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砚轻轻点头,“就算身为女子,也应当要学会识字断文,不如这样,我给你请个夫子,让他来府中授你学问。” “这太麻烦大人了,我只想要几本书。”云意垂下视线,闪避开他的目光,声音闷闷的又重复了一遍,“大人只要给我买几本书就好了。” 季砚沉默了一瞬,念及她从来也没见过生人,忽然安排夫子,想来也是要抗拒害怕。 季砚问:“多大了,都念过哪些书?” 方才在凉亭看她,也是识过一些字的,他要根据她的情况来挑选书籍。 云意边摇着头边说道:“再三个月就十三了。”她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数,“没有念过书,字是从前娘空闲识教我识的。” “十二岁?”季砚反问,眼中微微流露诧异,看云意过分瘦小的个子,他以为她至多也就有个十岁。 云意故意成说是十三,想让自己听起来不是太小,却还是被季砚纠正了过来。 她只能点头,清澈的眸中透着稚气的迟疑,“我好像长得慢……往年的衣裳也不显短。” 季砚闻言却是沉了眸色,若非被克扣吃食,一顿饥一顿饿,又怎么会这样子。 他侧目吩咐宝月,“往后每日早晚都给姑娘备上牛乳,菜也多添两道,调理的药不可停。” 云意想起自己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赧然,细声表示,“我够吃。” 季砚不容拒绝地说,“你现在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他理了理衣袖起身,问清了事情,他也不打算再坐下去。 “书我会让人给你送来。” 云意紧跟着起身,季砚摆手制止了她,“不必送了。” 他阔步走出去,云意站在门槛处,手扶着门框,目光追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月色中,她才低垂下眼眸,回想他在亭说的那两个字—— 季砚……这是大人的名字吗。 季砚 她牢牢记在心里。 第二日季砚就派人把书送去了墨苑。 宝月和银竹各自抱着一摞东西回来,有书,还有文房四宝,字帖等等,满满的放了一桌,云意惊讶的张了张嘴,好多。 她抬头朝院外看去,静落落的石径上没有人出现,她忍不住问:“这些都是大人送来的吗?” 宝月把书整理摆到架子上,回头朝云意笑道:“是何护卫送过来的。” 云意失落地点点头,但很快又弯起嘴角,如获至宝般满足的笑起来,她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季砚给她准备的是开蒙易读的书,上面的字有不少云意都识得。 宝月让银竹接着整理,自己走到云意身旁贴心的说:“姑娘若是有不认得的字,可以问奴婢。”季府的下人不能目不识丁,所以她们也都是读过些书的。 云意能感觉到宝月的好意,这些日子也都是宝月在伺候自己,故而对她也贴近不少。 云意乖顺的朝她点点头,“好。” 乌黑清透的眼睛水亮亮的。 云意现在的状态比宝月刚来的那日不知好了多少,不再是病恹恹,随时会破碎的模样,眉眼虽然还未长开,但也是一眼能看到大的漂亮,荏弱柔软的模样更加招人心疼。 宝月想起何安交代的话,“何护卫还说,大人交待了,姑娘碰上不懂的可以记下来,大人若得空过来也能给姑娘讲讲。” 季砚是什么身份,就连圣上都要称呼一句老师,多少言官想拜他门下。 银竹一声不吭的整理书架,别提有多懊恼,她还以为大人将姑娘安置在这处就不打算管了……她扭头朝宝月撇去一眼,心里的不忿更浓。 宝月的话让云意高兴极了,她紧紧把书压在胸口,尤为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好好看的。” 平日里,云意喜欢捧着书去湖心亭看,她十分珍惜这些书,每翻过一页都要仔仔细细的抚平,不留下一点褶皱。 碰上不认得的字,她就拿笔一笔一划的照样子描写到纸上,她不会写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是又及其认真,写得时候连气都不敢喘,每次写完一个字都要长长舒一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看着纸张上的字,云意弯起眼睛,甜软轻笑,“我不认得你们,但是大人一定认得。” 余光瞧见宝月从石板桥的那头往湖心亭走来,云意灵泛的将写了好些字的纸往另一叠干净无墨的纸张下一藏,眼眸轻轻眨了两下,拿起书读。 宝月走近亭内,“姑娘都坐了半日了,该歇歇了。” 云意听话的放下书册。 “姑娘今日可有读到不识得的字?”宝月习惯了每日问上一问。 云意点了点下巴,指尖点在书册上,“这个念什么?” 宝月凑近侧头看去,跟她说了该怎么读,云意跟着默念了两遍,仰头恬然微笑,“我记住了。” 宝月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云意抿住唇摇头,“没有了。” 她拿着书册的手悄悄捏紧,其实还有几个字她也不认得。 初秋的风细柔柔的吹进亭内,云意垂下眼睫,将那点小小的心机藏起。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论季大人的原则和底线是如何一退再退的》
第005章 立秋时分,暖日透林,风清天高。 季府祖宅。 清早,如今的掌家主母周氏就亲自入了厨房,监督厨子准备席面,从酒水凉菜到汤品点心,全都要过目才放心。 府上其他人也是忙的脚不着地,就是为了等季砚来这一回。 季老夫人和其他几房的老爷都等在花厅,季老夫人年过七旬,满头华发已经显出老态,发髻上佩着玛瑙掐金丝的头面,容色慈祥。 而一众小辈中只有季舒宁能坐在季老夫人身边,她贴心的季老夫人垂背揉肩,口中说着笑语逗季老夫人开心。 季老夫人被她逗得不住在笑,她拍了拍季舒宁的手,缓缓笑说:“就属你最是能说会道。” 季舒宁翘了翘嘴角,她穿着梅染的裙衫,眉眼间是少女的灵动俏色,“舒宁谢老祖宗夸奖。” 季老夫人对这个曾孙女最是喜欢,慈爱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 季老夫人往庭中看去,吩咐下人道:“你去看看六爷来了没。” 季舒宁自告奋勇道:“老祖宗让我去吧。” 季砚自从当年离京就与季家其他几房生了嫌隙,若非还顾念她这个祖母,只怕都不会回来,所幸小辈里面季舒宁对她的六叔尤为崇敬,胆子也大,还能维系些亲情。 季老夫人笑道:“好,那你去看看你六叔到了没有。” 季舒宁得了应允,就带着献桃往外院走去。 她等在府外,远远看见季砚的马车,雀跃的垫了垫脚尖,跑下石阶规矩的站好。 季砚走下马车,就听季舒宁清脆的声音,“六叔来了。” “老祖宗一早就在盼着六叔呢。” 季砚对她笑笑,迈上石阶,“那走罢。” 季砚是几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可哪怕他现在不住在季府,掌家的也是大房,他也有绝对的话语权,连季大爷也将主座让了出来。 一顿饭用的还算和睦,周氏几次想开口,都被季老夫人斜去的凌厉目光给制止了。 季老夫人挂念孙子,难得见着人,又忍不住说:“要我看,你还是搬回来住,你住的澜潮阁每日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季砚却笑道:“我在东水巷住习惯了,得空我会来看祖母您的。” 季老夫人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季三爷连喝了两盅酒,对季砚道:“我与六弟多年不见了,我们兄弟两今日一定要好好长谈一番。” 他调回京中已有一些时日,任职公文却迟迟没有下来,必然是被内阁压着。 季砚静静看了他一眼,眉梢处的冷漠让季三爷头皮一紧。 季砚道:“那就去我书房罢。” 何安守在书房外,没过多久季砚就先一步走了出来,他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端倪,只是捻动珠串的动作变慢。 何安知道大人必然是动怒了,他朝屋内觎去,就见季三爷灰头土脸的站着一动不动。 坐上马车,季砚吩咐何安,“你去找顾良,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季誉礼任光禄寺署正。” 何安震惊道:“署正?”这不就等于降职,还是光禄寺,岂不是断了入六部的路。 “他有本事私交官吏,那就该把尾巴藏好了,以为瞒天过海,还不知道自己早就落了把柄,现在还有胆子来跟我讨给事中的职位。”季砚眸色顿沉,“让他长长记性。” 何安不敢再说话。 大人看似温和,也一贯笑脸对人,那无非是因为还不值得他动怒,三爷这次真的是往钉子上撞。 到了立秋天就不那么热了,湖心亭又建在水面上,吹过来的风荡起水汽更带了点凉爽。 云意放下书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视线被挤出的泪渍染的模糊,她隐约看到有人信步沿着岸边走来,石青色的直裰随意轻便,衣袂随着步履缓动,即便看不清样貌,光是凭他周身从容的气度,云意也知道来得是谁。 她起身的太快,衣袖不慎带落了书册,掉在地上。 “呀!”云意心疼的把书捡起,仔细拂了拂封页上看不出的灰,等抬起眼眸,季砚已经走到了亭中。 “大人来了。”云意看他时的目光仍有局促,但更多的是简单纯粹的欣喜。 这让季砚不由的一笑。 视线落到她抱在怀中的书册上,“可有认真读书。” 云意用力点头,乌溜溜的眼眸明晃晃的闪烁,“有的!” 季砚目光睇到她身后的石桌上,云意跟着回了回头,她怔了一瞬,快步跑过去收拾桌上的东西。 季砚见她手忙脚乱的,温声问:“怎么了?” 云意手里还捧了三两本书,听到他问话,又立刻停下动作,脑袋垂垂下,小声嗫嚅:“我占了大人的桌子。” 就好像犯了错的学生面对夫子时的模样。 他似乎不曾对她严厉过,季砚微笑道:“无妨,占就占了,不必拘束。” 他示意云意不用收拾,走到桌边拿起那张写满歪扭小字的纸张,再次看像云意的目光含着询问。 云意写得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写完自己还挺得意,可这会儿被季砚拿在手里,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如竹,更衬的她的字丑丑的……越看越丑。 云意白皙的两腮唰的就红了两团,无比窘迫地掐着指尖说:“这是我不认得的字,我都记下来了。” 季砚点了下头,“把书拿过来。” 云意乖巧的将书递给他,季砚却没有接,“可记得是在哪一处读到这些字的。” 他有意考考云意的记忆力,顺便也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她说得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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