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只觉得耳边絮语烦人,手背翻过来蒙住眼,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但又贪恋身侧那点暖意,由他贴着。 甜意还残在舌尖上,腻人得发慌,萧沁瓷觉得甜又觉得焦虑,最后都被美梦打败,沉沉堕入梦乡。 还是颗松子糖。萧沁瓷迷迷糊糊的想。 …… 翌日天气晴好,半月窗檐照进暖光沉沉浮浮。萧沁瓷又睡到日上三竿,垂帘挡不住泼墨般的日光,倒将旖旎徒劳的搂在帐内。 天光大亮,皇帝还陪着她睡。 难怪兰心姑姑不敢来叫醒她。垂帘颜色太浅,盛不住日光的厚度,让乍醒的人觉得刺眼。萧沁瓷抬手挡了挡,缓过来才慢慢睁眼。 鸟雀叫声清脆,唤不醒沉酣的人。萧沁瓷其实还觉得乏累,但此刻莫名失了困意。 她也不想动。 搂过她身前的手如铁壁一般困着她,日光里一抹清透的翠色。 皇帝善骑射,有很多扳指,萧沁瓷见他戴过不同的款式材质,有红玉的,有翡翠的,颜色多深沉内敛。 但眼前这枚碧玉扳指似乎有一阵时间没见他换过了。碧玉的颜色清透,但于帝王来说有些太俏了,和他也并不相配,但皇帝好像尤其钟爱这枚,寝时也不肯摘下。 萧沁瓷没忍住,轻轻地握了他的手指,仔细端详。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不算特别名贵,也没有特别好看,雕工一般,只有温润清透的翠色值得称赞。若是对皇帝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话就该一直戴着才是,但似乎也不是这样。 而且痕迹还很新,看上去像是新打的。 萧沁瓷回想这枚扳指出现在皇帝身上的时间,似乎是他们来了行宫之后皇帝才开始佩戴的。她其实不喜欢皇帝身上有饰物,他力道本就重,不管是扳指还是蹀躞硌在身上都让人觉得疼痛。 “在看什么?”被她握住的手忽然反扣,皇帝从她身后拥了过来。 “没什么。”萧沁瓷下意识地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但她忘了,她之前还一直握着皇帝的手,皇帝只消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就知道她在看什么。 况且他醒了有一阵了,就是看萧沁瓷瞧得认真,忍住没动,也不开口。 扳指摩挲着萧沁瓷的手背,触感温润,似春水在雪肤上晃动。这颜色衬她。 萧沁瓷似乎也不怎么喜欢戴首饰。 “你在想朕怎么一直戴着这枚扳指?”皇帝一开口就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萧沁瓷没动。 皇帝也不介意,继续道:“这颜色衬你。” 萧沁瓷觉得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皇帝戴在手上的扳指,和她相不相衬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一声,仿佛洞悉了萧沁瓷的心思:“是不是不明白?”他越来越了解她了,萧沁瓷的心思看似幽深曲折,但在某些小事上她的心思又简单透明得一眼就能看透。 春水在雪白的肌肤上流淌,薄淡天光晕出皎洁色泽,翠色晃动,浑圆的圈盛住了春意。 “像这样。”他逼着萧沁瓷看了。 雪岭含春。
第80章 赏画 枫山行宫的春色来得晚。三月长安花繁锦簇, 行宫里却只堪堪绽了初蕊。半月窗里斜进来的海棠泣露,萧沁瓷怜它天然模样,没有让宫人修剪, 于是它长得越发肆无忌惮。 她被嵌在皇帝怀里,这是后者偏爱的姿势, 岭上雪线因着春融上移,凌汛漫过缝隙,萧沁瓷在春潮里被握得近乎疼痛。 风吹摇落,花影映衬在垂帘上,她能抓住的也只有海棠朦胧的剪影。 皇帝今日无事,有大把的时间消磨。他难得有清闲时候,但也没有完全闲下来。 他闲来无事时便看书,和萧沁瓷一起。萧沁瓷攥住锦纱的时候将棠花的剪影也揉皱了, 皇帝覆上她的手, 诱哄着她放开,转而翻到了绘着海棠泣露那一页, 让她欣赏画师精妙的笔触,细腻精细、栩栩如生,半点也不比帘外那一枝差。 “好看吗?”他问。 萧沁瓷答不出, 皇帝便强迫她舒展手指, 要她以指代笔重新描过画上的线条, 横看是海棠泣露, 侧看是芙蓉吐蕊, 萧沁瓷指尖蜷缩,不肯再碰。 皇帝便说:“你不喜欢这幅画?那再换一幅。” 他又翻过几页, 换了一幅夏荫垂野、曲径通幽的画,从姹紫嫣红到苍翠欲滴, 叶片重重叠叠地掩映,满纸深浓浅绿。藤间的葡萄青紫,圆润饱满,秋千架上的人启唇去咬,丰沛的果肉都被剥开,看得人口齿生津。 萧沁瓷把书页揉烂了。 “还是不喜欢?”他端详着萧沁瓷的脸色,恍然大悟,“朕忘了,这些都是你看过的。” 书从垂帘的缝隙里掉下去,锦纱荡开一寸,便被卡着不肯合拢。这床榻宽大,容得下两个人并排,皇帝却非要挤在床沿边窄窄的方寸之地,再往外萧沁瓷就会悬空掉出去。 他要萧沁瓷只能依赖他。 日光肆无忌惮的泼洒,隐秘和热切都无所遁形,明亮得晃人眼。他们没有在白昼纵情过,因此这偷来的每一刻都要珍藏。 白瓷壁上沁了香露,不知是怕还是累,皇帝细细嗅着,觉着再贴切不过,问:“你的名字,沁瓷,是怎么来的?” 萧沁瓷不肯回答。皇帝压着她,要做暖她的锦被,春光被藏住不肯泄露半分。他们贴得这样紧,彼此的身体都是热的。更重要的是萧沁瓷冰冷的身体似乎只有在这时才会热起来。 春惊鸟雀,动静被放缓,春潮也被拢在帐间,心照不宣下是寂静绵长的淋漓,谁也不肯出声。 日影晃动,这样晴好的天气该去踏马游春,不该消磨。 所以端阳长公主觉得她皇兄好不容易出宫来了枫山,该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跑跑马。更重要的是她听闻这次皇兄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在行宫内储了位美人。 门廊隔音算好,他们听不见殿外的动静,所以梁安隔着帘来问:“陛下?陛下?端阳长公主来了。”他问得小心,若不是实在没法,他也不敢来。 可端阳长公主一早便来了行宫,在甘露殿吃空了一碗茶,问了三遍“皇兄还未起身吗?”,最后脸上已经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皇帝勤政自苛,在太极宫时即便不去两仪殿议朝,每日也必会在卯时起身,遑论睡到今日这样迟。 索性公主并未多言,只端坐着,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见到皇帝。不得已,梁安只好亲自来殿外相询。 今时不同往日,没有皇帝的吩咐,他不敢进去打扰,御前伺候的人又都耳聪目明,隔着门只觉内外寂静一片,但那样的安静里似乎又有别样的噪声。 梁安知道皇帝必然已经醒了,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他说:“知道了。”他松了一口气。 又过片刻,皇帝才从里头掀帘出来,颈上还缀着热汗。 “端阳怎么来了?” 端阳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皇帝对几个弟弟都打压得狠,但对这个妹妹算得上亲近。 公主府邸在宫城附近,她却喜欢住在离枫山行宫不远的玄都观,因嫌麻烦,素日里连太极宫也懒得去,皇帝一应都由着她,他没有多少上心的人,对她们好的方式就是纵容。 梁安回:“说是想寻陛下去踏春。” 皇帝净了脸,目光移向园中景,春日暖光被菱花窗分割得很细,是个好天气,适合赏春。枫山挨着猎场,他原本也有意带萧沁瓷出去走走,倘若不是她起不来的话。 今日不适合。 他摇摇头,把帕子搁回去,又吩咐人备好热水,这才说:“今日便算了,让端阳留下来吃个饭。” 梁安垂首称是。 他今日有些放纵,皇帝捡起了掉在床下的书册,又掀帘去看里面的人,萧沁瓷裹在里面,还是他起身时的姿势,规矩都抛在了脑后。 他以为萧沁瓷又睡着了。但枕上漆黑的发丝动了动,萧沁瓷的脸露出来,眼里还带着潮气,人已经清醒了。 “我刚刚听见,”她有些迟疑,“是端阳长公主来了?” “嗯。”皇帝跪在榻边,用手盖了她的眼,说,“再睡会儿,朕去看看。” 掌心泛起一阵酥麻,萧沁瓷的睫轻轻扫过他掌心,顺从地闭上眼。 她很累。 皇帝把两人弄出的狼藉收拾干净,又规整仪容,再去甘露殿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端阳也耐得住性子,打定主意今日要见上皇帝一面。 “你怎么来了?” 端阳不怕她皇兄的冷脸,不着痕迹地往皇帝身后张望,见他是独自前来,便笑吟吟道:“枫山离得这样近,我要是再不来拜见皇兄,您就该说我不懂事了。” 皇帝看她一眼,缓了语气:“来得这样早,用过饭了吗?” 端阳故作惊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兄说巳时过算早呢,是我扰了皇兄清净吗?” 这个兄长做了天子之后虽然也待她恩遇甚隆,但到底君臣有别,若换了以往她去太极宫见不到皇帝也就走了,但这次却一直等着,她不好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只好先探个虚实。 “知道就好,”皇帝道,“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端阳故作伤心:“我才来皇兄就要赶我走?”她比皇帝小上几岁,但被护得很好,明艳骄矜,“我还想着今日要请皇兄一起去跑马游春呢,去岁没有冬狩,今春也没有春蒐,我以为皇兄来枫山行宫也是想去猎场看一看。” “今日不行,今日朕有事。”皇帝道,“你若想去猎场,朕派人送你去。” 端阳只好闷着心思。猎场她自己就可以去,和皇帝一起反而还有诸多不便,她哪里是真的要请皇帝一起,不过是好奇得很,寻了个借口来行宫一趟,想瞧瞧那位被她皇兄带来的美人。 那人又没有身份,她总不能直言想看她皇兄的嫔妾,但在皇帝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她又疑惑起自己的行为来。旁人也就罢了,在自己这个亲妹妹面前皇兄也藏着掖着的不肯让她见人,她还听过安乐侯府上传出的消息,说是早在上元节时就撞见皇帝携美出游了,距今也过去两三月了,怎么还没有听见宫中册封的旨意,只有一点捕风捉影的传闻。 “皇帝既然有事那便算了,也不是非要今日就去,”端阳道,她见皇帝似乎真的不想让她见人,只好作罢,“那我就先告退了。” “嗯,”皇帝应了一声,又缓了语气温声说,“今日确实不太方便,等日后吧,日后你也可以常来宫中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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