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萧沁瓷呢?她是要什么?顺着苏家的意思?她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想要为萧家翻案?如今时机未到,她不曾提,皇帝也不会应。 她要皇帝向她捧出一颗真心,但真心实则又会被她弃如敝履,那她还想要向皇帝索取什么? 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有想明白萧沁瓷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萧沁瓷的野心与她的言行并不一致,唯有此刻,皇帝好似明白了一点她行为背后的逻辑。 幼年失怙,半生寄人篱下,萧沁瓷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中一直在受人摆布,她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萧家为她好,将她送了出去,但萧沁瓷宁愿和亲人一起流放;苏家利用她,甚至将她献给了萧氏满门覆灭的罪魁祸首,萧沁瓷是恨的。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无从选择,也恨自己即便这样也要委曲求全的活下去,甚至为此不得不去攀附另一个男人。 再回想那夜皇帝向她表明心迹,萧沁瓷说皇帝喜欢她,却不曾珍重她,她是要让皇帝将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去看待,何其艰难。 这世上没有人敢说要自己能和皇帝平起平坐,而萧沁瓷向皇帝暗示了,皇帝那时尚未听懂。 如今她再次委婉挑明,她可以接受皇帝的关心,但不接受他的指手画脚。 萧沁瓷的心思与话语果然是九曲十八弯,但凡皇帝蠢笨一点都听不懂她的暗示,他当然也可以装作听不懂,好来看看萧沁瓷会如何应对。 “陛下的关心让人惶恐,”萧沁瓷抿着唇,“我喜欢与否也左右不了陛下的想法。” 她分明知晓皇帝的心意,却偏偏要故作置身事外的姿态。 皇帝早已习惯她顾左右而言他,他在言辞上一贯是直率坦诚的,毫不吝啬于向萧沁瓷表达心意:“你当然能,朕喜欢你,自然也希望你能喜欢朕。”
第48章 藏锋 对萧沁瓷, 一味的退让不会引起她的垂怜,皇帝的强势也会让她生厌,坦诚相待或有可取之处。 上一个让皇帝如此费心研究喜好和相处之道的还是已经死了的平宗, 他为着皇位才能万般筹谋,忍耐良久, 如今对着萧沁瓷也要如此。 他谋夺皇位花了数年时间,如今在萧沁瓷身上也有耐心。 萧沁瓷仍不能适应皇帝的直抒胸臆,她自幼所受教导便是要说话留三分、含蓄隽永,尤其是出口的太轻易的情话往往就多了几分随便。 皇帝的表白再热烈听在萧沁瓷耳中也不过尔尔,因此她只是说:“喜欢这种事,强求不得的。” 她在回应皇帝的心意,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萧沁瓷不知道,她要的东西, 皇帝早就给她了。 皇帝轻声说:“朕知道。” 知道却不代表能做到。 “那陛下, 让庞才人回两仪殿的事——”萧沁瓷还记着她是因何同皇帝起的争执,“您答应了吗?” 皇帝可有可无道:“既然你不愿她在身边伺候, 便让她回两仪殿吧。这几日就还是让她待在寒露殿,等你来两仪殿时再让她一起回来。” “谢陛下。”皇帝既然已经应了,庞才人在多待两日也无妨, 况且萧沁瓷初去两仪殿, 有一个人带着也是好的。 这桩事也了了, 萧沁瓷再无话, 皇帝原就要走了, 也不好多留,转身绕过屏风, 萧沁瓷仍是送他出去,到得殿外皇帝便让她止步。 “夜深了, 你早些歇着吧。” “是。”萧沁瓷依言停住,看着皇帝转身大步离开,梁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为他撑伞,他今日来是顶风冒雪,心头郁气难消,走时也不见得心平气和,便连背影亦透着沉郁。 萧沁瓷规矩周全,待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方才准备回去歇下,一转身却见庞才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立到她身后,臂弯里挽着披风。 她分明已早早歇下了,想来是听到暖阁的动静匆匆而来,衣物规整,不见纷乱。 见萧沁瓷看过来庞才人手上一抖将披风打开系在萧沁瓷身上。 萧沁瓷没有拒绝,口上道:“不过几步路,不必如此麻烦。” 庞才人微微一下,并不吭声,自己随侍在萧沁瓷身侧,为她挡了来自外面的寒风。 她们一路回到寝殿,萧沁瓷不知庞才人是几时来的,对她和皇帝的话听到多少,想了想,还是道:“庞才人,陛下要我日后到两仪殿当值,你也不必在寒露殿侍奉,可回御前去。” 庞才人并不意外,她方才已听到了,只是眼神一闪,问:“娘子,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放庞才人回去是萧沁瓷由来已久的想法,何况今日知道了她二人的渊源,萧沁瓷就更不可能放她在身边。不论庞才人知不知道旧事,萧沁瓷都是要将麻烦彻底杜绝的。 她摇头:“并未,只是正如我所说,才人来寒露殿委实是屈才,侍奉人的事不是您应该做的,我身边也不缺人。” 庞才人闻言沉默,片刻后她说:“奴婢这样的人,本就是伺候主子的,谈不上委屈。” 萧沁瓷脚步一顿。 庞仪亦曾是世家贵女,能与萧家结亲的人家家世本就不俗,她因家族败落沦落掖庭,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算来她受的委屈比萧沁瓷只多不少, “委屈人人都有,人人都可说,并不因人而异,”萧沁瓷并不多言,“才人也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应了让你回两仪殿,到时在御前我还需要才人多提点。” 庞才人在分隔内室的云母围屏前止步,她知晓萧沁瓷不喜人入内伺候,但今夜有所不同,她犹豫了一瞬,问:“娘子,可要奴婢伺候?” “不必了,今夜辛苦庞才人,你回去歇着吧。”萧沁瓷道,“让人送些热水来。” 热水是灶上日夜温着的,不多时便送了进来,萧沁瓷擦了擦身,她总觉得身侧还有萦绕不散的酒气,烫得她头脑发昏。 萧沁瓷一连用香胰洗了几遍,这才觉得酒气散尽,又拿了药膏给自己上药,她膝上红肿未退,腰侧也多了青紫,她忍着疼,面无表情地重重按过,揉了好一会儿将药膏都化开。 她不愿回想今夜被强迫的经历,萧沁瓷面上是冷的,事后也很快让自己勉强平静,但她心中恼怒不减分毫,再回想只能让她生恨。 那恨意对着皇帝不是什么好事,她只能依靠自己平复。萧沁瓷连恼与恨都得掩藏起来,表露时也要顾好分寸,尖锐的态度会伤人伤己,示弱垂泪才惹人怜惜愧疚,这是她处于下位的悲哀。 她连眼泪都是假的。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她必须得想好应对的法子与退路,一时的亲密算不了什么,保持冷静与理智才能从容应对。 不能惹怒皇帝,要让他恼,让他求而不得,让他无能为力,他倾注的感情越多,萧沁瓷就越能掌控他。 但此刻终于离了他,萧沁瓷才允许自己有片刻软弱,不能在人前展露的恨意也得有发泄的余地,那痛最后还是回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也只允许自己软弱那么一会儿,再换上寝衣时她已能平复好心情。 皇帝答应她让她春暖之后再去方山,最迟到三月,长安水边的桃李便会次第争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已在西苑住了这么些时日,明日兰心姑姑回来,也该让太后知道她近日的变故了。 萧沁瓷睡不着,静静卧在锦被中,放下的帘隔出一方净土,帐中有暖香。萧沁瓷却仿佛还能嗅到天子衣袖间的沉水香气,还有她说不上来的属于男子张扬热烈的气息。 她知晓那只是错觉。 萧沁瓷身上不戴饰品的坏处显露无疑,孤立无援时她连自保的武器都没有。 她起身翻了翻妆匣,终于让她找到合适的东西,固定发冠的银簪一头尖锐,在灯下闪烁历历寒光,她决定以后都戴冠,这才心满意足的睡过去。 …… 萧沁瓷面上的青紫在第二日显得更严重一些,好在只是在她下颌靠近颈项处,勉强遮一遮还是能见人,不过她也没了见人的心思,只待在寒露殿调香。 兰心姑姑她们是在午后回来的,明显梳洗过,瞧上去除了有些憔悴似乎也没有遭大罪。 萧沁瓷当着三人的面道:“是我的缘故,连累你们逢此大难,殿中省没有为难你们吧?” 三人俱是低着头,规矩肉眼可见的是被好好教过了,最后还是兰心姑姑说:“不曾为难,劳夫人挂心了,都是奴婢们伺候不周的过错。” “如今你们回来了,我也不强求,我年后便要离宫去方山修行,倘若你们不愿意在我身边伺候的,我会去同梁总管说让他帮忙为你们寻一个好去处。” “夫人年后要去方山?”兰心姑姑难掩震惊。 萧沁瓷平静颌首:“是,陛下已经应了,所以你们若不想留下来的现在就可以提。” 兰心姑姑与旁人不同,她实则也没有选择的权力,因此只是垂首不语。 禄喜反应迅速:“奴婢本就是伺候夫人的人,愿跟着夫人,夫人去哪奴婢就去哪。” 萧沁瓷摇摇头:“我去方山是修行,只怕也不会带奴仆前去,你现在若愿意留下来,届时我离宫之后也会让梁总管为你寻个去处的。” 禄喜和苹儿都说愿意再伺候她几个月。 萧沁瓷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兰心姑姑。 “姑姑这几日受苦了。”她轻言细语道。 “奴婢不苦,”想来殿中省的规矩确实见效快,兰心在她跟前恭恭敬敬,“只是忧心旁人是否能将夫人照顾妥当。” 萧沁瓷笑了笑:“陛下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只是我已习惯了姑姑在身边,姑姑离开的这几日我倒还觉得颇不习惯。” “奴婢谢夫人记挂。” 萧沁瓷叹了口气,说:“你回来了,我也不至于无颜面对太后娘娘了。” 兰心姑姑抬头,试探着问:“太后娘娘那边——” 萧沁瓷面有忧色:“太后娘娘如今都不知道你被陛下责罚,我也不前去永安殿请安。姑姑有所不知,昨日苏娘子冲撞了陛下,已被责令连夜送出宫了。姑姑是娘娘赐下的人,伤了您,我没法向姨母交代,但姨母如今正为四娘子冲撞陛下的事情烦心,我又如何敢拿姑姑的事再去惹她担忧呢?” 兰心姑姑听得身上犯起阵阵寒意。 萧沁瓷话中句句是为她和太后打算,实则是暗里敲打她,她受罚的事半点没传到永安殿去,可见皇帝治宫之严,四娘子因为冲撞陛下被送走,这个冲撞有多少水分不得而知,但可以明见的是皇帝对太后是没有丝毫顾忌在里面的,再让太后知晓兰心姑姑也因不守规矩而被责罚,太后连四娘子都保不住,更不会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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