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时挣扎的时候有呼救吗?” 萧沁瓷想了想:“有吧,但是他一直捂着我的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真的出声。” 根据巡夜的金吾卫说他们确实也隐约听到了女子的叫喊。 “还有一点,既然夫人说这里是您的府宅,为什么您要翻墙进来呢?”中郎将问得犀利。 “我——”萧沁瓷犹豫,她为什么要翻墙,“我原本是想从后门进去的,但是门关着,我进不去。” “夫人的话有些矛盾,您方才说自己很久没回来了,但是又能准确找到后门?” “我记得那棵树,”萧沁瓷道,“我以前经常从那里翻墙回去,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皇帝瞥她一眼。 中郎将还没有放过她:“还有,您是如何确定那个人已经死了的?” 萧沁瓷一怔:“他没有死吗?” 中郎将端详着她的表情:“——确实是死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但是我知道我刺的是他的脖子,他流了很多血,然后倒在地上不动了……”萧沁瓷勉强道。 “陛下,臣没有疑问了。”中郎将道,“只是大理寺和京兆府那边或许……” 皇帝:“朕会命人将记录下来的案情始末送过去,中郎将替朕走一趟吧。” “是。”他又瞥了萧沁瓷一眼,没提在尚未结案之前嫌犯应送押京兆府看管,不过这些都和他这个巡禁长安的金吾卫没什么关系了。 “等等,”萧沁瓷开口,“按律我是杀人的嫌犯,在结案之前该送至京兆府关押。” 中郎将还未退出去,闻言惊讶地看过她,又没忍住看过她身边的天子。 厅中暑热难消,几人俱是出了一身汗。 梁安觑着天子脸色不好,有心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又着实找不到词开口:“夫人……” “你说得对,”皇帝已经从座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除了萧沁瓷,谁也不能窥见他面上暴戾神色,他厉声道,“送她去!” 萧沁瓷默默无言地跟着中郎将出去了。 “陛下,”梁安急得直劝,虽说今日夫人出逃的事引得天子动怒,但光看先前皇帝安抚萧沁瓷的情态便能猜到最后也只会是轻轻放过罢了,如今做得再冷酷,到头来心疼的还不是他,今夜夫人受了这样大的罪,陛下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把人安抚住才是,怎么还往外推,“那牢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夫人去待着呢,方才奴婢听着事情的经过,夫人也不过是为求自保才错手杀人——” 皇帝眼风扫过来,梁安立时噤声。 他往外走了几步,从花厅望出去能看见萧沁瓷跟着中郎将穿过游廊,头也没回,他忍了又忍,几次把话咽回去,最后还是没忍住:“温中使,你跟着一道去,她身上许是有伤,去宫里请个医女出来给她看看。” 皇帝余怒未消,说话还是冷冷的,他发狠似的想,萧沁瓷要去便去,她自己自愿被关进牢里,还省了自己关她的功夫。 他坐回去灌了杯冷茶,越想越烦心,最后等到院里的喧嚣都远了,拂袖道:“回宫!” 温中使追出去的时候他们还未出门,中郎将正犯难,他自己是骑马来的,总不能让这个烫手山芋自己走着去京兆府衙门吧,正想着,温中使便出来了,让人备了马车,又在车上小心问起萧沁瓷有没有受伤。 萧沁瓷自己也不知道。 马车很快就到了京兆府前,府尹蔺宽早早地候在门外:“听说大人已将嫌犯抓获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了中郎将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他将笔录交到蔺宽手上,又拉着他去旁边说话,到底是同朝为官,虽说一文一武相看两厌,但总不至于坑害同僚吧。 “蔺大人,嫌犯的身份有些敏感,”中郎将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能不能说,只好委婉道,“她是御前的人,颇得陛下看重,今夜圣上甚至因着这桩案子亲临,其中尺度,你自己拿捏吧。” 蔺宽愣怔:“御前的人?”他眼看中郎将要走,急忙拉着他,“你话别说一半啊——” 中郎将仗着力气大挣脱他,飞快地上马走了。 那头蔺宽只好又去看嫌犯,这才惊觉从车上下来的两个女子都有些眼熟,是曾在御前见过的。 …… 嫌犯押入了大牢,陛下身边的御前女官又在旁亲自守着,蔺宽不敢怠慢,连夜同人梳理案情始末。 “大人,这供词好似有些不对。”一个衙差道。 “哪里不对?” “大人你看,按照嫌犯供词里说她被死者制住,慌乱之下误杀了他,”衙差道,“但是仵作验尸之后发现死者身上还有多处瘀痕,脑后也有重击留下的痕迹,这似乎有些对不上。” “瘀痕和重击或许都是嫌犯反抗时留下的。” 衙差摇头:“不是,我是感觉这些伤不像是同一个人留下的,当时或许还有第二个人在。” 蔺宽又问另一个衙差:“死者的身份出来了吗?” “出来了,”衙差有些激动,“死者还是个逃犯,犯过很多案子,是在暗庄挂了名的人物,专做见不得人的买卖,这样的人居然在长安城里藏着,没想到今天居然死在了这里。” 先前那个衙差更觉得奇怪了:“这样一个人最后竟然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误杀的,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 萧沁瓷睡不着。 她没下过狱,不知道牢里这样阴森、恐怖、湿冷,温中使给她送了干净的被褥和衣服,医女也给她上过药了,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仍是觉得冷。 竟然开始怀念起皇帝抱她的力度和暖热,她只允许自己软弱那么一瞬,在独处时终于有机会细想那个死者,和他背后的人。 她还记得自己把人引到了巷子中,一番混战后,程伯带人制住了他,她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萧沁瓷的匕首就抵在他颈上,寒光湛湛,吹毛断发。 “有人花钱买你。”那人说得很痛快。 “谁?” “不知道,买家出钱,要我等信,今日申时过有人递信来,说你会从西门进来,还给我看了你的画像。”雇主还说,人群中一眼看过去最显眼漂亮的那个女子就是。萧沁瓷太好辨认了,即便只能隔着帘纱隐约窥见她的容貌也能知道是个难得的美人。 他原本就是靠杀人越货买卖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过活,做他们这行的,眼力得好。 萧沁瓷闻言心里重重一跳:“买家什么时候雇的你?” “好几个月以前了吧,付了定金,一直让我等着,”那人甚至还有闲心笑,“姑娘,你挺值钱啊。” 萧沁瓷刀尖不动,那人又笑,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刀子握稳当些,这是在长安,”那人还是笑,他是刀尖舔血的人,一个人有没有杀过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似萧沁瓷这样的娇娇贵女,莫说杀人,只怕见了血都会害怕,但他心里又有种隐约的不安定,只好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她,“现在又是宵禁,金吾巡禁,杀了我,你能毁尸灭迹安然脱身吗?” 萧沁瓷不为所动:“买家是什么人,知道吗?” “我们从不问买家是什么人,钱货两讫,彼此都干净。”他赌萧沁瓷不敢动手,“这笔生意我不做了,你放我走,我也只当没见过你。” 没必要留着了,时间宝贵,方才的打斗声随时都可能引来夜巡的人。 她说:“程伯,你们先走。” 程伯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人先走了。 萧沁瓷垂眼,快准狠地将匕首扎进了他脖子,鲜血溅了她一身。到死他都不敢相信萧沁瓷敢真的杀了他。 死人对她来说远比活人有用。萧沁瓷故意把匕首留在了他颈上,她知道刀柄上有御制印记,也知道皇帝今夜必定是在找她,这是她留下的路引。 她的供词也全是如实说的,细节有些出入,过程全都符合。不过是隐去了其中的某些人,又隐去了诸多细节。 萧沁瓷不太会说谎,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其他人,不得妄语的清规被她记得很牢,或许是因为皇帝提醒过她很多次。 …… 这桩案子了结得很快,萧沁瓷过失杀人,依照大周律法,可赎铜六十斤,翌日温中使便接她出去。 萧沁瓷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问:“我要去哪里?” “去萧府。”温中使道。 萧沁瓷微怔,她还以为皇帝会直接要她回太极宫去。 她回的是熟悉的府宅,前夜她来时就发现了,皇帝似乎一直有派人洒扫和看管这处宅子,但此刻尚是白昼,她一路穿廊回到风和院,却没有遇见一个人。 这座宅子静得厉害,日光澄澈,花木欣荣,阳光却静得甚至有些刺眼。温中使跟着她回到风和院,先让她去沐浴,又用柚叶驱了晦气。 萧沁瓷出来后绞着头发,心下莫名不安。 应该是皇帝吩咐过,温中使并不与她多言,在退下去时被萧沁瓷叫住:“温中使——” 她们在御前共事过,温言同样出身大家,性情温婉,可此时看着萧沁瓷却不肯多言,眼里现出无奈:“夫人,您还是顺着陛下一点吧。对您对陛下都好。” 萧沁瓷便知道,不必再问了。 像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萧沁瓷勉强按下不安,先去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日尚未沉下去,明晃晃的挂在天边,积了一日的暑气都在院里堵着,闷热得人心慌。 院中仍然无人,花厅的门却敞着,皇帝坐在其中。 “过来。”皇帝似乎已经淡忘了前一夜的怒气,说话时不喜不怒。 厅中搁了冰盘,暑气和凉意相争,冰火九重天。萧沁瓷站得离他远远的:“陛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皇帝冷笑一声:“过来写欠条。” 萧沁瓷一愣,欠条? “你不会以为赎铜的那六十斤你不用还吧?”皇帝慢条斯理地给她算账,“一斤铜是一百二十文,六十斤铜就是七千两百文,你现在身无分文,没有在御前当值,也不是三品夫人,没有月俸,这些钱你准备怎么还?” 萧沁瓷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朕最后说一次,过来。”皇帝抬眼看她,目光幽深如渊。 萧沁瓷慢慢蹭过去了,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的那张欠条赫然是张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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