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渐渐散去,主仆俩也打着饱嗝离开了文铮楼。 这些人丝毫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皆落入有心人眼中。 “皇叔,这个沈惊鸿,可堪大用。” 隐蔽的厢房里,幽幽燃着松木香,青衫男子跪坐在榻上,姿态优雅从容,背脊挺拔如松,茶香氤氲中,修长白皙的十指稳稳托住茶盏,清香澄澈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白瓷茶杯中,他低垂着眉眼看着手中茶盏,眉眼专注而温柔,仰月唇微翘,似笑非笑,一举一动皆如画,似雨后新山,平湖秋月。 很难想象,这样温柔的人,就是世人口中的杀神,战神,定王刘衍。 站在他身侧说话的,便是众人口中的大皇子,刘琛。刘琛年纪尚轻,今年不过十九,比刘衍扬名之时还长了一岁,但却没有他当年的沉稳,英俊的眉眼难掩少年人的冲动与浮躁。 “琛儿,先喝杯茶。”细长的手指捧着瓷白色的茶盏,便是一幅优美的画。 刘琛并没有心思喝茶,但还是接过了茶杯,放在了桌上。 “皇叔,我今日找你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你看沈惊鸿,该不该招揽?”话虽如此问,刘琛眼中的火热却已流露出了他的志在必得。 刘衍惋惜地看了一眼茶杯,那杯茶终究是无人欣赏而凉掉了。 “琛儿,你是主考官,他是考生,他自然便是你的门生了。” “这层关系不够,我要他真真正正为我所用!”刘琛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刘瑜私下招揽了不少门客,他们兄弟的心思昭然若揭,父皇虽然令我担当此次会试的考官,但太子之位一日未定,我便一日不能松懈。” 刘衍温声道:“皇兄心中自然是偏向你更多,你是嫡长子,又有功劳在身,不争不抢,这位子也会是你的。夺嫡之事,会伤了皇兄的心,你们兄弟之间,谁先动,便输了。” 刘琛一怔,静了下来,眼神转动着,寻思着刘衍的话,半晌才不得不点头承认。 “皇叔你说得对,是我躁动了。但是,我不能不防……今日这题,你说,是不是刘瑜偷偷让人挂出来,挑拨你我关系的?” 刘衍眼神一动:“你是听了那个女子的话,起了疑心?” 方才他们坐在这房间里,能够清楚听到外面的声音,听不清的,也有人偷偷记下每个人的言辞递进来。这其中自然包括了慕灼华和郭巨力的对谈。 “虽然是个女子,但见识也是不俗,她说的确有道理。” 两人没见到慕灼华主仆的面容,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知道是今科的考生。 “虽说如今女子可以参加科考,但参与者少,上榜者更是稀罕了。这人琛儿你也可关注一下,说不定,也是个可用之人。”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又能有什么能耐。”刘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丝毫没将刘衍的话放在心上,他心里想的还是惊才绝艳的沈惊鸿。 若说几日之前,他心里也属意文士宗,这文士宗确也有才华,出身江左文家,虽然是后起的世家,却有几分底蕴,文士宗的伯父更是今上信重的枢密使,怎知在寒门士子沈惊鸿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又被污了文名,在刘琛眼中也就成了鸡肋了。 刘琛素来固执,刘衍见他有主意,便也不多言劝阻了。 “琛儿,皇兄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听刘衍问起皇帝的身体,刘琛这才收回了心思,眉宇间染上一层郁结之色。“我今日请安,听母后说改了药方,吃了几日新药,看着是精神了点,但病情并不见好转。” “柔嘉公主请来的神医……也没有办法吗?”刘衍轻轻一叹。。 刘琛摇了摇头:“皇姐三年来走遍天下,遍寻名医,却人人束手无策。” “皇兄万金之躯,纵然是神医,也不敢轻易用药,而保守治疗,却难治本。”刘衍叹息道。 “三年前皇叔你身受重伤剧毒,迫不得已才刮骨疗毒,当时也着实是凶险,这种极端的法子,又有谁敢在父皇身上使出来。皇姐在民间寻找神医,也是徒劳无功,世间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太医院都没法子,民间的大夫又能有什么手段?”刘琛皱眉道。 “若是当年太医院那些太医还在……” 刘衍话未说完,便被刘琛打断:“那些太医,连皇叔的母妃都照看不好,足见也是些庸医。” 当年云妃难产,子存母亡,多少太医因此贬谪获罪,救了百人,也抵不过一次失误酿成的大罪。 治病容易,救命难。
第五章 定京最后一场雪落下不久,气温便缓缓开始回升了,然而雪融冰消之日,却也是春寒料峭之时。 慕灼华此刻深深感受到了南北方的差异,每日缩在屋子里燃着暖炉,看看书喝喝茶,说什么也不愿出门了。 沈惊鸿的名声还是传遍了京城,短短半个月,说是名动京华也不为过,连菜市场卖菜的大娘都会满面含春地念叨沈公子的事迹,而慕灼华对面的烟花之地,已经开始唱沈公子的诗词了。 即便门扉紧闭,她还是被迫地学会了各种淫词艳曲。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慕灼华哼着歌摇着头,啜了一口小酒暖身子。 郭巨力扫着地,头也不抬地说:“小姐,那你还唱得挺起劲的。” 慕灼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想来是因为,你家小姐我,也不是什么斯文人。” 话正说着,外间便响起了敲门声。郭巨力放下扫把便跑了出去。 慕灼华想了想,穿上外套也走了出来。 只见郭巨力打开了门,路大娘一人站在门口,便严严实实把风都堵在了门外。路大娘满面笑容,看起来精神奕奕,大步一迈进了屋子,也露出了她身后两个人影。 路大娘带着两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妇人找到了慕灼华。 “慕姑娘,打扰了。”路大娘冲慕灼华和气地笑了笑,扭头对两个同伴说道,“这便是我和你们说过的女神医,我就是用了这个香囊才睡得安稳。”路大娘炫耀似地拿出了那个绣工精致的香囊,单这绣工,放锦绣坊就值五两银子了。她听了慕灼华的话把香囊放在枕头下,果然每晚都睡得香甜,左右邻居见了都惊叹她这两日气色大好,容光焕发。 “慕姑娘,我这两个老姐妹都有和我一样的毛病,她们也想找你求个香囊。” 两个妇人连声说是,又道:“该多少钱你尽管开口,咱们也不占你这个便宜。” 慕灼华含笑点头,柔声道:“两位大娘不要心急,你们虽然都是失眠,但情况未必一样,容我为你们仔细看看,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三人连连点头。 慕灼华细细给两人把脉,又问了问症状。 “你们近来可是经常脱发,焦躁不安,月事不调,天气虽冷却频发虚汗?” 两人又喜又忧,忙道:“说得都对!这可是什么病啊?” 慕灼华安抚道:“不是什么病,只是妇人必经之事。妇人身子不爽,大多羞于问医,只因大夫多为男子,我侥幸学了几年妇科之事,对这方面还算了解,你们若有问题,尽可以问我。我今日为你们开几幅药,回去服用半月,便可见效。” 三人都是大喜,便见慕灼华提笔写药方,字迹飘逸,笔锋圆润不失锐气。妇人们不识字,却也觉得这字好看得很。 两个妇人收了药方,不好意思问道:“诊金多少呢?” 慕灼华道:“随意便可。” 妇人们见慕灼华生得讨喜,说话让人如慕春风,便也不占她便宜,老老实实按着定京里的行情,一人给了二百钱,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郭巨力喜笑颜开地收起了钱。“还是小姐有办法,我们这就赚到钱了!” 慕灼华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几百钱,瞧把你高兴的。既然这么高兴,不如去东市切三两肉,晚上做臊子面吃?” “好啊好啊!”郭巨力拍手笑道,拿着钱便跑出门去。 慕灼华笑着看郭巨力跑远,正准备关门,忽然一只素白的手按在了门板上,慕灼华一怔,抬起眼看向来人, 那是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五官可见几分姿色,但眼角细微的褶皱却写满了沧桑。女子的手微微颤抖,双眼哀求地看着慕灼华。“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你……你会医术?” 慕灼华不着痕迹地扫了对方一眼,心里便有了数,侧过身子说:“进来说吧。” 女子呼吸一窒,随即极快地闪进了门里,反身压住了门板,颤抖着嘴唇说:“大夫,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慕灼华转身走向屋里:“不想死,就跟我来吧。” 女子跟着慕灼华走进了内室,只见慕灼华从衣橱里取出了一张干净的白色床单铺在了床上,随后说道:“躺上去吧,我检查一下。” 女子一愣,踌躇着走向白色的床。 “你……你不问我是谁吗?” 慕灼华往盆里倒了热水,净了净手,说:“大约,是住对门的吧。” 花巷的对面,便是花柳之地。 女子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你让我躺在这里,不嫌脏吗……” 慕灼华在心里叹了口气:“在我心里,病人都一样。” 女子眼中闪过水雾,又极快抹掉了,按着慕灼华的指示躺上床接受检查。 “落胎药下得太猛了,之后又没有好好休息调养,以至于伤了身子。”慕灼华心生悲悯,“流血一月有余,就没有看过大夫吗?” 女子惨笑一声:“大夫……怎会给我们看呢?我不过是个年老色衰的妓女,不幸有了身子,也是自己倒霉,妈妈也不会给我钱看病的。”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怯怯抬眼看向慕灼华,“我……我自己还是有些钱的,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慕灼华背过身去,重新擦洗了手。 “我这里,诊金随意,没有的话,赊欠也可以,只是药得你自己去买。” 女子咬着唇,热泪落在床上,朝慕灼华深深鞠躬。“多谢大夫。” 慕灼华擦干净了手转过身,那女子已经离开了,只在桌上留下了二两银子。 郭巨力高兴地拎着肉哼着曲儿回来,却见慕灼华支着下巴,呆呆看着墙壁,书也看不下去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发呆了?” 慕灼华回过神来,哀哀叹了口气,“我在想事情呢。” “想考题吗?” “我在想,我阿娘当年要是没有嫁给我阿爹,后来会怎么样……” 郭巨力摇头,表示不懂。 “也会年老色衰,枯萎老去。”慕灼华摇头叹息,“我娘沦落风尘,是迫不得已,可是又有那朵花愿意落入泥中呢,可无论生在哪棵树上,也只有凋零这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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