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京城名门大摆筵席,将大半的高门贵女和皇子公主都请了过来,其中也包括势头正盛的沈家和那几个皇兄。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他的几个皇兄吃多了酒极爱颜面,互相争抢着不肯让步,连金银玉器都可以随意抛掷,奢靡吵嚷不堪入目。 他向来喜欢清净,也最看不上那些皇兄的庸俗做派,于是寻了个由头离开宴席,去了池塘对岸的四角凉亭,兴致颇佳地让人摆上棋盘与自己对弈,还顺手摘下了一束开得正好的野花,用冰青色点墨瓷瓶装着,精心撒了水珠。 其实比起这些野花,他还是更喜欢精心栽培的牡丹,那种端庄华贵的气度野花不可能比得上,但是此刻身处筵席之中,他生母出身低微比不得那些皇兄们,自然要拿出些与众不同的做派来,如此才能吸引那些所谓的“清流”权臣。 不过兴许是选的地方太过偏僻,他装模作样地等了半晌也无人问津,反倒是白费心神作出一副清风朗月的公子模样,正准备收拾离开时,听到一阵细弱伤心的哭声。 他让侍从收了棋盘,独自拿着那束野花起身走去,透过浓密树丛,隐约望见背影是个窈窕纤弱的少女,衣衫普通素净,纹样是京城早就过时的,发髻上也无华美的簪子首饰,或许是谁家的丫鬟侍女罢。 听到了动静,少女拨开树丛,一张清丽柔婉的面容被温熙春光笼罩,两弯黛眉微蹙,含着南方佳人独有的脉脉温情,秋水双眸漾起淡淡的忧愁,如江南细密斜织地春雨,身上带着质朴纯澈之气,仿佛从青石板的街巷中走出来似的。 “让公子见笑了。” 少女草草用手帕抹了一把泪,见了他矜贵俊逸的模样有些害羞,白皙粉嫩的脸颊泛起一层绯红,将头埋得很低,说的官话也不太标准,更多带着些南方口音,似乎是刚到京城不久。 他灵机一动,若她是哪家大人的外室庶女或婢女,瞧着也算单纯听话,笼络了来应当能探听些消息就再好不过了。 “姑娘是喜欢这花吗?那便赠予你吧。” 他摆出方才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连唇角的每一分笑意都算计得极好,向来最能迷惑人心,亦是料定了这个看起来心思单纯的姑娘不会拒绝。 谁知,少女在看到这束花的瞬间骤然变了脸色,眸中凝聚起翻涌风云,似是将他的真面目都一眼看透了,望向他的目光只剩下讽刺和怨恨,冷笑道: “野花也不能任人糟蹋,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少女抢过他手中的花瓶,毫不犹豫地狠狠摔在地上,将雅致的冰清瓷瓶摔得粉身碎骨,花瓣散落一地,洒脱地转身离开了...... 那花瓶的碎裂之声很是刺耳,如惊雷般在熟睡的萧凌安耳边炸开,让他刹那间乱了心神又睁不开眼,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窒息地攥紧了床单挣扎着,喃喃道: “霜儿......霜儿......” 无人回应。 萧凌安心知这是梦境,却迟迟无法挣脱,只能狠狠心使劲掐了一把掌心,疼痛在躯体上蔓延,这才让他勉强挣摆脱梦魔,空洞双目望着帷幔不知所措。 他睡在外侧,修长手臂一直搭在里侧的枕席上,从前沈如霜最喜欢这样枕着他入睡。 但此刻空荡荡的无人躺着,也没有丝毫温度,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曾经他不愿让沈如霜枕着他的臂弯,一夜下来总是发麻,总是等她睡着了偷偷抽走,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如此,霜儿却不会再回到他臂弯了。 萧凌安微微上挑的眼眸中敛起了白日的威慑,弥散开心底无法遮掩的慌乱和迷茫,发颤地指尖抚摸过床榻地每一寸也找不到沈如霜的气息,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做这样一个荒谬的梦。 梦中的场景是他与沈如霜初见的时候,那时他从沈如霜的眼底看到了倾慕,心中就嗤笑着有了主意,事实也如他所料,后来只要他稍微有几分柔情,沈如霜就会乖乖听话。 可是......为何梦中沈如霜会这样决绝地离开? 难道这便是老人常说的托梦,霜儿就算离开凡世,也要不甘心地回来告诉他,是她再也不想要他了。 原来沈如霜这么恨他...... 萧凌安自嘲地笑了几声,心底泛上来的苦涩一直上涌到鼻腔,连咳嗽声都有些暗哑低沉,闷闷地压抑在心口不得通畅。 若是真的能够回到从前,沈如霜依旧好好地在这个世上,他或许还能犹豫片刻就放下身段,好好地追上去哄一哄。 但是现在这一点悔恨的心思,连在梦中都实现不了。 萧凌安疲惫地阖上双眸,只想快些再次入眠,无论是什么样的梦境,只要沈如霜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就好。 过了许久,天色渐渐亮了,帷幔外的烛火即将燃尽,萧凌安却辗转反侧没有丝毫睡意,哪怕强行逼着自己入梦,也只有一片刺目的光亮。 安公公在这个时辰叩门,提醒着萧凌安要起身上朝,还未靠近就看见帷幔后传出一声绝望的低吼。 萧凌安从床榻上直起身子,脸色是前所未有地难堪,不知是在怨怪自己还是沈如霜。 他再也梦不到她了。 是她不肯入梦吧? * 商船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江面上,离开京城已经有了一段时日,越往南方也越暖和,江南这个时候柳枝都抽了新芽,推开小窗望去一片嫩绿。 沈如霜还睡在床榻上,她这一觉睡得踏实极了,唇角都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衬得肌肤愈发粉嫩细腻,只是忽然听见有人叫唤着自己,这才不得不从睡梦中醒来。 她扫视了一圈,陈鹿归也不在屋内,这船上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又会有谁那样颤声唤着“霜儿”呢? 这时,陈鹿归热好了早点推门进去,望着沈如霜愣怔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何事,伸出素净文弱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是梦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吗?” 沈如霜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甩头,并没有放在心上,转头就不会再去琢磨,随口答道: “没什么,就是梦里总有一个不相干的人唤我,烦人得很。” 陈鹿归疼爱地扶着她起身,笑着打趣道:“兴许是缠人的小鬼,别管就成了。” 沈如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简单洗漱后就坐在桌边吃起了早点,暗暗算着一路的行程,抬首对陈鹿归道: “二哥哥,马上就要途径润州了,我打算以后留在那里。姑苏我定是不会回去,若是他找来可不得了,润州相隔不远不近,还有些偏僻小镇,是个安身的好去处。” 陈鹿归一听说她要走,连收拾包袱的手都停下了,笑容也僵在了嘴角,讪讪道: “既然你不放心留在苏州,那......我同你一道留在润州吧?反正我打算开一家书院,教书先生在哪里不是当?润州恰好我也未曾去过呢......” 还未等他说完,沈如霜就连连摆手拒绝,眸光坚定道: “这怎么行?我不能再这样拖累你,现在已经和从前不同了,我是不得不躲躲藏藏过日子,但二哥哥的路才刚刚开始。” 陈鹿归焦急又紧张地揉捏着衣角,不敢对上沈如霜坦荡清澈的目光,生怕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小心思全部暴露,忽然间想到了前几日和张二娘闲谈听来的一些话,拉着沈如霜道: “这也不急,听说润州有一位老中医,祖传的方子最能治伤疤,我们先一同去试试吧,如何?” 听了这话,沈如霜眸中闪过片刻光亮,犹豫了许久没答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加更有些内容还在斟酌,还是想更完善些,放到明天一起更吧!对不起宝子们,明早评论区发红包赔罪哦~ 另外根据这个梦境,忽然想写沈如霜重生的番外,从一开始就拒绝萧狗的那种,有人想看吗? 感谢在2022-09-13 22:05:40~2022-09-14 22:0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新生 在陈鹿归期待的目光下, 沈如霜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脸侧的疤痕。 触感早已不是疼痛,反倒是酥酥痒痒,但只要一触碰就会想起皇宫里暗无天日的日子, 想起萧凌安那时森冷狠厉的目光,心间的疼痛和恐惧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她确实已经将容颜之事看开, 可若是能够去除疤痕,又何尝不是将往事的痕迹也一并抹去呢?她以后可以褪去帷帽,像从前那样在明媚的阳光下高高扬起头,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着每一个过路人展开笑颜, 彻底摆脱曾经的阴影。 再者江南一带民间确实卧虎藏龙,这虽是传言,但也未必是假的, 得了这样尝试的机会,沈如霜心中难免动摇。 陈鹿归看出了她眸中渐渐亮起地光彩和纠结,轻轻地笑了,温声道: “霜妹妹放心, 只是去看一看,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儿,如果还是不能治好伤疤,我再去姑苏也靠得极近。” 他这话说的周全又妥帖, 让沈如霜心里摇晃不定的愧疚和犹疑消散不少,一下子就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感激地望着陈鹿归点头。 商船晃晃悠悠地停在了码头, 趁着卸货的间隙,沈如霜收拾了简单几个包袱下船, 陈鹿归又细心地问了张二娘药铺的位置, 笑着谢过后与沈如霜一道离开了。 润州城并不大, 不出一个时辰就绕了大半,临街商铺一目了然,街巷也不如姑苏错综复杂,他们稍稍留心就找到了张二娘说的那家药铺。 铺子开在一条青石板都已经松动的小巷子里,潮湿的空隙长了不少青苔,陈鹿归一手拎着所有的包袱,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如霜,生怕她一不留神跌倒在地,一小段路愣是走了许久。 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药香,铺子内坐诊的只有一位头发胡须皆白的老太爷,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在沈如霜刚踏入门槛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她脸侧的疤痕,没等他们主动开口就道: “这位娘子的伤疤能治,只要我这儿一小罐膏药保准恢复如初,若是治不好一文钱不要。” 沈如霜与陈鹿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惊喜和激动。 这位老者瞧着就稳重,一上来就这么说定然是因为大多找上门的皆因疤痕的缘故,既然敢信誓旦旦作保,也让他们放心了大半,看来张二娘所言之事不虚。 陈鹿归赶在沈如霜之前凑上去,尊敬地向老者拱手,客客气气地问道: “敢问膏药要多少银钱?若是有孕之人能否正常涂抹?” 老者优哉游哉地抚着胡须,命抓药童子拿来一个小瓷罐,轻轻摆在桌上道: “不多不少,就要三十两。这里头都是滋补的东西,有孕之人用了也无妨,有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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