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统领不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 也没见过,但金吾卫的人发现了匕首上不起眼的地方戳着御制的印记,这才疑心是个涉及宫禁的大案, 让人将东西上达天听, 眼下看来似乎确实是件了不得的案子。 他将此事前因后果一一道来:“今夜宵禁过后, 金吾卫在城中巡防, 结果听见了打斗声, 随后赶去时在一处小巷中发现了死者的尸体,死者男, 三十岁上下,身上有打斗过的痕迹, 致命伤在颈部,凶器正是这把匕首。”他不知自己方才简短的死者两字造成了多大的冲击,面无表情地说完。 “唉呀,严统领,你真是……”一听到死者是男的梁安便轻抒了一口气,不是萧沁瓷就好,轻声抱怨一句,也是说给座上的天子听的,随即他又是一愣,这也不见得就是好消息,毕竟萧沁瓷的匕首怎么会成为杀人的凶器,倘若杀人的是萧沁瓷……他忙不迭去看天子,“陛下——” 分明是六月的天,殿里却如寒霜过境,凉得厉害。 梁安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暗暗保佑萧沁瓷可别出什么事。 “死者的身份可知道?”皇帝问。 “尚未,他身上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是衣服布料都很普通,还随身携带兵器,身份存疑。” “凶手抓到了吗?”天子语气听不出端倪。 “尚未,金吾卫已经报给了京兆府和大理寺,要他们协同调查了。”严统领道,“不过凶手跑不远,城门封闭,死者遇害的地方又是宣阳坊,坊中所住皆是显贵,这匕首又显见的与宫中有关……所以,臣以为——”长安宵禁已有所松动,在各坊市内也有商铺彻夜开门,尤其是在宣阳坊等地,官员若深夜下值也是常有的事。 皇帝猝然打断他:“你说这人是在宣阳坊遇害的?” 梁安也是一愣,还在琢磨着宣阳坊,那不是萧府旧宅的所在吗?他们上元节时才去过的,怪道他觉得奇怪。 严统领并不意外皇帝最先关注的是这个:“是。”宣阳坊内多是达官显贵,每家每户都有护院,若往这个方向去查也不失为一个线索。 “陛下,这把匕首是宫中所造,还请陛下让人查一查这把匕首是何人所有,也好凭此追查真凶。” 皇帝已经从座上起身:“不必查了,这把匕首是朕赐给萧娘子的。”他没有多言,转而道,“朕要亲自去一趟。” 严统领一愣,他完全没有想过这桩命案还和今夜失踪的那位夫人有关系,但细思之下又觉得合情合理。 皇帝往外走,沉了语气:“吩咐下去,倘若发现凶手是个年轻女子,不许伤她。” …… 今夜宣阳坊戒严,初时是金吾卫挨家上门告知坊中发生了一起命案,凶手现在在逃,请各家配合调查,后来便有兵士来报,说是发现了嫌犯的踪迹。 他们赶到一处小巷,巷子尽头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枝正好延伸过左右两边的矮墙。卫兵执火高举让他们抬头看树叶上留下的一点零星血迹,那点血痕被蹭在了叶子上,若非搜查得仔细,还真不太容易注意到。 “这两边是谁家的宅子?”为首的金吾卫中郎将问,这处巷子也十分隐蔽,除了巷中种了一棵大树外,两边的院墙里也可见郁郁葱葱的树冠越过墙顶,似乎是花园一类的地方。 “右边是褚御史家的,至于左边……”卫兵已经遣人去前门问过了,“原来是英国公府,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成了私宅。” “私宅?”中郎将皱眉,“里面有人住?” 他们夜禁长安,英国公府败落之后没听说又把它赏赐给了旁人,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中郎将调转马头,道:“去前门,进去搜查,你们去旁边褚御史家搜查。” 这座大宅上头已重新挂了萧府二字,中郎将看过牌匾,卫兵还在和门房交涉:“我家主人不在。” 卫兵狐疑问:“你家一个主人都不在吗?” “不在,小的已经去请管事的来了,等管事的来了再让他同官爷细说。” 金吾卫如今虽在追查嫌犯,但若无兵马司手令,他们无权强行闯入搜查私宅,但眼前这座府邸主人不明,嫌犯又有极大可能逃了进去,中郎将便语气强硬许多。 正这时,有个金吾卫匆匆赶到,忙去对中浪尖耳语:“大人,此事已经惊动了陛下,圣驾正往此处来,另外圣上传令,若见到的嫌犯是个年轻女子,不得令她有丝毫损伤。” “圣上?”中郎将略一思怵,迅速将此事同先前宫中传出要在长安城中寻人的密令结合,先前他们要寻的似乎也是一个年轻女子,便道,“我知道了。” 在宣阳坊中四处搜查的不止萧府门前这一路,传令的卫兵先行一步,皇帝到时先召人来问了可有线索,得到答案后便径直往萧府的方向去。 中郎将刚应承下来便听见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新来的人马披甲执刀,都是禁军装扮,为首的那个倒是一袭玄黑宽袍,冷峻如山。 “陛下。”中郎将连忙屈膝下跪拜见天子。 “你确定人就在里面?” “不敢确定,”中郎将道,“只是在这处宅邸的院墙外发现了血迹,另一边是褚御史府邸,臣已经让人去褚御史家搜查了。” 皇帝看着面前朱门,上头萧府二字被火光映得耀眼,面前朱门洞开一线。他道:“把这里围起来,进去搜。” 语罢金吾卫便行动迅速,推开了朱门鱼贯而入,有人负责叫管事将府中所有人都聚在一处挨个辨认审问,其余人便去搜查。 皇帝抬步进去,眼前一步一景,俱是他命人按照图纸精心复原的,他也不过只来过一次,再想起上次同萧沁瓷来这里的景象,竟有隔世之感。 他在苑内萧沁瓷曾指给他看的那棵大树前驻足。 一时怕在这座府邸中找到萧沁瓷,又更怕她不在这里。 梁安亦步亦趋地跟着皇帝,看他这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反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平时甚至会对帝王说一些宽慰之语,此刻也半个字都不敢出声了。 树上的夏蝉似乎是被这满府的甲胄刀兵之音惊吓到,叫得声嘶力竭。 “太吵了。”皇帝淡淡说了一句。 梁安摸不准皇帝说的是蝉鸣还是卫兵搜查时的喧哗之声,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奴婢让人来把这些蝉捉干净?” 皇帝蓦地笑了一声,笑过之后淡声说:“怎么可能捉得干净呢。” 萧沁瓷想走,这心思也断不了。他该把她关起来,关在寝殿,用链子锁着,只能让自己一个人看见,日日夜夜都看着她,困住她,和她欢好,直到她再也离不开自己为止。 明明已经想好了只要能得到她就行,怎么还是会纵容她对她温柔呢?萧沁瓷太会骗人了,骗得自己一次次对她心软,觉得愧疚,下意识地就由着她。 不会再这样了。 “陛下,”中郎将匆匆前来,“找到人了,是个年轻女子,臣等不敢接近。” 皇帝猝然转身。 …… 卫兵们是一间房一间房地搜过去的,找到那间房时一打开柜子就看见个十分美貌的女子蜷缩在里面,火光下那张脸尤其惊心动魄,衣襟犹沾血色,面色苍白,楚楚可怜。 她将自己往里面藏了藏,似乎想要这样就能躲开搜寻。 卫兵一愣之后立即高声说:“找到人了!” 皇帝到时也是一愣,六月里虽然已经没有百花争艳的盛景,但院中丁香蔷薇开得正艳,草木欣荣沁人心脾,葡萄藤下一架熟悉的秋千,藤上已经挂了青青紫紫的果。 这是萧沁瓷的风和院,人果然是会下意识地往熟悉的地方躲。 门开着,没人敢待在里面,只敢守在门外防止嫌犯逃走。 “陛下,人就里面。”中郎将顿了顿,道,“躲在柜子里,嫌犯危险,您——” 皇帝已经进去了。 似乎是听到他们说的话,里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 是萧沁瓷。 皇帝走到了柜前,就看到了里头瑟瑟发抖的萧沁瓷。 她很是狼狈,脸色惨白,乌发散落,衣襟沾血,出来半天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皇帝再是生气愤怒,见状也不由心里一拧,但他要自己硬下心肠,萧沁瓷惯会示弱,不要对她心软,这都是她自找的。 萧沁瓷见着他先是一怔,不敢置信似的,继而扑到了他怀里,死死攥着他:“你终于来了……” 皇帝下意识地揽住她。 梁安原本跟在皇帝身后,此刻见势不妙便迅速退出去,掩上门,对守在门外的中郎将道:“今夜辛苦。” 屋中情态中郎将也瞥过一眼,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只拿自己当个木头人,只是他耳力好,即便退到台阶之下,也能捕捉到几声泣音。 萧沁瓷哭得厉害,一时停不下来,尤其她抱着皇帝时脱口而出那一句,几乎要让人疑心她是一直盼着皇帝来。 皇帝已下定决心不再受她蛊惑,却又下意识地安抚她。 萧沁瓷抱他抱得极紧,是个几乎想要将自己嵌进他怀中的姿态,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温热泪水同样打湿了皇帝衣襟,沁进纹理,渗透到他心口,让他心头发软。 皇帝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冷酷地提醒自己不要被萧沁瓷如今这副柔弱可怜的依赖姿态蒙蔽,一半又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狂喜。 不管他心里如何左右徘徊,手上动作却也是紧紧回抱萧沁瓷,力气大得都让他生出了近乎疼痛的错觉。 他嗅到了血腥气,垂眼时看到了萧沁瓷衣上的血,还未完全浸透干涸,但已经成了某种不详的暗红色,她狼狈的模样还映在他眼底,皇帝不敢去想她遭受到了什么危险,甚至到了这样,身上那些血又有多少是她的。 “你有没有受伤?”他拉下萧沁瓷的手,仔细打量她。 衣上的血是喷溅上去的,萧沁瓷手上也有血痕,不过已经被擦得模糊,从外表看似乎没有受伤的痕迹,萧沁瓷也摇头。 她似乎怕皇帝把她推开,片刻的分离都难以忍受,把自己挤进皇帝怀里。 “哭什么?”良久之后皇帝才开口问,冷酷的一面占了上风。 “怕……我怕……”萧沁瓷声音哽咽。 “怕?阿瓷也会怕吗?”皇帝语气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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