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锦绣,越往北山河渐辽阔。幽州多黄沙,气候干燥得厉害,虽然已是三月,沿途也少见绿意。 押送重犯的小吏在幽州大牢前同狱官交接犯人,清点人数、身份,无误后签字用印,这趟差事便算完了。 押解官一年要来两次幽州,同这狱官甚至算熟识,差事完成了,便说:“这趟差事真是赶得急……” 狱官沉吟片刻,让人把新送来的这批要犯都投到营地去:“正巧,新建的营地正缺人手,先把他们都带过去吧。” 朱熙在一群犯人里毫不起眼,被裹挟着往前。他这一路不好受,原本以为他爹会给他在路上打点好,但负责押送的人根本软硬不吃,对他动辄打骂,特别是他爹原本还说让护卫一路护送,结果说好的护卫和仆从也不见人影。 他这几千里下来,命都去了半条。好不容易到了幽州,想着这下总该会给当地的官员打点好,结果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他刚起了个话头,就是一鞭子抽下来。他已经被打怕了,只好乖乖地跟着往前走。 负责押送的都是酷吏,对这群流放的犯人没什么好脸色,扯着链子催促他们走快点,总算在日头快落的时候到了新建的营地,准确来说,还未建好,到处都有和他们一样戴着镣铐的人在平整土地、搬运砖石,辛苦地干着。 “头儿,”那小兵对着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说话,“新来的犯人。” “给他们编号,送进去吧。”那百夫长看着很是年轻,身量颇高,眉眼也生得好看,细瞧之下甚至能用漂亮妩媚来形容,只是身上那股子煞气与英武压下了这种好看。 朱熙却越看越觉得这人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还让他印象深刻。 是在哪里见过呢?他此前从未出过长安,这样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也没有去京城的机会,他怎么会觉得他面熟呢? 那百夫长对人的目光极为敏感,瞬息便锁定了朱熙直直盯着他的目光。 他挑眉,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神色:“你——” 朱熙却在这时大喊,他脸色怪异得厉害:“我想起来了,你是萧——” 他话还未落,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哨音,继而号角声响,人人色变。 “敌袭!” 风沙漫过天际,四野似乎陡然暗下来,风雨欲来。 …… 山中多雨,下不了多时便会停,萧沁瓷已然习惯了。春日雨水缠绵,落下时便如三千烦恼丝,萧沁瓷不甚喜欢。怪道行宫中各处宫殿都以木质长廊相连,萧沁瓷原本还以为时是特意建成这种风格,现在看来是还有雨水之故。 她换下了轻软的鞋履,只着木屐,但雨水飘进长廊,还是容易将裙摆浸湿,她从甘露殿回来,先去泡了汤池才觉得足上的寒意散了。 半夜里又下起了淅沥小雨,萧沁瓷睡不安稳,莫名醒了一遭,她盯着帐顶的镂空掐丝银香囊看,微风从帏帘的缝隙中钻进来,将香囊球吹得轻轻晃动。 下一瞬殿外有人叩门,梁安急促道:“陛下,宫中急奏。” 萧沁瓷心脏骤然紧缩,身旁的天子已经翻身起来了:“你先睡。” 雨敲梁瓦,殿门一开风声雨声便一齐呜咽着进来。 皇帝披衣出去,殿外传来细语,萧沁瓷听不分明,只能听到几个诸如“西北”、“战事”之类的字眼。 脚步声往外,渐渐变轻、消失——皇帝领着人走远了。 萧沁瓷再睡不着,同样起来了,她行至廊外,不知出了何事,有心想要去探听情况,但又知今夜的事与往常的事不同,不是她能随意打听的。 檐下的铁马被吹得叮当作响,细线纠缠在了一起,萧沁瓷看了会儿雨珠顺着檐瓦滑落,又过片刻,冯余匆匆来禀,道皇帝已经起驾直接离开行宫了。 “是出了什么事?”萧沁瓷问。 冯余避而不答:“是前朝的事,奴婢也不懂,夫人不必忧心,陛下离去前嘱咐我等照顾好夫人,让您安心在行宫住着。” “夫人,回去歇着吧。” 萧沁瓷点点头,却没动,西北二字让她听来莫名在意。她屏退下人,坐在廊下听了半夜雨打青瓦,仔细梳理着近日来帮皇帝读过的奏报,尤以兵部为重。 ……近日探得突厥似有异动,奏请在边镇增设兵力,以备不时之需。 边镇有吐蕃、突厥之祸,还有许多常来滋扰的游牧民族,并不安宁,过去每年都会有或大或小的战事频发,但都被悉数打了回去。 萧沁瓷心中紧了紧,她知道边境多战乱,但从前没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好,或是得到消息战事已经平复了,但如今乍闻又起兵乱,还是忍不住担忧。 她想了想,回到房间找出了被自己藏起来的文牒,再次打开看了上面那个写着“苏念”二字的名字,若有所思。 …… 这场战事比预料中胶着得要久,持续了一两个月,直到六月初边镇捷报传入长安朝野上下才松了一口气。 六月的天已经有些炎热了,换了往年在太极宫中这时候已经用上了冰,但山中气候要寒凉一些,皇帝又吩咐过不许萧沁瓷多用冰,早在半月前就让她从摘星阁搬到了红枫小筑,那处临着碧潭瀑布,常年落着细如绒毛的雨雾,在夏季的时候最是凉爽不过。 皇帝近来起居都在两仪殿,他尤其不耐热,室中冰盘常换,即便如此皇帝仍是觉得暑气难消,这几日心情都算不得明朗。御前的人都仔细着,连侍奉茶水这类小事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唯恐惹得天子不豫。 梁安把他手边的茶换成了冰过的梅子汤,皇帝下意识地要端过茶入口时手上便触到一阵冰凉,外壁上渗了一层冰雾,被他手一暖便化成了水。 皇帝皱了皱眉,道:“该让司天台的人好好算一算,去岁冬日那样冷,今年夏天又热,今年的日子不太好过,朕担心各地会有旱情。” “尤其是西北等地,原本就是靠天吃饭,年景不好百姓的日子就难过。” 过了农忙时节,边疆战事又稍歇,照理这段时日该清闲下来,但皇帝瞧着近来的天气不好,这几日都召集了重臣商量应对之法。 御前的另一位中使女官温言便说:“已经嘱咐严大人尽快将近日所得编撰成书呈送御前,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又问:“行宫那边可有消息传回?”庞才人被留在了行宫,一应消息传回都是由温中使整理的的,当下她便将萧沁瓷的近况说了。 这两月皇帝也匆匆去看过萧沁瓷几次,日暮时去半夜走,总是说不了几句话,他提过让萧沁瓷和他一起回太极宫,但都被萧沁瓷拒了,皇帝自觉如今和她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也不好强逼于她,便都随她去。 皇帝想,再等些时日吧,恰好今年夏季炎热,山上行宫要好过一些,让萧沁瓷多住些时日也无妨,自己去行宫看她也是一样的,况且——他又拿起幽州刺史呈上的请功奏报并请罪折子,往后翻了几页,在一众人名中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心情更烦躁了。 这桩事,还有些不好办。他揉了揉眉心,颇觉头疼。 今日政事不多,皇帝歇得很早,又因着天气炎热,近来他睡眠不是很好,尤其今夜甚为烦躁,闭了眼也没甚睡意,他索性去了静室清修,渐渐才让心气平缓下来。 只是这平静没有多久,便被匆匆打破。梁安煞白着脸进来,身后跟着同样苍白着脸的温中使。 “陛、陛下,”梁安声音有些抖,“行宫来报,夫人不见了。”
第88章 死者 入夏之后萧沁瓷便惫懒了许多, 又因为贪凉便日常都在过雨亭待着,那处常年雨雾不散,是个天然的自雨亭, 左右行宫中无人管得住她,刘奉御倒是委婉提过几次水榭湿气太重, 不宜久待,萧沁瓷都过耳不闻。 才入夏她就病过一场,宫人们报上去后萧沁瓷被教训了一次,去得便少了,只是愈发不爱出门,间或去寻了行宫的藏书阁待着,一坐就是一整日。她又不喜欢宫人跟在身边伺候,是以发现她不见之后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她是几时不见的。 时已宵禁, 皇帝策马出城, 从长安到枫山行宫小半个时辰的路途被他生生缩短了一半,到行宫时灯火璀璨、月上中天, 宫里仍是一片萧杀之气,未散尽的暑气变得更加黏稠,人人都紧绷着。 不必再问, 皇帝也知道应该是人还未找到, 否则宫人也不必如临大敌,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还没找到人吗?” 满殿之中也只有庞才人稍显沉稳, 面色不变, 话也颇有条理:“尚未,奴婢也已通知戍守行宫的禁卫留意。” 行宫是皇家别院, 山下都有禁卫把守进出之路,萧沁瓷既然是在行宫不见的, 凭她一人之力应当是出不去的。 皇帝这样想着,只是心里总放不下心来,他再了解萧沁瓷不过,从宫人发现她不见到皇帝赶到行宫的这段时间,整座行宫怕是已经被翻来覆去的找过了,萧沁瓷若还在行宫,决计避不过去。 但倘若她是有心要走…… 吹了半夜冷风,皇帝再坐下来时已能勉强按下心中焦躁与怒意,冷冷问:“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这段时日喜欢去藏书阁,每每都要待到戌时方会回来,今日戌时过后,奴婢一直未见夫人回来,寻到藏书阁去,又问过阁中的宫人,道夫人还未出来,便进去寻,这才发现夫人不在阁中。”兰心已过了最慌乱的时刻,她是萧沁瓷的贴身侍婢,当时的情况也只有她最清楚。 萧沁瓷近来有些不舒服,刘奉御来看过说是底子太虚,寒热都容易生病,宫人们便伺候得越发小心,但萧沁瓷不舒服的时候更是不喜欢身边有人待着,每日晨起便去了藏书阁,要到晚间才回去,午膳和晚膳都是由禄喜送去,只是她胃口不佳,用得也少,到后来萧沁瓷索性说让宫人不必送晚膳来,她回了宫再用。 听到这里皇帝心里越发沉下去,桩桩件件似乎都昭示着萧沁瓷是有意为之,且谋划已久。 庞才人也在一旁接着话继续,是以今日也是同往常一样,宫人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萧沁瓷不见了,直到戌时过,天色将暝,萧沁瓷并未在平时这个时辰从藏书阁出来,兰心去寻时才发现阁中空空如也。那时她们也没有想太多,只以为萧沁瓷是自己回去了或者趁夜出去走走。 这是在行宫,虽然不至于像太极宫一般五步一岗,但也是守卫森严,外人轻易进不来,想出去也并不容易。况且今日并无异状,宫人们一时也不会往失踪或是遇险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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