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飘在水面上的浮飘剧烈抖动了几下,原本靠在藤椅上的南枝站起身, 拉动手中的鱼竿,“哗啦“一声, 水花被摇动的鱼尾摆起, 钓起来的正是一只肥硕的青鲤。 南枝一时有些自得, 朝身旁的丁香眨了眨眼, 徒手握住那滑腻的鱼身, 扔进一旁的木桶里。 丁香忙弯下腰数着木桶里的鱼:“一二三四……姑娘可真厉害!” 南枝对今日的成果也甚是满意, 摘下遮阳的斗笠, 只留了最肥硕的一条, 其余的又尽皆又放回湖里。 丁香提着水桶,两人一路往回走,和风煦暖, 吹拂在人面上, 有种被抚摸的亲厚感。 丁香看了一眼木桶中不同的鱼,咂了咂嘴道:“待午膳时候,让厨房给姑娘做碗鱼羹吧,这青鲤肥硕,定然鲜美!” 南枝回头看她一眼,有些好笑:“我瞧着是你这小馋猫想吃呢!” 丁香遂吐了吐舌头。 南枝转过头来, 拿帕子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 阳光下少女肌肤如雪, 唇瓣嫣红, 耳上的青玉坠子晃了几下, 莹白的颈上投着淡淡的光影, 发丝盘起在脑后, 一只白玉簪束着,边簪一朵小小的青色绢花,清丽婉约的气质,明明淡雅不争,却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以至于谢兴文走到面前时早已看失了神,原本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却笨嘴拙舌起来。 南枝一抬头,瞧见不远处的谢兴文盯着自己瞧,顿时有些愣怔,微皱了眉头,驻足屈膝行一礼:“谢公子。” 谢兴文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忙回过神来,回道:“林姑娘。” 说起来,南枝那时一路南逃,最终落脚在离家乡不远的杭州府。起初只以新丧的寡妇自居,在衙门附近赁了个房屋,往酒楼客栈做些点心、糕品一类的售卖,加上原有的积蓄,日子过得十分富余。 可是到底女子独居招人眼,后来有家酒楼的掌柜,见她所做的糕点十分好卖,便半逼半哄地要以低价买入配方,南枝不肯听从,那掌柜便有意栽赃污蔑,使南枝惹上一场官司。 因这一场官司,才遇到了杭州府的通判陆慎柏,是父亲从前在官场上的故交,因而得了他的庇护,之后只以表小姐的身份林湄寄居在陆府,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平顺。 后来她以手中银两开了间糕点铺子,又雇了个忠厚的掌柜,铺子慢慢做起来,进项很是不菲,除了能供己用,还时常往陆家长辈面前送些礼物以表谢意,才算安心。 日子也渐渐悠闲自在起来,只是这些日子她却因为这谢家公子添了些烦忧。 她知道这谢家公子是陆夫人替二女儿相中的夫婿,因此一直有意避嫌。却哪知一次偶然在园子里的碰面之后,此人却待她越发殷勤。南枝已不是懵懂少女,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寄居在陆家,并不想惹出事端来,因此自那日后,她特意让丁香打听着,只要这谢家公子来陆家做客,她便躲在屋里避着,哪知今日却漏听了消息,撞了个正着。 对方是客,南枝不好不理,便道:“谢公子可是来找大公子探讨科举之事的?他今日应是在府上的,我要去给府上老夫人请安,便不耽搁谢公子了。” 说完便抬步欲走,谢兴文见她要走,一时有些着急。 他这几个月数次来府上,却总不见她,如今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哪舍得她就这样走掉,道:“那正巧,我数次来府中,却不曾拜会长辈,很是失礼,不如此时和林姑娘同去。” 南枝见他执意纠缠,只好沉着脸色将话与他说明白:“谢公子,我并不是什么姑娘,已然嫁娶过,如今孀居,蒙陆家不弃才得以安居,未想过再行嫁娶之事。” “我……我并不会介意,至于伯父伯母那,我会与他们……”谢兴文面上有些胀红,舌头也有些打架。 南枝端正了神色,“谢公子抬爱,只是我对公子的确实没有那样的心思,与您是否介意,与陆家是否同意都无甚关系。” “瓜田李下,我不方便带谢公子前去拜会老夫人,谢公子从前既有意与陆家结亲,便不该多做纠缠,免得坏了陆谢两家的情分,又坏了与大公子之间的同窗之谊。”南枝自认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转身带着丁香仓促而去,不再理会他。只是心里忖度着在陆谢两家亲事落定之前,还是莫要出院子的好。 谢兴文未想到平日里柔弱温顺的女子竟会说出这般干脆利落的话,一时又是羞窘又是懊恼,他也知自己这般不对,原本因着陆谢两家是旧识,又同在官场,他又与陆家大公子陆九思有同窗之谊,两家有意结亲,他也见过那蓁妹妹一面,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那时他觉得婚姻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个家世相当、淑婉贤惠的女子便罢,只将心思放在科举仕途上,才会有这两家走动。 可直到三个月前,偶然碰见了这林湄姑娘,方才知晓那年少幕艾的滋味。 他便想着两家既然还未议定婚事,若这林家妹妹愿意,即便她曾嫁过人,他何妨同母亲父亲争一争,将所爱重之人娶回来,却哪知对方竟这般决绝。 谢兴文在园中呆立了好一会儿,一时挣扎,一时犹疑,终究叹了口气,去书房寻陆九思去了。 南枝回到房后,心情有几分沉闷,也不知道她这番话能否打消谢家公子的念头,又忖度着是否该日后找丽嘉个机会同路夫人提上一提,免得以后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丁香亦有几分忿忿不平:“那谢家公子也真是,我以为小姐躲了他几个月,他怎么也该明白几分,他也不替姑娘想想,他是谢家的公子,尽可随着心意去想去做,可姑娘呢,如今借住在陆家,若真与他传出什么首尾来,姑娘日后要如何做人,如何安生地在陆家待下去呢!” 南枝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好笑,只得撇下心思安慰她:“罢了,我瞧这陆谢两家已要谈论定婚的事了,成不成的,也就是这个月的事,这个月里咱们少出门也就是了。” 丁香见姑娘反倒安慰起自己来,有些不好意思,只一边替她更衣,一边叹道:“我瞧着那谢家公子优柔寡断的,不像是个能顶事的儿郎,这场婚事还是不成得好。” 南枝不赞同地看她一眼,只道:“咱们住在别人府上,这些话还是少说,免得被别人听了去。” 只是待到了中午,丁香将饭菜端上来,南枝让她坐下来同自己吃,谁知丁香却是撅着嘴,一脸气愤的模样,按理说丁香这个丫头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的事怎么会气到现在,南枝便问她怎么了。 丁香抬眼看了看南枝,有几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气愤不已,同南枝道:“我是方才去厨房领饭的时候才知道,我说怎么这次谢家公子来府上,却没有人同我通风报信,原是夫人特意交代的。” “咱们那些日子打探他本是躲避他的,哪知夫人却怕咱们知道了特意凑上去,殊不知咱们躲还来不及呢,如今可好,又碰上一回,背地里又不知道要如何想姑娘呢!” 到底是生了芥蒂,南枝眉眼微垂,她自住到陆家,陆伯父和老夫人都待她很好,其余的人也就因此对她和善,只是平日里她多少能看出来,陆夫人待她有几分客气疏离。 如今因着谢公子的事,只怕更不喜她,寄居在陆府上,虽有庇护,却到底是在别人家里,始终有些不便,她其实早有出府的打算,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担心日后独身在外,发生上次的事,便耽搁了下来。 南枝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而后听说陆伯父在书房,便前去找他商议。 “你要去苏州?”陆慎柏听完南枝的来意,语气有些不赞同。 南枝道:“再过些日子便是父亲的忌日,我想着总该要回去祭拜一次。” 陆慎柏叹了口气:“当初是我没用,没能救得你父亲。我明白你做女儿的心,你若执意要去,我亦不阻拦,只是万事小心,墨让人瞧不出你的身份来,只怕惹出祸端。再有,让九思送你过去,女子独自上路不安全。” 南枝忙推拒:“公子今年就要秋闱了,为我耽搁了实在过意不去,况且大嫂也有了身孕,既有护卫相送,何必烦劳这一趟。” 陆慎柏摆摆手:“起码让他将你送到杭州府,我再写一封信托旧友照应你,不必推辞。” 南枝只好答应下来,想着先去杭州府住上些时候,待陆谢的两家的事议定了,再另行筹谋。 淑惠堂内,夫人听闻谢家公子已离府,便赶忙将自己儿子叫过来讨论情况,女儿陆蓁蓁也在一旁既羞赧又紧张,陆九思却神色微沉,道:“我探了下他的口风,他说只把蓁蓁当妹妹,并无男女的情爱,说莫耽搁了蓁蓁。” 陆夫人大失所望,有些气闷,陆蓁蓁也眼睛红红的,几要哭出来。 陆九思忙安慰道:“母亲,这男女之事强求不得,谢家是不错,兴文本身也很好,可咱们蓁蓁也样样都好,何必去强求这一桩婚事。” 陆蓁蓁却眼泪啪地落下来,红着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哥哥,什么叫强求?明明从前咱们两家来往得好好的,看得出来他待我也并不是全然没有男女的情谊,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蓁蓁。”陆夫人忙打女儿的话,“……一个姑娘家不好总是谈论自己婚事。” 又另找了由头打发了儿子,才对女儿道:“你有什么话,也不该在你哥哥面前说,他定然会告诉你父亲,你父亲待那林湄如何,你不是不知晓,他若知道了定然不悦,说不定还会训斥与你。” 陆蓁蓁含着眼泪恨恨道:“分明就是她!肯定是她!我早上便听人说了,谢哥哥同那狐狸精在园子见过一面,定然是她说了什么,咱们千防万防的,她还是硬往上凑,她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借住在咱们家里,还要来抢我的婚事,怎会有这样歹毒不要脸的人……” 陆夫人见女儿这形态,又心疼又气恼:“行了别哭了,我想办法,总不会让你被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抢了亲事!” 陆夫人一直对南枝很是不喜,原本丈夫将她接到府里来,说是什么远房的表姑娘,她查探来查探去,也查到了有一房姓林的远房亲戚,可再查下去,便有漏洞,多次旁敲侧击丈夫都只说是远方的亲戚,照顾一二。 瞧着丈夫如此偏护那女子,便想起她嫁进来时,听说他丈夫从前便有个青梅竹马,瞧南枝总觉得有几分相像,生了怀疑的种子,总觉得南枝是丈夫在外头的私生女。 既然个孀居嫁过人的,另寻一门夫家岂不是更妥帖,丈夫怎么偏要接进自己府里来,她越想越觉得生气,总觉得狐媚子勾引了自己的丈夫,如今那人的女儿还要来抢自己女儿的婚事,她如何能不生恨。 恰巧陆慎柏派人来给她传话,说了让九思带南枝去杭州一趟的事,只觉心里更不是滋味,说这是一个远房亲戚,为何要往往苏州去,又怎劳得自己儿子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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