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释完后,俯身开始检查棺内的情况。 衙役们在旁议论纷纷,竹晏捂着口鼻垫着脚往这边看,突然道:“不对啊姑娘。” “哪里不对?” 素娆头也不回的问道。 “那些人死了三个多月,而这个妾室去世两年多,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差不多烂?” 这话说的…… 她没多余的心思去纠正竹晏的用词,答道:“这就和我先前说的腐败速度有关了,外界空气的温度湿度,环境因素,尸体本身的胖瘦或死亡原因都会影响到它。” “在相同条件的温度下,空气中放置尸体腐败速度相当于冷水中的两倍,土壤内的八倍。” “所以他们死亡时间的长短不一样,腐败程度却相差不大,不过……” 她话音顿了顿。 竹晏等人听得正入迷,冷不防话音骤然停下,他忙问道:“不过什么?” “这具尸体有些问题……” 素娆盯着那黑褐色的尸体腹部陷入了沉思:“按照器官腐败的规律来看,子宫应该是较后腐败的,为什么她的尸身反其道而行……” “我哪儿知道为什么……” 竹晏忍不住嘟囔。 “没问你。” 要不是时机不对,素娆真想给他一脚踹飞,免得他在旁边叽叽哇哇影响思绪,她盯着那尸身看了好半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我知道了。” “什么?” 包括竹晏在内的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素娆扭头看他们,一句一顿的说道:“她怀孕了!” 女子妊娠期或分娩后子宫的腐败发生早而快,唯有这个原因可以解释尸体的异常现象。 “那她真是病死的吗?” 竹晏惊讶过后连忙又问。 素娆视线往棺内一掠,抿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舌骨骨折,是被人用手掐着脖子扼死的。” “舌骨骨折的概率极低,能造成这种伤势表皮上必有痕迹且颇为明显,入殓时不可能看不到。” 这个结果令众人心头沉甸甸的。 一阵山风吹过,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怀着身孕被人给掐死……那宋岱岩视若无睹,还对外宣称是病死,大张旗鼓的为她做法事,修陵墓,表现出一副深情模样……” 有人失神低喃,“要不是今日开棺,或许这秘密就要伴随着她永埋地底……” 凶手逍遥法外,而她骨枯黄土。 “不论是何缘由,宋岱岩都与她的死脱不了干系。” 竹晏这句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他们沉默的站在棺木旁,思绪翻涌以至于都忽略了那刺鼻的尸臭味。 “尸臭味闻久了会中毒,验尸已毕,将她入土为安吧。” 素娆后退两步让出了位置,提醒道。 众人讷讷的点了点头,许是得知真相心情凝重,面上再不复先前散漫悠闲之态,反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之色。 衙役们抬着棺木放回坑中,拿起铁锹铲了土往里面填去,黑色棺木上很快覆盖了一层黄土,灰尘扬起又落下,一点一点掩盖了那所有棱角。 用新土隆起的一个小山包,在这青草遍地的秀美景色中显得尤为扎眼。 众人对着石碑拱手一礼。 转身下山。 这一路无人说话,连向来喜欢叽叽喳喳的竹晏也一反常态,闭口不言,径直跟着回了官衙。 她命人去烧了些热水抬进屋中,准备沐浴更衣。 “姑娘放心去吧,属下守在这周围,绝不叫人靠近。” 竹晏拉上了房门,听动静,已然飘出了院墙。 素娆对于他‘雷厉风行’的性子很是无奈——她原本想让他将消息带给世子爷,她想,她已经有接下去的追查方向了。 屏风后水雾氤氲。 素娆脱了衣衫,身子缓缓沉入水中,温热的水流瞬间将她包裹,舒服的像是浑身的毛孔瞬间张开了一般,她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嘤咛。 肩头伤势未愈,不敢沾水,所以她单手扶着桶壁,轻轻将右肩抬高了几分,仰靠在木桶上,望着上面空阔的房梁,脑海中思绪翻覆…… 而身处后衙处理公文的言韫听人回禀说他们已经归来,面色冷淡的命人退下后,手中毛笔高悬,半响却都没写出一个字来。 “啪嗒”! 墨汁凝于笔尖,滴落在纸上,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却叫他手腕猛地一抖,回过神来。 言韫垂眸望着那晕染开来的墨渍,一贯清冷无波的面色犹如覆上了层寒霜,冰冷却复杂。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一连几日心神不宁,这种情况过往数年从未有过,令他觉得陌生之余又有些难言的烦躁,尤其是余光掠过那摆着满盘蜜饯果子的案几时,情绪更甚。 他突然想起那夜竹晏拎着这些东西笑嘻嘻走进来说:“公子喜不喜欢骗得了别人,难道还骗得了自己?” “既然不在意,那就放在这儿吧。” “视若无睹,冷眼旁观。” “就和以前一样。” 真的能和以前一样吗? 言韫垂眸望着桌案上的一片狼藉,冰冷的神色骤然裂开了道口子,透出些许苦涩和无奈来……
第110章 捕捉痕迹 他不得不承认,素娆于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这份特殊不是指他们的婚约。 知道婚约一事时他刚过八岁,二叔醉酒抱着他逗弄,不管怎么折腾他就是不肯笑,二叔就说‘你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一天到晚板着张脸做什么,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 随后愣了下又笑,‘不对,你媳妇不就是素家那女娃娃嘛,虽然不知道她将来长成什么模样,但她爹娘都是龙章凤姿般的人物,想来她定然不会差的’。 后来谢家登门交还信物。 祖父不允,执意要履行昔日旧约,一番深谈后他方知其中原委,言氏亏欠谢氏一族良多! 身为言家世子,这份情须得他来还。 该他担负的责任他不会推诿,但庇佑谢氏后人非只有联姻一条路,他无心娶妻,亦不想耽误旁人。 因两家只交换了信物,未来得及立婚书,换庚帖,是以大多数族人都不认可此约,这次南下除了公办外,还有祖父的意愿在。 “阿韫,趁着这次机会,你先与素家那小丫头接触一二,若实在无心,届时祖父定不再勉强你。” 他原本打算与素世叔表明心迹,赔礼致歉,不料来迟一步,世叔蒙难,只留下她一个孤女…… 她刚经历了丧亲之痛,婚约一事自不好再提,最好的安排就是将她送回京都谢氏,等他回京后,再同父亲一道登门赔罪。 但真正见到她时,他改变了主意! 一个懂得验尸断案,杀伐果决的女子,如何能甘心命运操控于他人之手,在她身上,他看到了谢氏起复的希望,寻到了最合适的解决之策。 ——以昭雪之名,助她扶摇直上,凤翔九天。 她是特殊的。 是他这数年以来,唯一一个与之朝夕相对,愿意仔细了解与之闲谈而不觉乏味的姑娘。 她窥破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触及她隐于心底的伤疤。 他们并肩作战。 他为她上过药,抚过琴,她为他涉过险,跳过舞。 他们之间,多了这一份……人间烟火。 “公子,姑娘她过来了。” 正想着,窗外长廊下传来暗卫的通禀声,言韫垂眸掩去眼底翻覆的情绪,合上浸透了墨渍的公文,正要说话,就听外面又道:“沈大人也在外面。” 言韫默了瞬,淡淡道:“放行。” “是。” 话音落下不久,房门被推开,素娆与沈知白并肩走了进来,许是外头阳光有些刺眼,言韫微眯了下眼睛。 “下官沈知白,参见大人。” “免礼吧。” 言韫望着他,神色疏冷:“沈大人何事来访?” “这……” 沈知白下意识往身旁看了眼,素娆察觉到那视线,接过话茬道:“是这样的,我和沈大人两边查探的事情都有了进展,特意来和公子商议一番。” “坐下说吧。” 两人默契的眼神交流落在言韫眼中,他眸色又冷了几分,但语气丝毫未变。 素娆对此一无所察,寻了个位置坐下。 沈知白则有些拘谨的站着,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世子爷看他的眼神尤为恐怖,令他脊背发寒。 “下官,下官要回禀的话不多,站着说就好了。” 素娆闻言诧异瞥了他一眼,看他冷汗涔涔,面颊发红,不由问道:“沈大人身体不舒服?” 此话一出,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骤然又是一冷,紧接着传来男子沉缓的声音,“要本官寻大夫来替沈大人瞧瞧吗?” “不,不必了。” 这次沈知白明确感受到了那股压迫的意味,仔细回想一番前后变化,再看了眼身旁支颌懒坐的某人,他突然反应过来。 在素娆下一句话还没开口时,他抢先道:“下官身子无恙,不劳烦大人挂怀,还是先谈正事吧。” 说着,他侧步又往旁边让了些。 果不其然,他刚拉开与素娆的距离,那笼罩在他周身的强大压力就卸去不少,沈知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真是无妄之灾啊! 看来以后得离素姑娘远些,矜贵骄傲如世子爷,没想到吃起醋来也如此不讲道理。 沈知白对他躬身一礼,道:“下官已经追查到那外室的身份,她曾是城中嫣红阁的清倌,一次游湖时与宋岱岩所在小船相撞,不多时就被人暗中赎了身。” “那人正是宋岱岩派去的,不过此事他做的隐秘,连安置外室的宅子挂的都是别人的名字。” “要不是他府中管家为减罪招供,查起来恐怕还要慢些。” 沈知白话音刚落,素娆插嘴问了句,“他可说了那外室私奔的原委?” “说了。” 沈知白道:“说是府中妾室不知怎的发现了这外室存在,非逼着宋岱岩将其赶走,结果不等宋岱岩下决定,那外室不见了,再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 这么听来。 “那妾室是因为发现宋岱岩在外面养女人而惨遭灭口?” 素娆自言自语的说完,见两人面有疑色,忙将晨间在妾室坟茔的发现简要说了一遍。 听到那妾室怀了身孕,沈知白沉怒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宋岱岩行事未免太过狠辣了些。” “查出外室的踪迹了吗?” 言韫径直问道。 “下官查问过那嫣红阁的老鸨,她说那女子赎身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露过面,不过老鸨给了下官一个地址,说是那女子是心甘情愿被卖的,为的就是供养她家中爹娘和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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