 这一场戏演得出色,掌声如雷,田杏桃眼神亮晶晶的,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到离开时,看过这戏的人们都夸赞不绝,但谢慈一点没看进去。 散场的时候,人声鼎沸,往外涌去,谢慈恍然梦醒,跟着田杏桃一起往外走。田杏桃全神贯注地看戏,兴高采烈与她讨论,谢慈笑了笑,虽说刚才的戏她一点没看进去,好在这出戏她曾看过几回,也能说得上来。 之后又去逛了些旁的地方,谢慈总时不时走神,田杏桃看在眼里,时不时开解劝慰。谢慈笑了笑,说没什么。 夜里,谢慈沐浴过后,与田杏桃挤在她小小的床上,有些睡不着。她闭上眼,总是心烦气躁,后来好不容易才睡着,自然而然做起梦来。 不知算美梦还是噩梦。 谢慈梦见谢无度那个炙热而压抑的眼神,梦见他阴沉的气质,与平日里她所见的完全不同,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她梦见在那日的马车上,她意识迷离,全凭本能地凑近他唇,而他未曾避开,却是回吻她。 像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扫荡过她牙关与唇舌,不给她留一分余地。他将自己搂得紧紧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猎物。 画面一转,却变得十分凌乱。一会儿是小时候,她和谢无度快乐地玩耍,一会儿又是萧清漪骂谢无度是疯子是怪物。 最后一幕,是一支箭向她射来,她不知为何,竟没动弹,眼睁睁看着,而倏地谢无度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挡下了那支箭,血淋淋的。 谢慈汗涔涔睁开眼。 她大口喘着气,坐起身来,身边的田杏桃睡熟了,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好一会儿,谢慈才平静下来。 她又想起谢无度的伤,最后那一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不知道怎么样了,要不明日回去看看吧。她记得谢无度有小憩的习惯,趁那会儿去,问一问他伤势如何,便离开。这样也不会与他见面。 打定主意后,谢慈觉得后背发过汗的地方透着冷意,她慢慢躺下去,闭上眼睛。 第二日,谢慈照计划,趁着用过午膳后不久,回了一趟武宁王府。 她交代他们不许声张,而后往霁雪堂去。霁雪堂里安静着,谢无度应当在休息,谢慈叫住常宁,问他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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