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妍已提前把手边的宣纸抽出一张放在小几上,用镇纸压着,她将腮边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 拿起笔扭头温声问:“要写什么?我帮你写。” 萧博延看到她眸底的关切,心头一暖,朝旁边坐了坐让出位置:“好。” 甄妍顺势调整了下坐姿。 马车辚辚而行,车厢内狭小, 这一方用于写信的小几又小,随着晃动的马车每颠簸一下, 镇纸便往侧边挪动一下,甄妍只得俯下身子按着镇纸。 夕阳余晖透窗撒在她身上, 将她姣好的面容衬的恬静文雅, 脸上那双含笑杏眸也似染了一丝暖色, 仿若她会这般长长久久的陪伴在他左右,萧博延心头悸动,喉头滑动了下。 甄妍做好这一切后,见萧博延迟迟没吭声,疑惑抬头,冲他调皮一笑:“六叔怕我写的不好吗?放心吧,早些年我跟您一起读书练字的时候,偷偷临摹过您的字,保证写出来的字,除了您,别人根本认不出来。” 萧博延这才移开盯着她的目光,强敛住心神,有些好笑的反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甄妍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时候他天天被萧老侯爷叫去参议朝政,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没人陪着玩,就偷偷的拿走他的字帖回去练字,想要日后给他一个惊喜,可后来萧嘉祥找她玩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便把这件事给遗忘了。 甄妍自豪的哼了声:“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萧博延以拳抵唇哑笑出声:“也是,妍妍是最聪明的,会的东西肯定不止这一两样。” 甄妍听到他这哄孩子的语气,心头刚升腾起来的自豪感一下子偃旗息鼓化为羞燥,她耳朵尖红红的,忙转移了话题:“那是,六叔要写什么?” 萧博延也没再逗她,毕竟正事要紧,便正了正脸色,缓声道:“李儒亲启.........” 甄妍神色一肃,忙握紧软毫认真的写下。 中途萧博延体力不支,头靠在车壁上捂着伤处咳嗽了好几次,气息越发的不稳,甄妍忙搁下笔帮他顺气,心疼的宽慰道:“这些书信也不急一时,要不你先休息下,等晚上再继续写。” 萧博延摇了摇头:“不行,现在朝中动荡不安,稍有差池便会陷入险境,这些书信都得今日发出去。” 甄妍也不敢再劝,两人就这样写写停停,等她把所有的信写完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休养了几日脸色刚有些红润的萧博延,再次躺回软塌上时,脸上已白的跟纸一般,气若游丝,仿若随时会化成一阵烟飞走。 甄妍将信交给温茂后,将车窗打开一道缝,用一条薄毯盖着。 车厢内窒闷的空气霎时变得清爽不少。 萧博延因咳嗽牵动胸闷的窒息感也随之少了不少,看着甄妍为他前前后后忙碌的身影,心头欢喜,哑声道:“今日怎么不去找你哥?” 往日甄妍帮他写完信发出去后便会去忙别的事,或者去找甄俊,极少主动留下来陪他。 甄妍抿了下唇,眸色躲闪:“昨日见过了。” 不等萧博延再问,甄妍抬起眼,眉眼一弯温声问:“六叔不喜欢我留在这?” 萧博延当然希望甄妍能留下来陪着他,但—— 萧博延低咳了一声,抬起手将被褥拉高一些,睇着她温声道:“过不了一会儿我睡着了,你留在这陪我这个睡着的人也是无聊,还不如去找点别的乐子玩。” 他为了她竟连这种小事都想到了。 而她却从没为他做过什么。 思及此,甄妍心头动容。 迎着萧博延诧异的目光,她脱下靴子上榻,将头轻轻的靠在萧博延胸口,揽着他的腰闭上眼睛道:“正好我也困了,今日陪你一起睡。” 萧博延微怔,探究的低头看圈着他腰的甄妍。 甄妍脸颊绯红,似脸上长了第三只眼睛般抬手捂着他的眼,瓮声瓮气的道:“现在是休息的时候,若真想看,以后天天给你看。” 女孩对他的关切并不似以往的不走心,做不得伪,萧博延心头仿若被灌入了蜜糖般满是欢喜,将她圈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讨价还价:“晚上也给看吗?” “你——”甄妍哪听过他说浑话,羞燥的忙收了手,瞪他一眼。在他怀里转个身正要不理他了。 萧博延胸膛内震出哑笑声,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抬起的手凑在唇边吻了一下,倾身过来想要亲亲她的唇。 这时,一个随从在外低声道:“六爷,甄将军派人来叫您,说周尚抓到了,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窝在他怀里的甄妍立马不动了,忙推压着她半边身子的萧博延:“赶快起来,等会我哥就要来了。” 自从萧嘉祥走后甄妍心情失落了好几日,萧博延又受了伤整日昏睡,极少和今日这般和甄妍相处的这么愉快过,他还想再趁机偷个腥和甄妍好好温存温存,就被人打断了,不免懊恼,他缓慢的从软塌上坐起身,深吸口气平息胸腔内激荡的情潮。 甄妍将黑色狐毛披风披在他身上时,他到底不甘心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人拉进怀里使劲亲了亲,这才依依不舍的撒开手。 甄妍如今的身子被他伺候的敏感的不行,只碰他一下便会有异样,她耻于自己的反应,脸燥热的厉害,怕他再发什么疯,趁着他下一步动作前,快步走下马车叫来了温茂。 最后甄妍也想跟着去,却被甄俊制止了。 萧博延转头对一脸郁卒的甄妍道:“妍妍你先回去,等我查清楚了回去告诉你,听话,嗯?\" 甄妍拗不过甄俊只得应下。 甄俊看着甄妍远去的身影,不由一叹:“这丫头还和以前一样执拗的很,谁的话都不听,只听你的。” 萧博延拢了拢身上的衣襟,轻笑道:“那是你们不了解妍妍。” 甄俊皱起眉头。 他是甄妍的亲哥哥,若他不了解,那萧博延这个外人就了解了? 思及此,甄俊刚要反驳。 萧博延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以拳抵唇哑笑道:“不过,妍妍执拗的时候,也是很好的。” “............” 甄俊无话可说了,又是一叹:“也只有你惯着她。” 萧博延不置可否。 他的人他不惯着,谁惯着? 两人说着话,几个暗卫压着被五花大绑的周尚从远处快步走过来,丢在两人跟前。 几日不见,周尚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几缕黑发从额间滑落拂在脸上,他身上黑色的夜行衣胸口处破了个大口子,黑污一片,手脚的衣衫破破烂烂,露出里面雪色的中衣来,整个人狼狈不堪仿若沿街乞讨的乞丐。 他往地上“呸”了一口,以膝抵着地面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温茂举起剑鞘往他后背上狠狠一拍。 周尚上半身顿时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恼羞成怒,破头大骂:“萧博延你个狗-日-的,老子不过是从你手边掳走了甄妍,别的什么事都没做,那甄家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老子也把人放了,你干嘛还纠缠老子,追着老子不放!” 温茂听的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道:“你掳走我们永乐侯府的人还有理了。” “那甄妍只不过和你永乐侯府定了亲,还没有嫁到你们永乐侯府,根本就不是你们永乐侯府的人,你这狗奴才休要在这信口雌黄!” 周尚粗喘口气继续破口大骂道:“今日老子落到你们手里,老子无话可说,你们要杀要剐,老子悉听尊便。” 萧博延听这辱骂声脸上无波无澜,他低咳一声:“我不会要你的命。” 正恼羞成怒的周尚错愕住。 萧博延朝旁边挪了半步,一个黑衣蒙面男人从他身后显露出来,萧博延淡声道:“但有人要你的的命。周尚,你仔细瞧瞧,你可认识他?” 自从他父母被人在牢里毒死后,周尚为了给全家报仇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这么多年,想要他命的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他为了自保更是拜师学艺,做起了杀手组织的头目,杀尽政敌无数,早就分不清那些是他的仇家,那些是他害过,杀过的人。 周尚不屑的眯起眼仔细端详眼前这男子,只觉熟悉,心头剧颤,但还是梗着脖子轻蔑道:“是谁?尽管报上名来。” “是我。” 那身穿黑衣蒙面的男子,一把拉下脸上罩着的黑巾,沉喝道:“周尚,没想我们兄弟竟然以这种方式又见面了。” 周尚看清男子面容,面色大变。 曾几何时,他也曾想过和甄俊再次见面的情况,可设想中都是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甄俊这一家刽子手杀之后快,而非今日这般阶下囚的模样。 周尚悲从心生,脸上恼羞成怒之色尽数化为隐恨,他将头撇到一边,恨声道:“成王败寇,今日我落于你手,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你尽管来吧!” 萧博延见两人神色激愤难平,缓步从后面退了出来。 温茂扶着萧博延往回走,不放心的回头看甄俊一眼:“爷,干嘛不留下听听这两人的恩怨?” 萧博延捂着胸口低咳一声:“这是甄俊的家事,他恐怕也不愿让我知道。” 萧博延说罢,吩咐温茂:“你派几个人守在周围,保护甄俊,莫要让他受伤。” 温茂领命而去。 甄俊见事到如今周尚依旧没有忏悔之意,怒不可遏:“好一个无话可说!” 甄俊胸口剧烈起伏,上前一把抓着周尚的衣领:“你我之前的仇怨暂且不提,我就问你,你扣心自问,你做的这些事对得起那些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吗?” 周尚上半身被提吊起来,脏污的脸憋的通红。 甄俊手背上青筋毕现,声音震耳发聩,怒骂道:“他们那些人和你一样有父母手足,妻儿老小,舍命上了战场只为了实现平生抱负保家卫国,光耀门楣,而他们到死都没想到,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荣耀一生,而是死在了他们的手足手上。” 甄俊悲怆的双手颤抖的几乎握不住,咬牙切齿:“那可是六万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全没了,你可曾想过,他们身后是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家,他们的父母自此失去了他们的儿子,那些有妻儿的家,失去了丈夫和父亲,此生再不能和家人团圆,终日以泪洗面,悲惨度日,而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纵然死上千次万次都不能赎清你身上的罪过!” 甄俊将周尚狠狠的丢在地上。 周尚脸撞在坚硬的泥地上,擦红了一大片。 他却似无所觉,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在他脸上留下两道泪痕。那些被他积压在心底数月的悔恨随着甄俊这些话喷薄而出。眼前一阵模糊。 昔日篝火营帐前同僚们围坐在一起说打完仗后要做什么的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小六子搓着手,一脸艳羡和身边的同僚说:“等打完仗,我就有钱回家就能讨一房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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