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镜容准备上前的一瞬,从后山突然冲出几道身形,清缘撑着伞,着急地喊了一声: “镜容!” 许多小和尚冲过来。 他们拦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往前走一步,不让他踏入那道万丈深渊。 葭音依稀听见,有小和尚哭着喊他,三师兄,您快回来吧,雨将您的衣裳都打湿了。 三师兄,快回来,回来吧。梵安寺离不开您,师父师弟们都离不开您。 三师兄…… 雨水淅淅沥沥,哭声恸天。 镜容站在原地,看着那袭大红色的衣裙,消失在后山角。 他知道,刚刚她是在放狠话。 他从来不质疑她对自己的喜欢,对自己的爱。 他眼底的阵痛,是因为当他看见小姑娘强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那刻意伪装出来的薄情,让他心底生疼。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 礼法,道义,纲常。 隔了一座一座的山与海。 他的衣裳全被雨水淋湿了,晶莹剔透的雨珠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眼睫上,佛子眸光忽闪,那水珠顷即滚落。 方才她离开时,说了最后一句话。 镜容,你一定要好好吃饭。 …… 跑出后院,葭音才敢扶着墙哭。 她哭得很小声,生怕被其他人听见,一声一声啜泣着,将喉咙深处的呜咽声压抑到最底。不知哭了多久,她想用袖子擦拭眼泪,可衣袖也都湿透了,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她鲜红的衣袂上滚落。 忽然,有人递来一方帕子。 她面容苍白地抬起脸。 是林慎安的三弟,林子宴。 对方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忽然道: “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葭音攥着帕子的手一顿。 “你都看见了?” 林子宴毫不避讳:“嗯。” 他的眼底似有怜悯,声音也有些不忍: “明夜过后,就算是你想跟他跑,都不行了。” 她将成为林慎安的妻,成为林家的二夫人。 现在逃婚,可是比成了二夫人之后再想方设法地摆脱林家,要容易的多。 葭音又如何不知? 她垂下眼睫。 “我与他……” 薄薄的一层雾气,积在少女柔软的乌眸中。 “我曾经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地表达对他的喜欢,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他看,哪怕他是梵安寺的高僧,我也不怕。他不能娶妻,我便不嫁人。我一直守着他,陪着他,陪着他守灯,陪着他念那些无趣枯燥的经文,叮嘱他好好吃饭,不要太晚睡觉。” “可我发现,我错了。” “他是人,不是神,他有情,有爱,有欲。可他面前,应该是莲花宝座,应该是观音古佛,不应该是我。” “所以,”林子宴一顿,“你是在帮他。” 帮他斩断刚萌芽的情丝,断了这本不应该存在的痴念。 “不。” 葭音看着他。 “我是不舍得毁了他。” 毁了那样一个高高在上、明明如月的镜容。 林子宴一愣,再度望向身前少女时,忽然感到一阵敬仰之意。 冷风扑打葭音的面容,她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了,又将黏腻的袖子理了理。 他错愕,他震惊,他被眼前这位出身于棠梨馆的女子所打动。 林子宴看着身前凤冠霞帔的之人,眼底眸光颤动,片刻,心甘情愿地唤了句: “嫂嫂。” -- 夏去冬来,四季更迭。 如此往复,已整整三年。 秋天的第一片叶落在梵安寺内,肃穆的钟声自院中响起,殿内正闭目诵经的佛子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一名小和尚恭敬地走过来。 “镜无法师,已经午时了。” 镜无轻扫了一眼他。 “林家方才派人来,过几日便是林小少爷的周岁宴,说是希望镜无法师能前去替小公子赐福除祟。” 殿上佛子站起身,淡淡道: “好,我知晓了。” “师父这是要去哪儿?” “辟谷殿。” 镜无一袭袈裟蔽身,站在日影下。闻言,他微微垂目,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三年了,他那个三师弟面壁思过已整整三年。 这三年,外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师父是在两年前走的,彼时镜容还在禁闭中,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大师兄不问世事,师父将衣钵传给了镜无。 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在替别人保管东西罢了。 师父临终前,嘴边还喊着三师弟的名字。 镜容是师父最得意,也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 所以三年前的事情,被他们一手压了下来,师父责罚镜容,于辟谷殿闭门思过三年。 三师弟去辟谷殿那日,什么东西都没带,也无须带上经文书卷,殿内处处都刻着经文,处处都摆放着观音神像。 至于朝堂之上,皇后诞下皇嗣后,身子便不太行,皇帝的龙体也每况愈下,如今何氏独大,大有外戚专政之风。 “嘎吱”一声,久违的阳光透进大殿。 镜无目光定定,看着跪在佛像前的男子。 他似乎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微垂着眼,面色一片清平。 终于,镜无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喊了句:“三师弟。” 镜容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眼,让镜无当场怔住。 镜无已经有三年未见他,经过这三年,身前之人长得愈发俊美。他眼睫纤长,面容冷白,眉间一点朱砂鲜红夺目,只是那眉眼…… 却渗透着说不上来的冷意。 镜容平淡无波地望过来,眼里似有空寂的山谷,日光折射进去,不带一丁点回响。 佛子看着他,平静地唤了句:“二师兄。” 声音像是一片冰寂的雪,从高耸入云的皑皑雪山上落下来,不沾染任何一丝灰尘,就这样降临于人世间。 镜无一愣。 眼前之人,眼底俨然没有了情与爱。 冰冷得如同一个死人。 无情,无爱,无欲,无求。 二师兄叹息一声。 “我带你去祭拜师父罢。” 镜容点点头,日光穿过殿门,落在他衣肩上,檀香阵阵,佛子衣袂微摆。 走到门口,忽然有人欣喜地扑上来。 “三师兄,我好想您。” 镜采忍不住拽了拽镜容的衣袖,差一点落下泪来。 只是小和尚还未诉诸满腹想念,陡然一道清冷的光落在周遭,镜采下意识地抬起头,只看见三师兄那一双沉寂的双眸。 镜容微微垂目,轻瞟了眼对方正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镜采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悄悄将镜容的袖子撒开,赔笑: “师、师兄……” 一片枯黄的叶,坠在佛子衣肩上。 镜容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无声将落叶拂去。 镜采哆哆嗦嗦退至一边。 镜无带他去了师父灵堂。 原以为三师弟会于灵堂前垂泪,却未料到,镜容跪下来后并没有哭,甚至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朝堂上磕了三个响头。 有鲜血从佛子额头上流出来。 镜无微惊,连忙取来帕子,唤了声:“三师弟……” 镜容眼底并未又任何情绪的波动。 祭拜完了师父,接下来就是正事。林家派人请他们前去,替林小公子开光赐福。这林小公子乃是林三少爷的长子,是林家宝贝中的宝贝。 师兄弟俩并肩走在道路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忽然看到一间茶馆。 镜无有些累了,便提议去茶馆喝上一盏茶。 镜容没有说话,淡淡地点头。 他本来就话少。 自从辟谷殿出来后,话就变得更少了。 镜无与他待着,时常觉得闷得慌。 二人找了个地方坐下。 茶馆里最少不了的就是说书先生,而近日京城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林家小公子的周岁宴。 “要说这林家啊,可真是人才辈出,且莫说林大公子了,方弱冠之年的三公子林子宴更是给林家争气,秋闱放榜一举夺了状元。” “要不说他争气呢,那林老夫人离世时,我还以为林家要没落了呢,没想到如今竟是蒸蒸日上。” “要我说,这林家最让人尊敬的,还是那位貌美如花的林二夫人。” 听到这时,镜无下意识地看了自家师弟一眼。 只见镜容面色未变,低下头,安静地吹着茶。 似乎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谈论声。 镜无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他又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告诉镜容一些事的。 还不等他说呢,便有人抢先道: “这林二夫人可真是厉害,一进门就死了丈夫,换作旁人早就自怨自艾去了。她呢,自己在林府自学医术。不但医术精湛,还悬壶济世、帮济那些没钱寻医问药的可怜人,可真是活菩萨啊!” 茶馆中,有些对京城还不甚熟悉的外来人,闻言,便好奇道: “悬壶济世,帮济百姓?这林二夫人行医真的不收一分钱?” “那还有假,要不怎么叫她‘观音娘子’呢?除了不收百姓一分钱,她还开粥布施,接济那些流浪汉。真是人美,心更善啊……” 镜无喝完了一盏茶,也听完了那些话。 他放下茶杯,看了坐在正对面的师弟一眼。 忍不住道: “其实这三年她过得很好,林老夫人没多久就离世了,林三对她这个嫂嫂极为敬重。就连林小公子的名,都是她起的。” 镜无顿了顿,小心翼翼打量着师弟眉眼。 “林小公子,名叫悯容。” 镜容若无其事地将茶盏放下。 秋风阵阵,轻轻拂于佛子面容上,他眼神平静到几乎冰冷。 见状,镜无不禁试探道: “镜容,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的近况?” 佛子垂下眼睫。 清冷的光落在他周遭,镜容淡淡道: “前尘往事罢了。” 镜无一愣,旋即,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便好,镜容,我还不敢跟你说。我们此番前去,是要到林家。林子宴为了庆贺小公子周岁礼,宴请宾客三天三夜,我们现在要动身了。” 刚唤来店小二,准备结账,谁知对方竟笑道: “观音娘子说过了,若是出家之人前来歇脚,小的是不能收僧人们的钱的。这些银子观音娘子都会替我们补上,还有些可怜的流浪汉,小的同样也不会收他们的钱。” “不光不收钱,观音娘子还在我们这儿,花了不少银子存了不少粥饭。若是有流浪汉饥饿难耐,我们还会给他盛上热气腾腾的一碗热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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