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安冷哼一声,并未否认。 周恒之这才松了口气,颤巍巍地用手帕拭去额角的冷汗,恭敬地将折子双手放回萧凌安的面前,心中暗自叹息着,缓缓摇着头。 沈文清那帮人自诩清流文臣,只手遮天,清高自傲,实则早就干起了结党营私的勾当,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一个没落下,实实在在玷污了“清流”二字。 陛下最是鄙夷这种人,可天命如此,这才不得不假意顺从。 更何况沈文清自私精明,起初并未帮助陛下,甚至还明里暗里瞧不起陛下的出身,都是陛下一个人咬着牙爬上来的。 等到陛下锋芒毕露的时候,沈文清才清贵自持地表了态,白白得了一个拥护新帝的头等功。 如此种种,陛下怎能不恨?就算那沈如霜是天仙一样的人物,陛下也喜欢不起来。 看似相敬如宾,实则是一段孽缘。 周恒之越想越是感慨,还想再叹一声,被萧凌安锋利如利刃的眸光一扫,立刻讪讪地低下头,一连道了好几声知错。 “启禀皇上,沈姑娘在外头求见。”安公公道。 萧凌安笔尖一顿,死死盯着大门的位置,狼毫在宣纸上晕开了几团墨迹,宛若雪地里的红梅,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笔杆拦腰折断。 “陛下......”周恒之赶忙开口劝谏,生怕萧凌安那股子疯劲上来,连带着把沈如霜也丢进狼堆里。 “传。”萧凌安打断周恒之将要说出口的长篇大论,脸色阴沉得可怕。 不多时,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敞开,深秋的寒风裹挟着几片飘荡的落叶钻入养心殿,沈如霜怀里抱着一个食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她鼻尖和脸颊被寒风吹得发红,可那双眸子却分外明亮,在烛火下闪着纯澈灵动的光芒,满心满眼只有萧凌安一个人。本想行礼,可是手忙脚乱地又做不成样子,干脆羞怯地笑了笑,省略了这么个繁琐的事儿。 “夫......陛下,”沈如霜刚一开口立刻改口,带着点生分与恭敬,献宝似的将食盒捧到萧凌安的面前,笑吟吟道: “这是陛下平日里最喜欢的梅花糕,刚出笼呢,陛下趁热吃了吧。” 萧凌安稍稍藏起方才的狠厉之色,在她进来时就低着头,权当是没看见这么个人,也许久未接沈如霜的话,任由她的双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中。 过了半刻,沈如霜才欲言又止地将梅花糕放在一边,好几次开了口又不忍心打扰萧凌安,故而终究没有出声。 这梅花糕是她从昨日就开始准备的,方才刚蒸好就拿了过来,一路都抱在怀中,只为了她的夫君能吃到热腾腾的,想必也不会那么累了。 萧凌安见她没有放下东西就走的意思,这才拧着眉心抬起头,眸子却猝不及防被一抹艳色刺中。 她在秋日穿了件单薄的桃色彩绣花鸟长裙,腰身紧束,勾勒出窈窕玲珑的曲线,发髻上戴着白玉嵌珠海棠步摇,随着步伐的变化摇曳生姿,娇软的唇瓣上抿了殷红的胭脂,衬得她肌肤愈发白嫩通透,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平日里她总是穿些暗色或者陈旧的衣衫,乍一打扮起来,倒是觉得眼前一亮,连死气沉沉的养心殿都有了光彩。 萧凌安半刻后回过神,从她的唇瓣上移开目光,心间不禁涌上一阵烦躁,冷声质问道: “你忘了朕说过的话了?” “我.....我记得的......”沈如霜小声分辩着,但是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听不见。 她记得,萧凌安曾经说过,不许穿颜色艳丽的衣裳,无论何时都要低调行事。 可那是没有登基的时候,她以为现在自己的夫君是帝王,她应当可以穿一件喜欢的衣衫,想必夫君看了也会高兴的。 可是......他似乎不那么高兴。 沈如霜抿着唇瓣低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走吧。”萧凌安将目光错开,凝视着桌上黑黝黝的砚台。 沈如霜有些失落地攥着指尖,绞尽脑汁思忖留下的理由,却是徒劳无获。 不过她也不恼,反正要和萧凌安相伴一生,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今日他不喜欢这身衣裳,下次不穿就是了。 “那......记得趁热吃。”沈如霜这么想着,顿时就开朗了许多,笑着嘱咐一句就离开了,并未纠缠。 在晦暗的天光与萧条的秋日里,她的背影格外轻盈明媚,像是春日的一缕光,又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蝶,总带着欢悦的气息,轻轻一碰就又要飞走。 萧凌安凝视着那抹丽色,竟是等她完全消失了才将目光落回折子上。 奏章枯燥乏味,写得大多是千篇一律的事儿,惹得他愈发不耐,出神时又恍惚间闪过沈如霜的身影,眸中的阴鸷之色隐隐翻涌。 定是因为沈家人都喜欢这般张扬,才会平添那么多烦心事,连一个庶女都扰得他心神不宁。 “陛下,这梅花糕......”安公公在一旁收拾着,试探着问道。 “扔了。”萧凌安想都没有就接了话,带着些许恨意。
第3章 掌灯 日暮时分,四四方方的天空仿佛笼罩着灰白的纱,沉闷而寡淡。偶尔有几只寒鸦停歇坐在枯枝上,嘶哑的鸣叫声划破了天际。 沈如霜瑟缩着娇小的身躯,将整个人都裹在兔毛披风里,只露出一只手托着雪白玉嫩的腮,手指被冷风吹得有些僵,却依旧不肯进屋去,凝视着那棵枯树出神,时不时伸出修长的颈眺望几眼。 那是养心殿的方向。 今日是她这段时日第一次细细打量萧凌安,虽然只有短短一刻,她还是看出萧凌安清减了些,水墨画般雅致的眉眼褪去了少年气,增添几分帝王的威慑与凌厉,身姿却依然秀颀如白杨,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沈如霜的唇角不禁勾起笑意,眼睫缓缓垂下,掩饰着几丝淡淡的落寂。 她的夫君什么都好,若是能再温存些,多与她说几句话就更好了。 “小姐,您还是快进来吧,别冻坏了。”玉竹一边收拾着屋子里的杂物,一边劝着沈如霜,指着刚换下的那件桃色彩绣花鸟长裙,问道: “这套衣衫还是放在床头吗?” “......放到箱底吧。”沈如霜犹豫了一瞬,目光黯淡道。 “唉......”玉竹长叹一声,从沈如霜的神色中大致猜到了缘由,却也最是不舍得她这般受委屈,便端了盏热茶过来,暖着沈如霜的手道: “其实小姐不必神伤,陛下虽然日理万机,可总有歇息的时候。小姐若是真的想见陛下,问清了时辰去殿外守着,陛下自然会知道您的心意。” 听她说的真切,沈如霜一下子便扬起了头,眸中凝聚着点点星光,漾起几分希冀的笑意与神采,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说起萧凌安的起居,必定没有人比看着他长大的安公公更清楚,稍稍一问定能知晓。 她兴冲冲地吩咐人备好马车,连再换一件厚实的衣衫也顾不上,麻利地拉上玉竹就启程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才在御书房瞥见安公公的身影,可上前一问却见他犯了难,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连连摇头道: “不是奴才不肯说,陛下的心思谁又猜得着呢?连奴才自个儿都是每晚守在陛下身边,候着他完事才安歇,实在不能给姑娘一个准数。” “那......我可否一同守着?如此时日久了,我也能多了解一些......”沈如霜蹙着眉心,稍稍压低了头,尊重又诚恳地问道。 安公公的眼底闪过一丝惋惜,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恭敬道: “沈姑娘见谅,陛下处理政务时不喜被人打扰,御书房附近也不能有外人,您就算要等,也只能去前边的岔路口了。” 说罢,安公公再也没有抬头看沈如霜恋恋不舍的神色,果决地转身进了养心殿。 朱红色的殿门沉重地合上,险些碰了沈如霜一鼻子的灰。 * 殿内,炭火烧得温暖如春,青花瓷瓶中插着含苞待放的墨菊,仿佛外面的寒冷与凋敝与这儿没有半分关系。 萧凌安只穿了一身玄色绣金单衣,刚刚搁下手中的狼毫,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额角,缓而长地吐着气,似是在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耐与烦闷。 沈如霜怎么总是跟尾巴似的跟着他呢?究竟是想探究些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沈文清让她这么做的? 思及此,萧凌安的笑容冷到了冰点,转瞬间就将瓶中的墨菊捏的粉碎,只剩下残败的花瓣落了满地,殷红如血。 沈家这安插的探子,也未免太便利了些。 “陛下,奴才已经让沈姑娘去岔路口等了,那儿是风口上,这时节又最是寒凉,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离开。”安公公道。 萧凌安俊秀挺立的鼻梁沐浴在烛火的光辉中,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并未出声反对,算是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 “慈宁宫来人说,太后又不大好了,还望陛下能去探视一回。”安公公提心吊胆地传话,打量着萧凌安的脸色。 他的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半分担忧,甚至连眼皮也未曾翻动分毫,仿佛此人与他并非血缘至亲,而是个毫无关系的路人。 安公公战战兢兢地垂手而立,许久后才等到萧凌安松口,挥了挥手让他去备下马车。 刚刚靠近慈宁宫,就看见太后身边的李姑姑早早候在宫门口,焦急地探头东张西望,一看见萧凌安就跑着迎上来行礼,用帕子拭着泪道: “陛下,您可算是来了,求求您劝劝太后吧!” 李姑姑是从小照顾着萧凌安长大的,故而萧凌安还是放缓了脸色让她起身,伴随着她呜呜咽咽的哭声,一同来到了内殿。 踏入殿门,就闻到了幽幽的檀香,再一转头,只见层层叠叠的珠帘之后,摆着香案与蒲团,跪着一个沧桑又颓然的身影。 太后一身满是褶皱的月白素锦长衫,灰白相间的发用木簪挽起,不施粉黛,亦无任何妆饰,枯木般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缓慢而郑重地一粒一粒从指尖拨过,瘦弱单薄的身躯微微发颤,口中默念着渡亡的经文。 她面前的香案上,立着一块擦得发亮的牌位,赫然刻着“萧凌宇”三个字。 “陛下,太后已经在这儿跪了一天一夜了,不肯吃一口饭、喝一滴水。”李姑姑说着,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恳求道: “太后身子不好,再这样下去定要撑不住的,您终究是她亲生儿子,求求您劝上几句吧......” 听到“亲生儿子”时,萧凌安忽而笑了,森冷的笑意中满是讽刺。 眼前看似慈悲虔诚的女人,何曾将他当做亲生儿子? 她的心里眼里永远只有幼弟萧凌宇,恨不得将他的一切都夺过来给幼弟,再将他推入悬崖下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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