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目光第一次忍不住落到萧沁瓷身上的时候,他心中生出的那种感觉是恐惧。 不管是李赢还是皇帝都洞悉了自己的悸动, 因而觉得害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敢远远地审视着萧沁瓷, 也借此来审视自己的内心。 萧沁瓷美貌、聪慧,同样也冷酷残忍狡诈,她是宫里最常见的那种女子,把喜怒哀乐都藏在温软的美人面下,一并藏起的还有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 不知道是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还是新帝登基之后要谨慎做人,萧沁瓷收敛起了所有锋芒,变得温顺平庸。 同那个宫变当夜在他剑下临危不惧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惯会伪装自己,又能恰到好处地展露她的与众不同,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不同的应对方式,这无可厚非。 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什么稀奇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皇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会忍不住去注视自己喜欢的女子。 尤其是到后面他如愿登基、大权在握,望过去的眼神便再没有遮挡,那种诱惑难以抵御。 他横剑在萧沁瓷颈上时看她,在宫宴高高的御座上看她,偶尔会抑制不住地走去文宜馆,在隐秘无人的时候看她。 在惊雨时让人给她送过伞,看她不小心睡着时给她披过衣,一点一滴让他自己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而萧沁瓷对此一无所觉。 甚而在后来萧沁瓷也同样会在梦中出现。 萧沁瓷离得越来越近,神情也愈发生动,可她从不说话,只拿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他。 欲说还休。 帝王不该耽于情爱,况且他只是从前没历过,所以才会被一时蛊惑。 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皇帝每日有大量的政事要处理,农忙、水利、战事……他是个勤勉的帝王,仅剩的时间都留给了自我修行。 一开始是有用的,克制和压抑是他做惯的事情,并不觉得如何难捱。直到御极后的第一场宫宴。 他难得饮酒,酒水沾唇后生了醉意,借着明灿的烛光,仗着没有人敢直视天子因此肆无忌惮地看过自己的心上人。 燎火似的。 他看到萧沁瓷轻轻蹙眉,似乎感觉到了落到身上的灼烫目光,不着痕迹地左右环顾,却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她是个敏感的姑娘。 皇帝看着她坐立不安又极力镇静,几度蹙眉却始终一无所获,只好下意识地便端起手边酒水往口中送,双颊染上红,又撑着额似乎是不胜酒力的模样,最后趁着歌舞喧嚣时不起眼地偷偷溜出去。 他跟上去了。 外头月华如水,萧沁瓷透薄的影融进月光里,叫他跟出去的时候就没看见人了。 皇帝忽然觉得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可笑,又没由来地生出一股焦躁——他在干什么? 让一个女子影响自己到这种地步,甚至她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几句,宫变那夜在他眼中是绮丽颜色,于萧沁瓷只会是血色更多,怕是对他除了怕就再不会有其他感受。 “回去吧。”皇帝驻足,像是在吩咐宫人,也像是在嘱咐自己。 得到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失控意味着危险,初见萧沁瓷的恐惧未曾退散过,皇帝对自己的想法还没有揣摩透彻。 情爱他不屑一顾,女色也同样令人作呕,太过强烈的道德感和自我约束放在他身上着实令人诧异。 皇帝原本是想回西苑的,行至半路梁安突然开口:“陛下,那似乎是……玉真夫人?” 他掀帘看过去,萧沁瓷枕靠在凉亭中的栏杆上撑额小憩,衣裙簇着她纤长身影,像是从栏杆上颤巍长出的一茎花枝。 皇帝心中一动,从辇上下来。 直到走近萧沁瓷也没醒,眉心隐约不耐,似乎有些不舒服。皇帝皱眉,没看到她身边有服侍的人:“怎么就她一个人?” “许是出来散心无意到此,”梁安紧张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夫人身边的宫人来。” 皇帝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眼仍旧紧紧盯着萧沁瓷。 她肌肤皎洁,色泽似玉白得剔透,因此面上那点嫣红就格外明显,吐息很浅,隐有酒香。 瞧着像是不胜酒力。 他应该随便指个宫人留下来守着她,或者送她回去,不该这样看着,只看着她也无济于事,何况他根本不想就这样看着。 皇帝抬手,又在那一瞬之后克制地收回,隔着寸许,从始至终都没有碰到她。 “天冷,送她回去吧。”他移开目光,淡淡道。 许是被那点声音吵闹到,萧沁瓷迷迷糊糊地睁眼,只看见面前立着个高大人影,下意识便说:“哥哥,我好累……我走不动了。” 皇帝僵住,正欲让宫人上前的梁安也不敢动了。 “哥哥?”因着没得到回答,萧沁瓷抬头,眼里水色弥漫,雾蒙蒙的。 她没有认清楚来人,只顺着记忆下意识地去勾着来人的衣袖。 衣袖被她牵着轻轻晃了晃。 皇帝一身广袖,轮廓被流水似的衣料裹得温软,凌厉锋芒都被遮挡住。他气势太盛,轻易便能让人生了惧意,于御下不是好事,用道袍遮掩也成了手段。 但此刻也能叫人错认。 萧沁瓷话说得艰难,颠三倒四的,却还记着先道歉:“哥哥,别生气了,我不该偷喝你的酒。” 萧沁瓷认错人了。 皇帝意识到。他该不动声色地拂袖而去,将人留给宫女照顾,而不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任萧沁瓷握着自己的衣袖。 她实则没用多少力,手指也细,蜷起的指尖在他袖上留下褶皱。 “我只喝了一杯,真的。”萧沁瓷信誓旦旦地说,伸出来的手指却是两根,“剩下的都是阿姐喝的,你骂她,别骂我。” 她条理还很清晰,眼中却漫着潮气,显然并不清醒。讨饶和甩锅的言语也分外理直气壮,不知道是这样做过多少回。 “你认错人了。”皇帝低声道,欲把衣袖从萧沁瓷手中扯出来。 没扯动,萧沁瓷攥得更紧。 她细眉微蹙,偏头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却没有落到实处,飘忽不定的。 萧沁瓷像是没有辨认出来,仍把他当作兄长,只以为他是生气了,便要期期艾艾地靠过来:“别骂我……” 皇帝避开,手背恰到好处地格开她肩,并不相触。萧沁瓷不管不顾,皇帝却不能趁人之危。 他又重复了一遍:“萧娘子,你认错人了。” 萧沁瓷呆呆地立在原地,仰脸看他。 皇帝猝不及防地和她目光一碰,便要仓促避开。 她松了手,问:“我认错人了?” 席上冷酒足够热烈,叫萧沁瓷饮过一盏便醉了。 “你不是……”萧沁瓷似醉非醉地看着他,眼里一层水雾。 她当然会认出来皇帝不会是她兄长,兄长也不会对她冷淡至此。 “嗯。”他应道。 “你骗我。”萧沁瓷不信,手又转而勾住他的玉带,眼睫一颤,泪就滚了出来。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她连哭都是静静的,被拒绝后就呆立在原地,也不再固执地想要贴上来,脸上是委屈情态,“我下次会听话,你别丢下我……” 皇帝静静看她,终于叹口气。 “没骂你,也不会丢下你,”他哑声说,“你喝醉了,该回去休息了。” 萧沁瓷脸上的委屈被一点点扫干净,她偏头看了看天,夜已黑透,星子璀璨。 “天黑了,是该回去了。”她理所当然地说,“我累了,走不动,你背我。” 得寸进尺。 分明方才还是可怜兮兮的,现在一听出皇帝话里的松动就开始颐指气使。 可以想见她从前都是如何使唤别人的。 “自己走。”皇帝不肯顺她的意,看她还能站稳,便淡道。 萧沁瓷眼里的委屈顷刻间又浮了上来,潮气凝结成水雾:“我走不动,腿麻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过她,有点疑惑,萧沁瓷稳稳站着,可没有半分腿麻不适的症状。 见他不信,萧沁瓷急急说:“真的,”她故意软了软腿,轻轻踮脚,非要逼着他相信,“真的,腿麻。” 萧沁瓷似乎站不住了,坐在了长椅上,她往下敲着膝盖,披帛委地,绿色团花盛开在她膝上。她揉了两下,见皇帝始终没来安慰她,动作便也停了,只垂下头去不言不语,仿佛在赌气,如果皇帝不背她她就不肯走。 “陛下……”梁安没忍住,轻声说,“还是奴婢去——” 皇帝没应声,近了两步,俯身下去问:“哪条腿麻了?” 没得到萧沁瓷的回答。 继而是肩上一重,萧沁瓷攀住了他颈,整个人都想要趴上来。 “快点背我。”萧沁瓷任性地说。 像是一片云柔软的落下来。 小骗子。 这距离太近,情态也过于亲密。皇帝先前克制的疏远都成了浮云,他能嗅到萧沁瓷身上清甜的冷香,被酒气绵绵的勾出来。 皇帝无奈,顿了顿,道:“你先下来。” 萧沁瓷拒绝:“不要。” “这样我没办法背你,”皇帝换了怀柔的策略,“你先放开。” “我放开之后你肯定就不会背我了。”萧沁瓷这时候倒聪明起来。 “我会背你的,你先放开。”皇帝说话时有种格外让人信服的沉稳。 萧沁瓷不信,话里有委屈,不知道是以前被这样骗过多少次:“你骗我,我一放开你肯定就走了,不会管我。” “不会不管你。”皇帝道,“也不会走。你放开我才能背你。” 他原本可以推开萧沁瓷的,凭他的身手和反应,在萧沁瓷意图靠上来的那一刻就能躲过。 萧沁瓷犹豫地问:“真的?” 皇帝笃定地答:“真的。” 萧沁瓷犹犹豫豫地放开了他。 皇帝果真依言在她面前蹲下去:“上来。” 他轻轻松松地把萧沁瓷背了起来,踏着星辉与光影。 皇帝肩背格外宽厚,背她时也很稳当。萧沁瓷看着两人的影在地上拉长、缠成一道,忽然说:“哥哥,你今日真好。” 皇帝没回。 萧沁瓷趴在他背上,数着皇帝冠上珠。隔着厚厚的衣,于是那些触碰都变得朦胧又温柔。 素日清冷寡言的人在醉酒之后似乎变得喜欢碎语,她贴在皇帝耳边说话,幽冷的香气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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