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是依赖的开始,感同身受往往才能滋生情爱。 萧沁瓷不需要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要的是并肩而立,不被任何人看低,皇帝短暂的触及到一点萧沁瓷的真心,只是无从知晓。 她语气有细微和软:“那也没什么用处,两个人一起疼反而得不偿失。” 萧沁瓷从来不肯吃亏,也不做得不偿失的事,况且感同身受只停留在言语间,皇帝感同的疼只会是他自欺欺人的错觉,萧沁瓷不会被这样拙劣的情话欺骗。 皇帝深深望她一眼,对萧沁瓷的务实又有了新的认识,都说郎心似铁,可萧沁瓷的心远比他来得坚硬。 非得经千锤百炼才能磨铁为剑,皇帝的挫败已然变成了持日深久的征服。 “梁安。”皇帝握着她的手出了这个角落,萧沁瓷只见他独身前来,不知暗处还有宫人伺候,但这也并不奇怪,萧沁瓷想到方才的争执都被旁人看了去,生起一瞬的不自在,挣脱开皇帝的手,又恢复了平静。 静夜暖阁,风寒雪深。 他们来得阒然,阁中无人伺候,但墙中仍有暖意。此前萧沁瓷被潮热的灼气裹挟着,还未觉出阴冷,陡然离了带来压迫但也遮挡寒意的身躯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凉意。 雅阁里还是之前的摆设,撤了四方小插屏,半围起雅座,皇帝引她坐下,又让梁安去唤司医来。 “不必麻烦了,”萧沁瓷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她习惯了自力更生,这种小伤也没有看的必要,“擦点药就好了。” 皇帝以为她是惹来闲言碎语,便安抚道:“还是让司医来看看朕才能放心。”宫人渐次挑亮了近前的烛火,阁中顿如白昼,萧沁瓷手上伤痕在烛火下更加触目惊心,皇帝执了她的手细细查看,眉头骤紧,“伤得这样重。” 萧沁瓷摇摇头,吩咐宫人端热水来,又说:“只是看着可怖而已,学琴受伤是常事,我有分寸的。” 她对旁人冷,对自己也是冷的。 琴弦崩裂易伤人,萧沁瓷不是第一次历了,这次无非是焦急间顾不得许多,才让这伤看起来严重,但都是皮外伤而已。 她并不是介意有人深夜见到她和皇帝如此情状,否则上次也不会让陆奉御为她诊脉,而是真的觉得小伤而已,不必兴师动众。 萧沁瓷既然坚持,皇帝也只好顺了她的意,宫人捧来热水,皇帝想为她擦拭,却被萧沁瓷躲开。 “我想净面。”她方才哭过,眼眶微红,面上还残着斑驳泪痕,自觉狼狈。 “我来吧,”皇帝不肯让她沾水,“你手上有伤。” 萧沁瓷推拒不得,只好拧眉受了。 皇帝先是用湿帕将萧沁瓷的脸一点点擦干净,便不可避免的离得很近,萧沁瓷许是觉得尴尬,自己微微侧脸,不肯看他,呼吸交错间皇帝又闻到她身上的甜香,不可避免的想起方才的浅尝辄止。 他按下浮动心神,克制而温柔的动作。 萧沁瓷仍是觉得不适,稍稍退开:“陛下,我自己来吧。” 皇帝一愣,并不强求,将帕子递给她看她笨拙的自己将脸擦干净。萧沁瓷双手都有不同程度受伤,自己动作时当然没有皇帝细致,饶是如此她也换了好几次水,仿佛是要将皇帝留在她面上的气息一并抹除干净。 皇帝看出来,神色如常,又换了水和帕子,这才用湿帕一点点擦去她手上血迹,渐渐便显露了真实的伤痕。 确实如她所说,只是皮肉伤。几道口子都只破了皮,擦干净后只剩下浅浅的血痕,宫中止血清疤的外用药膏常备,皇帝命人去取了来,并不假手于人,自己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除了那几道血痕,萧沁瓷手上还有磨破皮的痕迹,很浅,但足够让人注意到。 “这是怎么弄的?”皇帝问。 这样的位置更像是干了什么粗重活才能留下的痕迹,皇帝一时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萧沁瓷是不肯使唤宫人,自己动手伤了自己。 “不小心伤到的。” 萧沁瓷说得含糊,皇帝也不好细问,他此时尚处于爱怜愧疚之中,对萧沁瓷是无所不应的。 她肌肤细嫩,稍有磕绊便容易受伤,皇帝在她脸侧留下的红痕也不曾消退,皇帝看了一看,手指沾了药膏便擦在那处。 萧沁瓷躲闪不及,被按了个正着,她躲避的动作也让皇帝的手错开半分,药膏在她细腻肌肤上淡开一抹滑润,冰凉的膏体都被皇帝的手暖热了。 她仍是不适应来自旁人的触碰,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避开皇帝,自己伸手将那点药膏抹匀了。 萧沁瓷这时摸上去才觉得面上有些疼痛,她自己瞧不见,但既然能让她觉得痛,想来该是留下了印子,只怕明日就该变得青紫了,她还怎么见人。 这样想着,她不由睇了皇帝一眼,隐有恼怒。 “你自己看不见,要怎么擦药?”皇帝格开她的手,自己细细给她抹匀了,他规矩守礼,淡了旖旎心思,指腹因挽弓留下的厚茧刮得人脸疼。 萧沁瓷疼了也不吭声。 “还有哪儿疼?”皇帝又问。 方才情动之时他没有顾忌,将人按在琴凳上亲了许久,那样窄小的空间要容下两个人实属不易,况且他压下萧沁瓷的反抗时也用了大力气,倘若她自己不提,皇帝也不能知道她还伤了何处。 萧沁瓷恍惚了一瞬,将衣袖挽起半截,宽袍云袖遮了细白手腕,直到她挽高皇帝才发现她腕上也有青紫,是被他攥出来的。
第46章 倨傲 皇帝怔了一怔, 他们都没有说话。皇帝慢慢抹了药膏上去,她皮肤白,看着尤其骇人。 他揉着萧沁瓷的手, 不敢重、也不敢青,要将那点青紫都揉散了。 “还有么?”皇帝慢慢问。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 萧沁瓷养在深闺娇弱,可皇帝踏马挽弓、精通骑射,他的一时疏忽落在萧沁瓷身上就是重如万钧。 皇帝怔了一怔,他们都没有说话。皇帝慢慢抹了药膏上去,她皮肤白,看着尤其骇人。 他揉着萧沁瓷的手,不敢重、也不敢轻,要将那点青紫都揉散了。 “还有么?”皇帝慢慢问。 萧沁瓷犹豫, 这才摇头:“没了。” 那就是还有了。皇帝对此心知肚明, 也知晓萧沁瓷的犹豫是为着什么,伤处在无法对人言的地方, 萧沁瓷不会告诉他。 他不再多问,用丝绢慢慢缠住萧沁瓷伤了的手掌,片刻后, 他说:“好。” “嗯?”萧沁瓷疑惑。 皇帝将丝绢缠好, 这才望着她, 说:“你要去方山, 朕应了。” 他能对萧沁瓷好, 竭力保护她,但能让她受伤的恰恰也是自己, 对此,他毫无办法。 皇帝想对萧沁瓷好, 想让她安稳无忧、岁月静好,倘若只有让她远离自己才是对她好,皇帝没有理由不这样做。 他对萧沁瓷做出承诺今夜的事不会再发生,可是他自己心底清楚,往后的事没有谁能笃定。 他从前也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强迫女子的人,但萧沁瓷的后退就是在逼着他向前。两个人若想要在一起,总要有一方退让的。 皇帝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今日过后他需得给萧沁瓷一个回应,而萧沁瓷算准了他会答应。 皇帝答应之后便是尘埃落定,萧沁瓷很快反应过来,跪下谢恩,皇帝没有阻止她,他看着萧沁瓷顺从的伏身叩谢,颈背纤长曼妙如玉瓣,这是他们惯有的状态。 皇帝总是居高临下,而萧沁瓷只能低头,实则他二人在感情中的地位全然颠倒,他只能任由萧沁瓷掌控。 他放萧沁瓷离宫,此后便连这样的顺从都难以得见了。 他说:“年后暖和一些的时候再去吧。” 语调又再度转冷,他舍弃温和的皮囊后便让人不能轻易窥透天子心思。 此时大雪封路,山中更是清寒,萧沁瓷长途跋涉的去,只怕立时便要病倒。方山不比太极宫,缺医少药,皇帝鞭长莫及。 “是。”萧沁瓷轻声应了,她不可能不明白皇帝话中的用意。既然皇帝已经答应了,也无所谓再在宫中多留这些时日,萧沁瓷也没想过立时便走,她还有诸般谋划要做。 萧沁瓷顿了顿,见皇帝没有再说其他的,便仍是跪着说:“陛下,还有一桩事。” “从前在我身边伺候的宫人,庞才人说她们是被带回殿中省学规矩了,”萧沁瓷缓缓道,“她们规矩偶有疏漏,但并无大过,侍奉我也算尽心尽力,我还是喜欢用旧人,不知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好规矩呢?” 皇帝盯着她。萧沁瓷不会无缘无故的直接向她问起身边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她才去过掖庭局,想来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亦不稀奇。 “你既然喜欢旧人,那还是让她们来伺候你吧。”皇帝不怕那三人在萧沁瓷跟前胡说,想来有了这几日的教训,日后侍奉她也不敢不尽心,只那个太后宫中的人麻烦些,但皇帝知道这些萧沁瓷自己不会想不到。 她自己是个有主意的,皇帝能时时注意,却不能事事都管。 “谢圣上。”萧沁瓷仍是未起,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将想做的事都在这一夜同皇帝说,“陛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在萧沁瓷面前历来格外好说话,并不只是因着今夜愧疚,但他失了分寸在萧沁瓷面前便低上了一头,有些话从前不好说出口的今夜恰能一并提了。 可萧沁瓷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皇帝能拿来讨好她的东西少之又少。除了离开,她也别无所求,至少在皇帝眼里是如此,能让她说出的不情之请,对皇帝而言或许真的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皇帝默默取下了指上的玉戒,便是这戒指在萧沁瓷脸上留下痕迹,他打定主意不再佩戴此类饰物,又对萧沁瓷接下来说的话毫无猜想。 总归是要被她刺痛的,痛的次数太多,好像也就无谓多上这一次了。 “你想求什么?”皇帝问。 “陛下既然知道我今日去了掖庭局,那也应当知道我今日是去见谁,”萧沁瓷慢慢说,皇帝隐有不可置信,已在她话中渐蹙眉头,“苏家二娘子冒犯天颜,实为大过,但她在掖庭局两年,已然悔过,求陛下开恩,宽宥她的过错。” 皇帝没有想到,萧沁瓷会为苏善婉求恩典。 他已经淡忘了苏善婉的长相,也一并将当时的盛怒抛于脑后,唯一能叫他记得清楚的,只是苏善婉同萧沁瓷有几分相似。 那时他不喜这等媚上邀宠的手段,也有心思被骤然戳破的恼怒,他尚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便对苏善婉多少有几分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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