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有势之人,死后的棺.材都是拿金子做的。 而葭音今日,便要同这一樽棺.材拜堂成亲。 凝露站在一边儿,已经哭了好几天。 这些天,林家的人都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打量着葭音姑娘。 那些人表面上装出一副尊敬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唤她二夫人,背地里却不知偷偷说了多少风凉话。 凝露擦了擦眼泪,凝望着正坐在菱镜前的新娘子。 待周围人走了之后,她走上前去。 “葭音姑娘,你当真……要和他成亲?” 自从葭音被带回林家后,凝露也跟着过来了。 她说过,自己要跟着救命恩人,会用一生,去报答恩人的大恩大德。 葭音低着头,整理着衣袖。 凝露便哭着道:“葭音姑娘,你生得这般美,人心也善,命却为何这般苦。您若是不好意思,我替您去找镜容法师,让他来救您。” 闻言,镜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 “别去。” 葭音咬了咬嘴唇,“别去找他。” 她演了观音,却不能渡自己。 正沉默着,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这几日,西边小院也没有清闲过,时不时就有林家的人来找她。这一回,她本不以为意,却依稀听见有人道: “梵安寺的高僧来了,正在前堂,要为二公子做法事。” 闻言,凝露的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找镜容法师,让他来救姑娘!” 说完,根本不等葭音阻拦,这小丫头脚底一打滑,便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门。 凝露站在祠堂之外,静静候着。 安静地等着那群高僧做完正事,而后井然有序地从祠堂里走出来。 旁人不知道,但凝露却能看出来,葭音姑娘对镜容法师有意。 至于镜容法师…… 她回想着之前在宫里的场景。 圣僧每每望向音姑娘时,他的眼神中,总会流露出几分连他都未察觉的温柔与宠溺。 可当她蹑手蹑脚走近时,却没有发现镜容法师的身影。 凝露一怔。 按理来说,镜容法师是清缘大师最得意的弟子,这种事,说什么也应该带上他呀。 眼前有清缘大师,有镜无法师,还有镜采和几个叫不上来名字的小和尚。 她刚准备上前询问,手臂忽然被人捉住。 “葭……葭音姑娘?” 她一袭鲜红喜服,毫不避讳周围人的目光,也来到祠堂前。 许是这道红色太过夺目,刚走出正殿的佛子们也朝这边望来。 葭音双手交叠,站在原地,这一身嫁衣,倒衬得她十分温婉端庄。 她乌眸定定,望向眼前之人,似乎是在问安:“清缘大师,镜无法师。” 佛子们朝她微微一礼。 彼时天色已晚,明月渐升,清缘与镜无面色淡淡,倒是镜采,有几分忧心地看了她一眼。 小和尚隐约觉得,葭音施主是在盼望三师兄来的。 她想见到他,即便是匆匆一个背影,不然也不会闻讯跑到这里来。 但他不敢告诉葭音。 三师兄已经被师父关起来了。 自她离开梵安寺,师兄便跪在师父门前。终于,清缘大师勃然大怒,直接命人将三师兄幽禁。 今夜,应是镜吉镜和二人看守三师兄。 小和尚抿了抿唇,与葭音施主对视一眼。她的目光婉婉,一双美目似乎凝结着哀怨与渴盼,却又在一瞬间,眼中刚泛起的情绪忽然消沉下去。 葭音拉住凝露,给僧人让道。 木鱼声远,天际似乎落了雨,今夜的月色极为昏沉,暗暗的一层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 她眼睁睁看着那群僧人远去。 祠堂内,走出一名身着素白衣的男子。 葭音知道,他是林慎安的三弟林子宴,与那个混.蛋哥哥不同的是,林子宴虽然含着金钥匙长大,身上却全然没有纨绔气。他温和有礼,文质彬彬。 面对这位未来的“二嫂”,林子宴既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瞧不起她,也没有与她过分亲近。 他只身站在廊檐下,眼中似有几分怜悯。 葭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个二嫂,生得极美丽。莫说是他那死去的二哥,就连自己看她第一眼时,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也难怪,二哥下了那么大的血本,要抬她进门。 只可惜…… 林子宴微微垂下眼睫,耳边忽然落了轻幽幽一声: “三公子,林家有山崖吗?” 他一愣,对上少女眼眸。 她的眼妆秾丽,眼尾恰到好处地向上勾着,清澈的眸光轻微晃动。 林子宴觉得不妙,皱了皱眉: “你要做什么?” “房中觉得闷热,我想去透透风。” 原本新娘子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可她那“夫婿”已过世,婚礼也准备得十分仓促,林府上下忙碌一片,几乎没有人管她这个“寡妇”。 男人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林家没有山崖,只有一处后山,”说完,他有意无意道,“那后山与府外相连,若是前门封了,也可以从后山出府。只不过那里丛林密布,格外凶险,还有蛇虫横行。” 他似乎在给她指路。 葭音微微一蹙眉。 “不过你一个人,应该是出不去的。” 一介弱女子,又怎能翻越这险象迭生的山崖?只怕是她还未逃到一半儿,就被林家发现、捉了回来。 再者,她又能逃到何处去? 京城里到处都是林家的人。 她的模样楚楚可怜,唤起林子宴的同情心,便带这位“二嫂嫂”去了后山。葭音坐在石凳之上,看着月亮发着呆。 细雨一滴一滴,落在她眉骨上。 顺着她的眼睫,往下滑落。 林子宴将她带到这里后便走了,他也不怕葭音会逃。 雨珠子打在她玉冠上,激荡出清脆的响声。 她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 还有几日就要入秋了,天气倒是早早地凉了下来。她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板一点一点渗上来,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林府的夜晚,真冷啊。 她才十六岁,甚至还未满十六岁。 低下头,是鲜艳的红嫁衣,葭音忽然想起,她曾将自己和镜容的名字,绑在一棵姻缘树上。 彼时她满心欢喜,只因为算卦之人说了一句,她抽到的是上上签,她与镜容,是百年难遇的好姻缘。 她兴奋,她激动,她雀跃。可她忘了,佛子是不能成亲的。 镜心破戒,被他亲手赶出师门。 而妙兰,也化作了枯井里的一缕芳魂。 雨点落在少女面庞上。 葭音低下头,也不顾脸上的妆了,小声啜泣。 她哭得很小声,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双肩也随之耸动。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全然不顾明日会红肿着双眼成婚。 她只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将陷入一场漫漫无尽的痛苦与思念,痛苦她为一个死人守寡,思念青灯古佛前,那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唤她施主。 唤她葭音。 却还未来得及唤她一声阿音。 她也拉过他的手,抱过他的腰,甚至亲过他的唇角。 她能感觉到,镜容是喜欢她的。 只是他的爱太大,太广,他肩上的责任太重,太沉。 他要克制,要隐忍,要将万千心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她不怪他。 她不想让他成为第二个镜心。 冷风拂至葭音面容,她只觉得眼泪似乎流干了,婆娑的泪痕黏在脸上,迎风吹得她难受。 少女认命地叹息一声,掏出手帕,准备擦拭眼泪。 忽然,于身后听到低低一声: “葭音。” 她的手一顿,从石凳上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的那一刻,只见那一袭袈影正立在丛林之前,眉睫微动,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是镜容, 是她的镜容。 佛子长身玉立,夜风拂动他的衣袂。 他的眸色深深,倒映出葭音鲜红的嫁衣,少女呆愣地转过头,发上金钗流苏相撞,激荡起佛子眼中的情绪。 月色汹涌着,与雨线交织,被风吹着扑在人面上。 二人就这样,无声对望了许久。 久到雨水淋湿了她身上的嫁衣,葭音怔怔地看着他,终于微颤着眉睫: “你……怎的来了?” 他不是被清缘关禁闭了吗? 冷风扑打佛子面颊,月光映衬得他面容冷白。葭音自然不知道,一向高傲的他,是如何跪在镜吉镜和脚边,弯下百折不摧的身段,低下皎皎如月的风骨。 恳求着对自己毕恭毕敬、敬仰万分的师弟。 圣僧衣衫委地,眉目清平,可那双一向清冷自持的眼眸中,明显有情。 镜吉镜和对视一眼。 他们还是不忍看三师兄此番模样,即便是要受师父责罚,却还是放了他。 月色下,镜容一双眼定定地遥望着她。 他绕过一个小土包,径直朝她走过来,反应过来后,葭音往后倒退了半步。 她的耳边,突然回荡起清缘对她语重心长所述的话。 他是佛子,是圣僧。 是不应该沾染□□的圣人。 他是遥遥挂在天际,不容凡人染指的明月光。 而如今—— 他竭力抑制着眼底的爱意,跨过丛林与月影,朝她走过来。 镜容走来时,月光落了一地。 雨水也落了一地,细密的雨线坠在佛子肩头、衣袂,将他的袖打湿。 他紧抿着薄唇,没有说话,就这样朝来到她身前。 言语无声,爱意汹涌澎湃。 原来天上的神灵,也会这样卑微地,为凡人弯身。 忽尔一缕檀香至。 葭音回过神来。 少女一双眸复而清明,闪烁着镇定的、冷静的光芒。她忍住心头情绪的泛动,可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她扬起脸,问他。 “镜容,你……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走。”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发涩。 漫天的情绪从心头冲上脑海,登时又游走在葭音的四肢百骸。 只这一句话,她就想哭,想落泪。 但她忍住了情绪,冷冰冰的雨水击打在少女脸颊上,又将她浇得清醒了些。 葭音喊着对方的法号,问他: “带我走,你要带我去哪里?” “天涯海角,自有去处。” 只要她想。 富贵繁华的京城,烟雨朦胧的江南,大漠孤烟直的边塞。 镜容朝她伸出手。 她不知道,镜容这一伸手,是下定了多大的勇气,又承受了多少的痛苦与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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