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垂首道:“殿下,有一事十分奇怪……” “何事?”刘琛问道。 沈惊鸿道:“后宫烧死了近百名名宫女、宦官,但是……太后宫中乃至宫外,一具尸体也没有,太后宫中也不见人,似乎事发之时,是陛下或者太后,有意支开了所有人。” 刘琛闻言一惊,肩膀禁不住轻颤:“这是什么意思?” 沈惊鸿低着头轻声道:“臣不敢妄言。” 沈惊鸿不敢说,但刘琛却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是谁支开了宫人,是父皇,还是太后,为什么,为什么……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掌落在刘琛的肩头,按住了他颤抖的身体。“琛儿,稳住!” 刘衍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让刘琛迷乱的心神瞬间归位,他无助地看向刘衍,哽咽着喊道:“皇叔……” 刘衍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却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与软弱,他拍了拍刘琛的肩膀,沉声道:“你是大皇子,陛下驾崩,太后仙逝,你不能自乱阵脚,做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 刘琛深呼吸着,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皇叔说得是。” 刘衍道:“追查真相固然重要,但逝者已矣,更重要的,是眼下群龙无首的局面如何收拾。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生前未立太子,如今恐怕是人心浮动了。” 沈惊鸿也附和道:“王爷言之有理,当务之急,是殿下要坐稳中宫,早日登基,否则不但定京会乱,北凉也会趁虚而入。” 刘衍扫了沈惊鸿一眼,又看向刘琛:“皇兄早已在太庙的匾额之后放置传位遗诏,此事朝中大臣皆知,今日我们便当众取出遗诏,让你名正言顺继位。” 刘琛右手轻颤,又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看向刘衍的眼神是孺慕与依赖,今日他骤然失去两个亲人,放眼朝中,他能依靠的也仅有刘衍一人了。哪怕外面流言纷纷,多少人说他功高盖主,说他狼子野心,意图窃国,刘琛也始终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皇叔。世人谤他、诽他、惧他,不过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他。 他的皇叔,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他最坚实的盾。 在听完刘衍的话后,六部尚书与朝中元老随皇室宗亲前往太庙取出传位遗诏。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刘衍取下了藏于匾额之后的木匣,将木匣交于三公检查,确认无误后,众人一起打开了木匣,取出木匣内的明黄卷轴。 打开卷轴,众人脸色骤变,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疑惑与不解,但还是由一人出面念出了遗诏内容。 刘衍闭上眼睛,听着那声音一字字念出了自己熟悉的内容,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的画面…… 那一日,昭明帝拟写遗诏,让他在旁陪着。 昭明帝执着笔对他笑道:“朕这三个儿子啊,老大文武双全,却失之沉稳,老二心机太深,又失之磊落,老三与老二同气连枝,二人一体……你知道,朕心里是属意琛儿的,但他吃的亏太少,朕总是不放心,以后还要你多操心了……” 刘衍忍着心中酸痛道:“皇兄……” 昭明帝微笑着摇头道:“朕总想着自己还能多顶几年,等琛儿再成熟稳重一些,再把这江山交托给他,可是又怕来不及……朕迟迟不立太子,也是对他的磨炼,生在帝王家,手足之情,似乎是一种奢望,朕却总盼着他们兄弟能如你我一般……以后琛儿登基,还要你扶持着……我总不希望看到他们手足相残。” 刘衍看着昭明帝提笔,一字字写下遗诏,写下传位于大皇子刘琛。 刘衍听到那声音念道:“传位于二皇子——刘瑜。” 刘衍骤然睁开眼,冷漠而锐利的目光看向跪在下方的二皇子刘瑜。 不只是刘瑜,所有人都惊呆了,从先前刘琛与刘衍的反应来看,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传位遗诏上写的应该是刘琛的名字,怎能料到此时来了个惊天大反转,礼部尚书念出了刘瑜的名字! 刘瑜更是呆在原地忘了动作,他脸上泪痕犹在,眼中的悲痛尚未抹去,震惊与狂喜便涌了上来,但他只呆了片刻,很快便回过神来,伏倒在地,颤声道:“儿臣接旨!” 刘琛听到这声音,才猛地一颤,从地上站了起来,怒吼道:“这不可能,这是矫诏!” 礼部尚书脸色沉了下来,呵斥道:“太庙之内,岂容喧哗,大殿下失礼了!” 刘瑜一系的人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得心花怒放,早前他们固然蝇营狗苟想要扶持刘瑜上位,但刘琛占了嫡又占了长,名声也无差错,想要夺嫡可谓极难,但如今是先帝遗诏,还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的! 众人的胆气都壮了起来,大声向新君道贺祝福。 刘瑜从礼部尚书手中接过传位诏书,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一样,轻飘飘地,饶是他心机深沉,也不过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年,多年心愿一朝得尝,即便要装出哀痛之情,也压抑不住眼中的狂喜。 刘琛正想发作,却被人拉住了手臂,刘琛回头,便看到刘衍面色凝重地走上前。 “烦请六部尚书重新检查遗诏。”刘衍看着刘瑜手中的遗诏,沉声说道。 刘瑜表情一僵,抓着诏书的手猛地紧了紧,哑声道:“皇叔这是何意?” 刘衍淡淡道:“先帝拟写诏书之时,本王亦在场,这封诏书内容有异,本王怀疑有人动过手脚。” 刘衍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刘衍却不理会众人的喧哗,他沉声重复了一遍:“请六部尚书检视遗诏。” 刘衍一身玄袍而立,背脊挺拔如松,低沉醇厚的声音无波无澜,却犹如一只遮天之手,狠狠压在众人头上,让人不得不低下头颅,心生恐惧与臣服。那些暗涌的波涛和将要掀起的风浪,在他淡淡的一言之间,俱皆消弭。 礼部尚书避开刘衍的视线,看向刘瑜道:“请二殿下交出诏书。” 刘瑜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却还是将诏书交了出来。 六部尚书都是多年老臣,对昭明帝的字迹非常熟悉,六人逐字比对,许久之后,礼部尚书才道:“遗诏没有伪造痕迹。” 刘瑜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刘衍低笑一声,冷冷道:“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衍身上,他目光凛然审视着刘瑜,缓缓说道:“传位遗诏一式两份,另一份是由陛下亲自保管的,两份可以做个对照印证。” “可是陛下骤然离世,宫中又起火,那份遗诏谁又知道在哪里?”礼部尚书皱眉说道。 刘衍道:“本王知道。” 慕灼华官位低下,没有随行前往太庙,而是跟着其他官员守在昭明帝灵前。 堂上气氛十分压抑,每个人都在心中揣测着这场大火的幕后真相,以及陈国的明日去往何方,他们又该怎么立身来保住官位。 真正为昭明帝驾崩而感到悲痛的,寥寥无几。 慕灼华垂着脑袋,想到昭明帝温和的笑脸,饶是她自觉无情,也忍不住有些难过。昭明帝的死,是她间接造成的,她只想着要救刘衍,却没想到昭明帝竟然会选择代刘衍而死。他可是皇帝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灼华始终想不明白,只是越想越觉得愧疚,最后是真心地流下了几滴眼泪。 日暮之时,去往太庙的众人才又匆匆赶了回来,但他们回来之后却没有来昭明帝灵前宣布新君,而是径直往后宫而去。 慕灼华听到众人窃窃私语,她转了转眼睛,悄悄地离开队列,往后宫方向跑去。 后宫遭遇了一场大火,烧毁了过半的宫殿,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味。慕灼华掩着口鼻跟在众人后头,一路来到了昭明帝的寝宫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刘衍身上,因此没有人留意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溜到了廊柱之后。 慕灼华从廊柱后探出半个脑袋,正好看到了刘衍的身影。 刘衍正站在昭明帝的龙床之侧,他俯身拿起玉枕,在玉枕之下按了按,便听到机括弹动之声,龙床上打开了一个暗格,里面同样放着一个木匣,与太庙匾额后的一模一样。 六部尚书面面相觑,礼部尚书受命上前,取出木匣,与众人检视,最后开封取出另一份传位遗诏。 一模一样的字句,一模一样的字迹,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份遗诏上面,写着是传位于长子刘琛。 刘瑜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他嘴唇颤抖着,喃喃念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刘琛瞪着刘瑜,冷笑道:“众人皆知,父皇在太庙藏着传位遗诏,却不知道另一份遗诏放在这里,你改了那份遗诏,却忘了这一份!” 刘瑜猛地一震,瞪向刘琛,厉声道:“不!我没有修改遗诏,我没有!” 刘瑾亦上前维护自己的兄长,大声道:“我二哥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刘琛冷冷道:“利欲熏心,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二皇子伪造圣旨,其罪当诛,将他打入大牢,严加审问!” 刘衍按住刘琛的肩膀,轻轻摇头道:“事情尚未查清楚,不可大肆张扬。” 刘琛急道:“皇叔,你怎么替他说话,除了他,还有谁会修改太庙的遗诏!” “两份遗诏,一份写着传位大皇子,一份写着传位二皇子,谁又能知道哪份是真哪份是假!”一个老臣朗声道,“也许太庙那份才是真的,定王这份却是假的!” 其他官员纷纷低下头去,面色不安地议论起来。 说话的是英国公赵光直,乃是刘瑜的外祖,他自然是要站在刘瑜的立场说话。支持英国公的人也不少,当下百官就分为了三派,有的人支持刘琛,有的人支持刘瑜,有的人闭上嘴巴一言不发,满脸不安。 周太后在时最看重的是长孙刘琛,因此周家多年来也是支持刘琛的。周家的家主周奎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是定京十万守军的最高长官。但昭明帝为了钳制周家的权力,任命淑妃的亲哥哥赵琦为左都指挥使,因此这十万守军,并非全然听周奎指挥,若爆发内乱,赵琦至少可以调动四万兵马。 没想到居然发生两份遗诏内容相反之事,双方谁都认为自己的遗诏才是真的,一时之间争执不下,殿中火气越来越旺。 “够了!”刘衍沉声一喝,低沉的声音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按住了殿中所有的躁动,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在灵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刘衍冷然看着眼前众人,“你们难道要看着定京乱了才满意不成!” 众人哑然无声,不敢辩驳。 刘衍一步步徐徐走下台阶,压迫得众人不敢抬头。 “先帝手书传位遗诏,还是本王为他研墨,哪份遗诏是真,本王心中有数。先帝将传位遗诏置于太庙匾额之后,此事朝中不少大臣知晓,几位皇子也是知道的。但这第二份遗诏所在,却只有本王知晓。因此偷换遗诏之人能换得了太庙的遗诏,却换不走先帝寝宫这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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