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巨力努力地思考着生财之道:“小姐是想卖香囊吗?” 慕灼华笑了笑:“这只是顺带的。这个大娘是个多话的,咱们得通过她的嘴,让别人知道咱们有些医术,四五十岁的女子身体多有隐疾,却羞于问医,我这些年读了不少医术,自认还是能治治妇科之病的。” 慕家很少有人知道,慕灼华懂医术,而她对医术的启蒙,却是来自于顾一笑。顾一笑童年时家逢巨变,沦落青楼,脑子便有些不清楚,忘了过去不少事,但却会背不少医书。慕灼华受了影响,识字起便也开始看医书。似慕家这般的豪富之家,自然是自己养着一二个医术了得的大夫。慕灼华在慕家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个小姐,她想学点什么,大夫也不会赶她。慕灼华一边偷看慕荣书房里的医书,一边跟着大夫辨认药草,几年下来,连大夫也惊异于她医术的天分。 郭巨力用力点头,认真地说:“小姐最厉害了,不过小姐也不要担心,实在不行,我去搬砖养小姐,不会让小姐饿着的” 慕灼华扑哧一笑,戳了戳郭巨力的额头:“我是怕饿着了你。” 郭巨力天生神力,食量更是大如牛,小时候被卖到慕家,就是因为粗手笨脚吃得多,才被人踢来踢去,最后落到了逆来顺受的慕小七房里。别人家的主子都苛待下人,这个七小姐倒好,克扣了自己的伙食去喂小侍女。当时的郭巨力狼吞虎咽泪眼汪汪地看着笑眯眯的七小姐,哽咽着说:“小姐,你比庙里的菩萨还好看,菩萨也没给我吃的。” 慕灼华却笑了:“不可这么说,兴许……是菩萨安排你我相遇的啊。” 郭巨力恍然,她与小姐,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正月里的定京热闹非凡,慕灼华和郭巨力换了身书生的青衫,花了三天时间大致走了一圈定京。 定京城里,北贵南富,西贫东贱。北城是皇城,周遭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富人们多在南城安居,西城是陆上贸易的干道,住户多是普通百姓,而东城外挨着海港,三教九流多聚居于此,在贵人们眼里,这些人比平民还差一些,属于贱民。然而这东城,也是定京最繁华之所在。 慕灼华这番上京,为的是参加三月举行的会试。多亏了陈国前几任女皇致力于科举改革,让女子也有了读书科考的权利,去年她瞒着家里人,打着上香的名义,偷偷参加了乡试,得了个不错的名次。从那时起她便偷偷准备着今年的会试,就算没有庄县令这桩婚事,她也是必然要逃离慕家的。 慕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暗地里嘲笑慕小七傻,别的孩子都争着锦衣玉食,金银珠宝,慕小七这个没娘的孩子争不过,只会傻傻地在学堂里看书。慕灼华看书的速度快,记得也快,几年下来,把学堂里的书都看完了,又偷偷看了慕荣书房里的藏书,那些书可不都是圣贤书,更多是些杂书,志怪游记,堪舆医术,甚至还有不少春宫图,她都看得津津有味。慕荣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去一次书房,书房里的书都是摆设,但即便摆设他也要买最好的,一些价值千金的孤本也叫他找到了,随意地放在书架上,任由慕灼华取阅。大娘子不是没有发现过慕灼华偷偷去书房看书,但看书又不是偷书去卖,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慕小七这个书呆子可是所有庶子女里最让她省心的了。 慕灼华生得美貌,但她从小就知道,美貌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自从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容貌越发娇艳,她就偷偷用眉黛打扮掩饰自己,在外人看来,慕灼华只是个普通清秀的少女,笑起来又一副憨厚乖巧的样子,乌黑湿润的眼睛看人时透着十二分的真诚信赖,叫人总是不忍心为难她。若不是那日出门踏青,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妆容,也不至于被庄县令看中了去。 于是到了定京,慕灼华更加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容貌,特地调制了一份难溶于水的易容膏,以免发生意外,待人接物之时更是表现得憨厚老实,与人为善,和气生财。 离会试还有三月,但定京里已渐渐开始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全国各地的学子大多会提前几月来到定京,适应一下当地的水土,这几个月里,各地学子一边温书一边扬名,在各大酒楼谈试论道,留下自己的墨宝,企图让自己的才名响彻定京,传到主考官耳朵里。虽说科举取士以考试为主,但有才名加成更是锦上添花。实在不行,能让某个权贵看中,纳为门客,也是美事一桩,若能成为大人们的东床快婿,那就更是嘿嘿嘿了…… 怀揣着各种小心思,文人士子们卯足了劲儿往各大诗会文会上去,一时之间百家争鸣,唾沫横飞。 文铮楼便是几大文楼中最有名的一个。主仆俩来到文铮楼的时候,一楼已经摩肩接踵难以下足了。郭巨力拉着慕灼华的手,凭着天生神力挤进了人群之中。只见一楼中庭有个三尺见方的台子,台子上立着一面屏风,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正握着狼毫挥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一幕。 郭巨力不解地问:“他在干吗呢?” 旁边一个士子瞟了主仆俩一眼,低声解释道:“这是在出题呢,你看到那边的坛子了吗?” 慕灼华看向台下的一个酒坛,那个酒坛有半人高,旁边还靠着一根竹竿。 “那是‘文坛’,这文铮楼的掌柜请了定京最负盛名的文坛大家们匿名出题,题目都放在这坛子里,每日这个时辰就会从文坛里抽出一题,由在场学子辩论,胜出者,便可将名字写在文榜之上。” 慕灼华顺着士子的手指看去,果然在墙上看到了文榜,上面写着十几个名字,但前三个的字体却刷上了一层淡金色,以示殊荣。 慕灼华的目光落在排头第一个,只听郭巨力认真地一字字念道:“沈、惊、鸿、正。” 士子一笑:“那个正字,表示他胜出了五场。” 郭巨力咕哝道:“五场,也不多嘛,只比第二名多了一场。” 士子叹了口气:“可是,他六日前才到的定京啊。” 慕灼华惊愕道:“每场皆赢?” 士子点点头,一脸惊叹:“诗词歌赋、经义策论,无一败绩,今年的状元,怕是非他莫属了。” 话说到此处,台上的试题也已写完了,只听众人齐声念道: “养——虎——为——患——” 一时之间,满座皆惊。
第三章 慕灼华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地拉着郭巨力,退出了人群,往楼上走去。 郭巨力不解问道:“小姐,你不是说要来扬名的吗,怎么走了啊?” 慕灼华轻轻摇头:“今天这道题,来意不善。” 郭巨力看向楼下众人,方才还人声鼎沸,此刻竟满堂俱静,不少人都眉头深锁,忐忑不安。 慕灼华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店小二立刻上来招呼。慕灼华问了几道菜的价格,文铮楼也不愧是第一楼,店小二丝毫没有看不起主仆俩穷酸,耐心带笑着一一介绍了菜色。最终慕灼华点了最便宜的两盘馒头一叠酱肉。 郭巨力撕开馒头,往里面塞了片酱肉,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小姐,我刚才瞧楼下那些人,有的人很害怕的样子,可是有的人却很兴奋,你知道为什么吗?” 距离答题时间有一刻钟,因此此刻不少人正在奋笔疾书,埋头苦想,但也有置身事外者在解读这道题。慕灼华啃着馒头,食指竖在唇上,示意郭巨力噤声,又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那些人正是在破题。 “出这道题的人,居心叵测啊!” “不错,这题目的虎,分明是暗指定王殿下。” “陛下久病不朝,定王正当盛年,军功彪炳,又权倾朝野……” “咳咳,小声点!” “今年的会试主考官,可是大皇子和定王一同担任的,你们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出这道题的人,到底是谁?” 这几个人想的,也正是今日在场众人所想的,而众人心中最终浮现出的,都是两个字——试探。 有人在试探民心。 而他们的回答,也代表了两个字——站队。 慕灼华轻轻叹了口气:“这定京真不好呆啊,步步杀机,我只是想混口饭吃而已。” 旁边那桌人低声又压抑不住地兴奋道:“你们说,今天沈惊鸿会作答吗?他敢作答吗?” 这时楼下一声锣响,准备时间结束,等待第一个上台的士子。 众人面面相觑,等了片刻,人群中响起一声:“我来!” 就见一个白衣士子大步走上台,微笑对着四座拱手,引来众人雷鸣喝彩。 “是文榜第二的文士宗!” “沈惊鸿到定京之前,他独霸榜首,之后却五场连败于沈惊鸿,今日还能上这个台,不说文才如何,单这心性也不是常人了。” 文士宗整了整衣裳,高声道:“虎者,凶兽也,养之则为患,除之而务尽!” 不少人低声吸气,惊叹不已——文士宗这是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是公然与定王为敌啊! 底下悄声议论:“文士宗就不怕得罪定王吗?” “定王权势滔天,文士宗真乃猛士啊……” 郭巨力担忧地说:“小姐,定王这么可怕吗?” 慕灼华抿了口茶,笑笑道:“据说他啊,多智如狐,孤傲如狼,残忍如虎,在北凉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大魔神。” 定王刘衍,是当今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坊间传言,刘衍乃宠妃云妃所出,但是云妃命薄,难产而亡,因此刘衍一出生便没了生母,被抱到周皇后宫中养大。当时周皇后膝下仅有一子,便是今上刘俱。刘俱比刘衍大了十几岁,对这个弟弟疼爱非常,几乎可以说是他亲自带大了刘衍,刘衍也无比亲信这位兄长,跟着刘俱学文习武,直到十五岁那年,刘衍从军,脱离了刘俱的羽翼,一飞冲天,横扫北凉,深入腹地,却敌寇三千余里,成为北凉人的噩梦,陈国人的战神。 而让刘衍扬名的最初那场战役,被称为雁城之战。 那时刘衍不过十八岁,从军三年,虽然立下不少战功,但尚未被敌军所看重。彼时北凉最强的大将名为忽尔塔,不但力大如神,更是狡猾残忍。忽尔塔的主力军在主战场与陈国大军周旋,刘衍年纪尚轻,被指派带轻兵驻守边陲雁城。雁城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城镇,不料忽尔塔明修栈道,故布疑阵,主力牵制住了陈国大军,自己却率精兵偷袭雁城,企图以此为突破口反包陈国大军。 刘衍手下仅有一千士兵,敌我悬殊巨大,骤然遭遇忽尔塔率军偷袭,而援军却远在百里外。刘衍带兵顽抗数个时辰不敌,便带兵逃走。忽尔塔早知刘衍乃陈国皇帝最宠爱的弟弟,虽然打过一些胜仗,也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当是陈国将领让着他沾光,忽尔塔让手下占领雁城,自己却带了轻骑追击刘衍,一心要抓住刘衍威胁昭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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