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白闻言愕然,“难道没人告诉你们吗?她是素大人的女儿。” “父女?” 两位推官同时大惊,脾气暴躁的吴大人率先怒喝了声:“你们来来回回就问那么几句话,哪儿有提过这位姑娘,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得! 怪他们! 沈知白等人对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表示震惊,早知道素大人名讳这般好用,老早就说清楚了。 哪里会让局面变成这样? “素姑娘,方才是我们两人言语无状,冲撞了你,还请你海涵。” 两人齐齐躬身见礼。 这状况倒是让其他人看不懂了,素娆尤其迷糊,“你们……认识我阿爹?” 同样的话她已经快问腻了。 她倒是没想过,原来阿爹的名头在外面这么好用。 吴大人激动的脸色发红,连忙解释道:“素大人是从我们上林郡的辖地走出去的三元榜首,当年意气风发何等耀眼,我们哪里能不认识他?” “对啊,他验尸推案之能可谓独步天下,许多年前上林郡频发命案,上头命我们一个月内抓获凶手,束手无策之际全靠素大人指点破案,这份恩情,我们真是永世难忘。” “早知道姑娘你是素大人的女儿,吴某定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再次跟姑娘赔罪了。” 两人说着又是连连作揖,那恭敬热情的态度与先前冷嘲热讽可谓是云泥之别。 素娆知道能有这样的待遇都是沾了阿爹的光,包括顾城和玉娘等人,时隔十八年尚有此等影响力,足见他当年风光。 “赔罪就免了,实不相瞒,两位大人应该明白我的来意。” 她径直切入正题。 那两人对视了眼,吴大人点头道:“沈大人事先说过了,姑娘既是素大人的掌上明珠,又能侦破宋公子的命案,想必能耐非凡,还请还我们二人清白。” “强行按字画押实在不是我们的主意。” 另一位蓄着八字胡的推官忍不住委屈,“太守大人非要亲自审理,强行插手,我们人微言轻,哪里阻止的了。” “审讯时你们在场?” 素娆问道。 “自然是在的,提审人犯及录问时必须有推官在场,入狱时都要记录在册,以供日后汇入卷宗存档。” 另一个蓄着八字胡的推官答道。 “不过……” 吴大人在旁补充道:“当时的案件情况是,玉娘浑身是血留在命案现场,而与其有私情的镖师石毅逃离宋府不见,作为最大的嫌疑人,缉拿他们理所应当。” “考虑到石毅先前私闯宋府,几次三番要将玉娘带走,玉娘也的确准备同他一起离开……他们始终不肯承认,宋大人就用了刑。” 说起用刑也是符合章程的。 官府查案抓了嫌疑人,向来都是二话不说先打一顿板子以作威慑,之后才问案断狱,许多人往往扛不住刑罚,为了少受折磨宁愿一口认罪。 冤假错案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素娆没有多加置喙,数百年形成的风气又岂会因谁一两句话就能够改变? “用刑之后呢?他们承认了?” “没有。” 吴大人摇头叹气,“那个石毅是个硬骨头,不论怎么拷打,咬死说两人没有奸情,宋大人无计可施,只好将苗头对准了玉娘。” 他想起那日的场景,情不自禁的抬眸望向那三根木桩。 桩子静静的矗立在挂满刑具的冷墙前,血迹斑斑,尚未凝干,盆里火光跳跃,在地上将它的影子拉的细长,昏暗的光影落处仿佛能看见两道人影被绑在上面。 浸了盐水的鞭子凌空挥下,劲风裂空,携着摧金断玉之势抽开又薄又粗的囚衣,皮肉绽破,血光横溅! 惨叫、挣扎、绝望…… 交织着血泪的倔强与清白哪怕到了最后也没得到慰藉,要不是钦使突至,重审此案,或许,他们就真的会冤死狱中。 “画押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素娆又问。 沈知白等人瞬间望向两人,八字胡的推官默了瞬,“刑罚刚过一半儿,宋大人说我们受不得血腥,把我们赶出去了。” “所以,你们在录问时,擅离职守?” 素娆话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威压,吴大人顿时冷汗涔涔,黯然垂首,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是。” “那供状上你们的签字和用印呢?总不会是宋岱岩伪造会是逼迫的吧?” 素娆目光清明澄澈,带着股洞悉人心的力量,被她那样看着,就仿佛任何谎言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吴推官沉默良久,咬牙摇头:“不是,是我们自己签字落印。” “在那之前,可有询问过两人签字画押的情况?” “有。” 一人答,“狱卒们说,是按着手强行印上去的。” 这些话随便找个当时在场的狱卒问都能验证真假,他们哪怕知道说了必然要入罪,也不得不说。 “即便如此,你们还是选择了在供状上用印?” 素娆轻扯了下唇角,眼中满盈笑意,若有人仔细瞧的话,便能窥见那深藏其中的讥诮与冷沉。 两人被她问的不敢答话,羞愧不已。 其他官员感受到这越发压抑的气氛,纷纷大气都不敢喘,竟有种面对言世子时的紧张与忐忑,心中暗暗腹诽这小姑娘太厉害,分明笑着,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尖锐锋利,一针见血。 牢里雅雀无声。 过了好半响,她柔软如春水的嗓音再度响起:“死者宋瑾瑜是宋岱岩的族弟,按理说,此案他应该避嫌,但他刑讯逼供在先,强迫画押在后,你们难道都没有怀疑过他的用心?” 听她话中冷意消散了些,推官吴大人踟蹰须臾,小声道:“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当时的情况全部指向玉娘与石毅私通,谋杀宋公子……我们思来想去,觉得宋大人行为虽过激了些,但……也能理解。”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素娆的意料。 “理由呢?” 她心中思绪百转,缓缓道:“你说来听听。”
第105章 小道消息 “先前官场里一直有个传闻。” 推官吴大人小心抹了把冷汗,掀起眼皮觑了下她,小声道:“说是宋大人一个妾室同人私通,携款潜逃。” “私通?不是说她是病死的吗?” 宋岱岩后院清净,仅有的一个妾室是三年前从州城带回来的,据说是云州牧齐湘所赠,暗堂送来的那个册子上有此记载。 世风如此,对于那些达官显贵而言,女子犹如玩物,辗转作礼乃是常事,素娆当时看过就搁在了一旁,并未放在心上。 那女子入府半年后,骤发心疾而去世,宋岱岩为显宽厚以及对恩师的感念,还特意替她办了场法事。 但如今听着,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姑娘误会了。” 那八字胡的推官将姓吴的往旁边一推,抢过话茬道:“他说的不是宋府里的小妾,而是养在外头的女人。” “宋岱岩的外室?” 素娆眉头微挑,端正了几分神色,“他外放为官,爹娘不在身边,又没有正头夫人,若是看上了哪个女子迎入府中就是了,为何要养在外头?” “难道……那女子有什么问题?” “姑娘聪慧,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那推官作势嫌恶的拧起眉头,沉叹道:“朝廷不允许官员狎妓,那女子,是个贱籍妓女。” 素娆顿时明白了。 怪不得宋岱岩只敢将她养在外面,他固然可以利用身份便利替她脱籍,但贱籍从良依旧会惹人非议,这点从玉娘和宋瑾瑜之事就可以看出。 “你的意思是,这桩命案相同的境遇使得宋岱岩想起当初的背叛?” “极有这个可能啊。” 吴大人抽空插嘴道:“这消息虽然未经证实,但那段日子宋岱岩消沉的很,时常借酒浇愁,一次酒醉后还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之类的话,听起那些烟花之地就冷脸,显然是将那些风尘女子都恨上了。” 素娆眸光微动,思索着这番话。 说起来,官衙对峙那日,宋岱岩也曾对玉娘口出恶言,这番分析听着不无道理。 见她陷入沉默,吴推官两人对视了眼,皆有些忐忑不安,他们心里清楚,不论到底是何缘由落了印,大错已经铸成,一顿处罚是免不了的。 但比起刻意捏造假案,草菅人命而言,玩忽职守的罪名可轻多了。 “素姑娘,你看这……” 吴推官性子急躁,很快就耐不住死寂。 旁观众人也一并看向素娆,昏暗的大牢内,跳跃的火光映着少女瓷白绝艳的容颜,不添暖意,反倒看着多了几分疏冷之感。 她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外室私奔是多久的事?” “差不多两年多以前吧……” 吴推官答完去看她的脸色,却见她柳眉微蹙,若有所思,浸淫官场多年练就的眼力告诉他,这时候千万不要去打扰! 隔了很久,素娆缓缓抬头。 “事情我大概清楚了。”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尤其是吴大人和他身旁的同僚,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瞪得铜铃一般大。 “姑娘……” 决定他们生死的时候到了! 素娆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审视般凝重而缓慢,那眼神算不得凌厉,但有种令人心悸的压力。 ‘扑通’‘扑通’‘扑通’…… 吴推官两人能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脏腑一路悬起,直逼喉咙,四肢有些发冷而迟钝,双股不自觉打颤…… 素娆也不说话,就这样望着他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冷汗湿透了衣衫,他们从来哪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好像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锋利的刀锋贴着喉管,冰冷的令人齿寒! “你们……” 她缓声开口,简短有力的两个字如惊雷般在头顶炸响,吴推官还好些,惊骇之下勉强能维持冷静,他旁边那位八字胡的同僚就不行了,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噗通一声,膝盖磕在地砖上,沉重而响亮,素娆面不改色的接上那句未说完的话:“你们感受到了吗?” “什么?” 谁能料到紧要关头她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跪着的人影愣了,吴推官愣了,甚至连旁观的沈知白等人,也愣住了。 素娆凝望着众人,耐着性子道:“我问,你们感受到死亡临近,屠刀悬颈的滋味了吗?害怕吗?” 怕! 能不怕吗? 吴推官两人欲哭无泪,要不是场合不对,他们真的想抱头痛哭,“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当日,玉娘和石毅也像你们一样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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