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在亲吻时他能短暂攻破萧沁瓷的防御,他喜欢她的失控,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是真实的。 被强迫时的不喜,舒服时的回应,若有似无的引诱,紧张、沉溺、不安……每一个细小的情绪都能被他捕捉到。 他以为他等到萧沁瓷的软化了。他从没想过那也许是她的敷衍。 她为什么还在拒绝,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够?还是说喜欢真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事,他可以见一眼就喜欢上某个人,但也有人无论如何就是不喜欢他。 “陛下,您问我想不想做您的皇后,那您想做我的夫君吗?”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皇帝敏锐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区别,但他还没有想到,他在感情上真是不聪明,所以只能被萧沁瓷牵着走。 “朕想。”他明知道萧沁瓷的问题不会这么简单,可他还是说。 “您想要,我为什么就要答应您呢?”萧沁瓷淡淡说,“我原本也不缺一个夫君。我不喜欢您啊,陛下。” 他被这句话伤透了。 她不喜欢他。 萧沁瓷对他说过很多谎言,他总是无法分辨。唯有这一句,他无比笃定是真的。 …… 萧沁瓷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她在门前站了许久,最后说:“陛下,您答应会让我去方山的,这处宅子给我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还是要谢谢您,有许多东西,我以为我已经忘干净了,没想到其实还记得。”她不复刚才初进这里的沉郁,神色如常。 “朕既然已经送给你了,就不会再收回去,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不想将这座宅子留在自己手上吗?你能想见以后会有旁人住进你的屋子,坐你坐过的秋千吗?” 萧沁瓷骨子里同他一样,是个占有欲极其强烈的人,她的东西,都不会愿意和旁人分享的。 萧沁瓷一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朱门青瓦,残灯照影。她没有再回答。 …… 三月才至,长安便有春信,宫内民间在寒食节吃了两日冷食,又扫祭先祖,哀切的心情一过就开始游春赏花,乐此不疲。 萧沁瓷在初八这日离开太极宫,皇帝这几日都在西苑潜心修道,敬告天地,萧沁瓷离宫前去拜别皇帝,皇帝没有见她。 萧沁瓷也不强求,她离开得悄无声息,倒是那位庞才人送了她一程,不起眼的车架出了太极宫,离了长安。 方山离得远,春日多雨,路面泥泞不堪,萧沁瓷的车架陷在半路。 “夫人,雨太大了,下来避一避吧。”兰心姑姑和禄喜也同她一并离宫。 萧沁瓷身上罩了雨披,被护着往边上的茶棚去避雨,不多时,却有另一列车队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追来,制式都不起眼,领头的却是禁军。 皇帝追来了。 他穿着深灰道袍,袍上绣山水云鹤,过来时被大雨浇湿了衣摆。 “陛下。”萧沁瓷面上没有意外。 “阿瓷,你真的要去方山?”皇帝紧盯着她,明知是一句废话他还是问出了口。 萧沁瓷没有说他明知故问,而是道:“是。” “今日有风雨,你的车架陷在半路,或许是天意不要你去。” 明明才是午后,可天色黑得压抑,他二人站在同一片檐下,仍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皇帝觉得离她好远,风雨如晦,他怎么也看不透萧沁瓷的神情,也猜不透这个姑娘的心思。 他分明比萧沁瓷年长许多,在她面前却笨拙得可怕。 “可此地离方山比离长安更近,”萧沁瓷道,“我要避风雨,也只能往前,不该折返。” “陛下,您圣体贵重,才是不该来的。” 她总是对他说不,不该、不想、不能、不要。但他是皇帝,没有他不该做的,不能做的。 “没有该不该,朕只要想,就能做。”他咬牙切齿的说,他真是恨她,可恨她的同时又生出惶恐,“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拒绝呢——朕说过会好好待你,也说过对你是真心的,难道朕为你做的那些还不够吗?” 还不够。萧沁瓷在昏暗的天光中隐秘打量他,她一直在找,找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她冷酷的想,那些算得了什么,逗弄、宠爱,那些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赏,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 她低声问:“帝王的真心又能维持多久呢?” 帝王的宠爱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或许对男子而言喜欢一个女子的同时也不妨碍他们去向另一个女子示好。萧沁瓷曾经看过太多。 而她一旦答应皇帝,不过也只会成为他后宫中平平无奇的一员。她会失去主动,从此只能凭着帝王虚无缥缈的真心和宠爱生活,她绝不会去赌情爱的长久。 皇帝把手收回去了,他无法对萧沁瓷承诺一个虚无缥缈的期限。他从来对萧沁瓷都很坦然,喜欢就是喜欢,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的面容转冷:“萧娘子,你又想要朕如何对你呢?” 萧沁瓷不是在向他讨要宠爱,她要的是更深重的帝王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不能给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名为皇权的鸿沟,永远也无法填补。 只要他一日是皇帝,他就不可能低头。 “您瞧,”萧沁瓷嘲弄道,“其实您自己也不知道不是吗?您只是想得到我,同您得到您想要的其他东西没有任何区别。至于同我谈论真心,那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竟然说帝王的真心可笑。 “你觉得朕对你,就像是想要得到一件物品那样吗?”皇帝本该愤怒,因为她将他自己承认的求而不得的那份感情在言语中践踏。 即便皇帝向她捧出真心,她也不一定会珍惜。在她眼里,真心和权势是等同的。萧沁瓷手中没有权势,却握着足以刺伤一朝天子的利刃,皇帝给了她自己的真心,也就一并给出了能让她掌控自己喜怒哀乐的权力。 他不想到最后输得一败涂地,所以不肯明示,他迂回婉转的同萧沁瓷下这一局棋,想要在自己倾尽所有之前赢得萧沁瓷的一点真心,但萧沁瓷远比他想得还要吝啬,她拿捏着皇帝,半点亏也不肯吃。 最后只能是皇帝先认输。 因他做了这么多,仍旧无济于事。 萧沁瓷或许不清楚皇帝隐忍的怒气:“大概我比物品要金贵一些。” “砰——”惊雷炸响。 她应该要承受天子的怒火。 皇帝捏着她的下颌迫她抬头,她那双眼睛仍是清冷而平静的,还有不合时宜的倔强。皇帝恼恨她在戳了自己心窝之后却做出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迫切的想要萧沁瓷也痛,或者害怕。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平稳,但深究起来里面似乎仍旧藏着暴戾:“萧娘子,你真是懂得如何拒绝朕。” “你赢了。”他说。 天子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的失败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真正难以接受的是他必须要承认自己在心爱女子面前的挫败和对她的无可奈何。 他没有办法得到萧沁瓷和在萧沁瓷面前示弱分不清哪个更令他感到痛苦。 可他还没有认输。 “上元的时候,你问朕,凭什么朕想要你就得答应,”他的眼睛黑得可怕,“朕现在告诉你,就凭朕是天子,朕想要,就能得到。” 不如随心所欲,他是天子,他想要的,就应该得到。 他曾经给过萧沁瓷说“不”的权力,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该迁就她的。他越迁就,她就越任性。 他尝试过了,他不能放萧沁瓷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无法放手。 过往的温和都是掩饰,但温和的情人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不如任性,他有任性的权力。 他攥住了萧沁瓷的手臂,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冷酷的脸。 萧沁瓷袖里的匕首落了地。
第69章 风雨 风雨晦盛, 惊雷撕开天幕,白流如柱连通天地。方山的屋舍近年来才翻修过,但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下似乎也有成为孤舟的风险。静慧真人披了雨蓑提灯去查看观中各处情形, 有凹陷的地方已经有雨水倒灌进来了。 她踩着木屐,即便有雨披身上也很快就湿透了, 她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在观后另外整修出来的一座小院,说是宫里有位贵人近日要来方山清修,这段日子雨水多,那院子才拿草木灰熏过,今日可别被雨水泡了,否则又要费上许多功夫。 静慧真人也沿路绕过去看了,分明还未到黄昏,可这天色已漆黑如暝夜, 提了灯也只能瞧见面前的三分地。 她才从那里回来, 前面道观的大门又被扣响,她赶过去时观门已然大开。外面满满当当的挤了好些人, 黑衣覆甲,是不起眼的装扮,但腰间携刀, 将雨水分流。 俱是兵卫。 “他们是什么人?”她轻声问方才开门的童子。 “说是从宫里来的贵人。” 静慧一愣, 想着宫里那位贵人这么快就来了吗?但黑甲分列, 从当中的车上下来的却是个男人, 宽袍广袖, 有松鹤之姿。 “真人,”他身边的内宦先上前来, “今夜风雨太盛,陛下赶不及回宫, 只好在此处叨扰一晚了。真人不必惊动旁人,陛下待雨势稍歇便会离去。” 天子! 静慧心中一惊,便要携童子跪下去,却被天子抬手阻了。 皇帝原本不准备来方山的,只是雨势实在太大,返程的路途漫长,他们被困在半道,远不如来方山避一避雨方便。 他说:“真人不便多礼,朕不欲打扰观中诸位真人清修,请你为我们寻个落脚地便是。” 静慧忙不迭应了,眼下也只有为宫中贵人预备的那处院子最为合适,地势高离得偏远,远离观中诸人,又是新洒扫过的,不至于太过委屈天子。 天子却没动,他看了一眼高高的门槛,马车进不去。 冯余察言观色:“圣人,要不要——” 皇帝没理会,转身从车上抱了个人下来,拿氅衣裹着,没沾雨水。 静慧似乎听见她说:“我可以自己走——” 却被皇帝冷冰冰的驳了:“你还能走?” 静慧瞧那人似乎身体不适,便说:“陛下,观中有医女,可要贫道去请来?” “不必。”皇帝脚步不停。 …… 他们在半路上被困过一遭,然后才折返到了方山,皇帝浑身都湿透了,萧沁瓷身上也是凉的,方才挣扎过的热乎气都散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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