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东京情形,长林不信是沈家突然变得有勇有谋,布置精确且迅速。沈家若真有如此头脑,便不会放弃沈青梧,也不会让沈青叶离心而走。 必然是博容。 必然是博容选了沈家——博容需要兵马。 他们这些死士,没有防住博容。只好出城请郎君救东京。 可是,长林不明白:博帅到底要做什么? 杀少帝? 他随时可杀。 救少帝? 此时也未曾听闻少帝突然病愈啊。 难道博帅自己想做皇帝? 想不通。 东京一团乱之时,沈青梧跟着张行简,拜访各类人物。 有些名士,有些隐士;有些村夫,有些走卒。 江河浩浩,天地辽阔。 沈青梧看张行简在天未亮时登某山林三顾茅庐;在深更半夜时,看张行简与街头乞儿聊天喝酒,态度闲然。 她如旁观者一样,看他在做什么。 正如他像旁观者一样,从旁人的口中,去了解李令歌的到来为大周以南带来的影响。 他经常夜不能宿,整宿整宿地在院中踱步,时而望天沉思;他经常给不同的人写信,有时沈青梧睡一觉起来,发现他仍在苦熬。 此人性情坚忍。 沈青梧从另一个角度看张行简—— 当她不是从私心角度看他,当她旁观他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在私下做的这些事,沈青梧难说毫无感触。 沈青梧一贯是自我的,自私的。 天下不在她眼中,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她才能睁开眼看旁人。每次助人为乐,也不过是顺手而为。 但是张行简不是。 她觉得他是没什么同情心的。 他疏离有度地看着所有人,做的所有事见的所有人,微妙地影响着整个天下的动向。他对单独个人很少表现出同情,或者说,沈青梧认为他没多少同情心。 他算的一直是全局。 有一次,沈青梧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李令歌?跑遍这么多地方调查这么多,认识这么多人?谁是上位者,以你的能力,对你都没什么影响才对。” 张行简回答:“我是旁人戏称的‘月亮’啊,不是吗?” 他含笑望她:“我自从记入张家嫡系的第一日开始,就注定我此一生都将守君护君,守天下护百姓。众生眼中的‘月亮’,不正是应该做这些吗?” 明月照大道。 明月也照着沟渠。 所有人都被放在眼中时,被牵记在心中时,张行简的存在,才有意义。 不然……何必要太阳落山,何必要月华满天? 做了人家的弟弟,当然要为人家解决麻烦。 做了张家的月亮,当然要为天下人谋利。 沈青梧道:“但是你做的这些事,太曲折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也不会感谢你。” 张行简反问:“梧桐每次救人时,都想要感谢吗?” 沈青梧一怔。 她摇摇头。 她不想要感谢。何况,她很多时候听到的,是误解,不是感谢。 沈青梧问张行简:“你想守护大周,是吗?” 张行简颔首。 他邀请她:“来和我一起,好不好?” 沈青梧没有应。 她要考虑。 她要观察。 教育的缺失让她没有宏大目标,宏伟理想。某一瞬间,她窥探到张行简的野心,那野心不肮脏,反而美好,让一直活在阴谋算计中的沈青梧困惑。 后来她会知道,那是“梦想”“理想”,不能称之为单纯的“野心”。 沈青梧此时不明白那些,只偶尔窥得冰山一角,让她生了兴趣。 沈青梧要靠自己的眼睛,再看一看。 五月时节,端午节前,某夜华灯初起,沈青梧和张行简在一陌生城镇流连。 一刻前,他们刚刚从一名士府上出来。 名士将李令歌骂了一通,左右不过是“女子为政,祸国殃民”“大河决堤都是因为她这么多年把持朝政引来上天降祸”。 这位名士说:“问我她有什么功绩?她一点功绩也没有!她是盗取陛下的功劳!天下谁不知道,沈青梧刺杀年少皇帝,就是那李令歌指使的!我日日拜佛,祈祷老天有眼,让陛下早日安康……” 他不知道站在他旁边的,就是沈青梧本人。 沈青梧本人冷冷问他:“皇帝难道没有当政过吗?他治理国家,也治理了那么一年多时间吧。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良家女子,绞尽脑汁搞出了多少可笑的赋税徭役。 “你祈祷这种人安康?!” 名士怒:“张月鹿,我看在你我祖上有交的面子上让你进门,你岂能让一个女子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毫无礼数!” 毫无礼数的张行简还没发怒。 更无礼数的沈青梧就忍不住出了手,将那名士揍了一顿。 最后二人被扫地出门,还被放下话:“我家郎君说了,限你们今夜内赶紧离开此城!不然到了明日,郎君让县令贴通缉令,缉拿你们,让你们蹲大牢,好好反省!” 星光暗暗,凉风吹过,张行简和沈青梧站在府外石狮旁。 张行简眨眨眼。 沈青梧一听对方还敢发通缉令,分明那县令也和这名士交好,气死她了……她大步迈上前。 趾高气扬的管事和仆从赶紧把门一关,不许女煞星进府。 张行简从后抱住沈青梧腰,箍住她不要她乱跑。 他笑吟吟:“好了好了,你把他们家郎君鼻子都打出血了。要是搞出人命,我们不还得赔钱吗?这样就够了。” 沈青梧气愤:“你祖上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张行简松开她,让她转身和他发怒。 他笑:“对,看我祖上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沈青梧命令:“赶紧和他们断交!” 张行简应:“回去就写信和他们断交。” 少言寡语的沈青梧难得如此激动:“这算什么名士!” 张行简颔首:“这算什么名士。” 沈青梧:“还不如我呢。” 张行简弯眸:“还不如你呢。” 他一直轻轻快快地鹦鹉学舌,顺着她说话,声音好听语调带笑,不气不恼情绪稳定,沈青梧被他影响的,慢慢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后,沈青梧颇为心虚:她当场发火,没有搅坏他的计划吧? 张行简看一眼她偷望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笑着摇头:“无妨。我对他家这一代的掌权者,本也十分失望。是老师名单上列了此人,我才来看看。如此一见,果然我早年的判断无错。” 沈青梧问:“那……我们就这么被赶出来了?” 张行简眨眼:“对呀,我们就这么被赶出来了。” 他摊手,蹙眉为难,眼中却带戏谑地笑:“你该不会不服气,觉得打得轻了,还想继续打吧?” 沈青梧哼一声。 沈青梧道:“打得自然轻了。但是打他脏我的手,算了。” 她不安地问张行简:“那我们就……离开此城,出城去?” 张行简笑眯眯:“对啊,只好出城去其他地方了。” 沈青梧唇角微抽,没忍住上扬的弧度。 她看他这样闲雅温柔的模样,又一路鹦鹉学舌语调藏着调皮……哎,好想亲一亲他。 沈青梧已习惯自己随时会对张行简生出的喜欢之情。 这种情绪总是烫得她周身发麻,她渐渐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她只是仍在感受,思忖,怕自己判断错误。 沈青梧跟上张行简,问:“你真的不生气?原本还说在此地一起过端午,如今被赶出城,我们可能得在野外过节了……” 她算算路程,接下来四五天的路,都会在荒野地行走。 张行简想要的端午节,自然没有了。 张行简回神:“嗯?你以为我在乎端午?唔,错过就错过,也没什么……” 他有些心不在焉。 东京那边好久没来信了,沈青梧猜他在担忧,便也没多话。 然而张行简笑着和她说:“趁着天亮被赶出城前,我们还有一晚上时间可以在城中逛一逛。” 他直白道:“梧桐,我不在乎身处何方过节,我在乎的是你和我在一起。” 他轻声:“自天龙二十五年初的上元节,我与你再没有一起过节,有些可惜。” 他越这么说,沈青梧越为即将错过的端午而不安。 他只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走入人群。 沈青梧很快淡定下来。 他既然说不在乎,她就当他不在乎。 今夜陪他一起玩,也算让他尽兴。 灯火漫天,街头热闹,建了一半的游龙大船停在岸边,还有很多彩灯做了一半,堆在路旁。 张行简和沈青梧穿梭人流。 他们站在围满了人的杂艺团前,听着敲锣打鼓声,看他们表演完一口喷火节目,开始向围观百姓征收钱财。 铜盘到沈青梧面前。 沈青梧朝里丢了几枚铜板,回头问张行简:“你知道怎么做到的口喷火吗?” 张行简:“人家不是说,生怀异能吗?” 沈青梧一愣:“你真信了?” 他正儿八经:“为什么不信?不然人怎么能喷火?会烧死人的啊。” 沈青梧:“……” 她欲言又止,一脸纠结地看着这个天真傻公子。 她同情地看着他:养在古宅的小郎君,连这种骗局都相信。她该不该揭穿真相…… 张行简目中忍笑。 他故意逗她,看她如此纠结。他欣赏够她那冷淡面上偶尔流露的情绪,正要告诉她自己哄她的,就见沈青梧抬头,漆黑眼珠盯着他。 沈青梧:“你被骗了,这都是骗局,专用来哄你这样的傻子的。” 那正逡巡收钱、高兴叫唱的杂艺团一伙计,斜着眼气愤地向这位娘子看来:“……” 这位娘子对旁人的注视浑然不觉,她的目光,只凝视着和她一道的那位好看得有点娘的青年。 好看得有点娘的青年,张行简正迎视沈青梧的目光:“……” 他心里僵一下,没想到沈青梧这么残酷——她以为他被天真谎言欺骗时,她选择的不是维护那童真,而是揭穿真相,让他难堪。 沈青梧语气平平,但张行简就是听出她语调的那抹不怀好意:“人家是做了手脚,用幻术做了个障眼法,才骗住你的。” 瞪视沈青梧的杂艺团伙计,快被她气死。 张行简面上做惊讶状:“不可能吧?” 沈青梧:“你就是被骗了。” 她眼中生起兴奋光,她饶有趣味——她喜欢看他落败,喜欢看他被欺负,被欺骗。 张行简心里暗骂她的恶趣味。 他口上温和:“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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