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纭纭就近找了一家酒楼,两人单独在包厢中见面。 门一关上,孙纭纭便向慕灼华行了大礼。 慕灼华一惊,立刻抬手扶住了她:“孙姑娘,这是何意?” 孙纭纭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看着慕灼华:“请慕大人放过我们孙家。” 慕灼华眉头皱了皱,松开扶着孙纭纭的手,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孙姑娘何出此言,我不过一个五品官,有何本事为难孙家,又有何本事放过孙家?” 孙纭纭凄然一笑:“慕大人何必隐瞒,我早已知道了王爷对你的一片深情,是我自不量力,想与你相争。” 慕灼华气笑了:“敢情孙姑娘真以为是我将户部资料外泄,陷害孙大人了?” 孙纭纭含泪不语,但分明是默认了。 “恐怕,你还以为是我唆使了王爷,让他对孙家落井下石。”慕灼华声音冷了下来,“孙姑娘,你把自己看太重了,也把我看太重了。你是孙家嫡长女,应该明白,朝局为重,私情为末,无论王爷对你如何,他都不会因私废公,迁怒陷害孙家。孙大人入狱,是他罪有应得,并非我或者王爷有意陷害。” 孙纭纭泫然欲泣,道:“是,是我误会了慕大人和王爷。”孙纭纭说着跪了下来,慕灼华移开半步,避开了她的大礼,却没有再俯身相扶。 孙纭纭垂泪道:“今日我避开众人求见大人,是想请大人救救孙家。王爷对大人痴心一片,若是大人开口求情,王爷也能对孙家看顾几分,如此纭纭便感激不尽,发誓不再纠缠王爷。” 慕灼华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孙姑娘,你喜欢王爷什么呢?” 孙纭纭闻言一怔,抬起头看向慕灼华。 慕灼华神色复杂地俯视她:“你是喜欢他位高权重,还是喜欢他俊美儒雅?你可曾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纭纭哑口无言。 “他既不会因为私情而针对无罪之人,便也不会因为私情就放过有罪之人。”慕灼华淡淡说道,“至于你要不要纠缠他,是你的事,与他无关,更与我无关。” 孙纭纭见慕灼华转身要走,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喊道:“既然你不愿帮我,又为何要见我?” 慕灼华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听闻你对王爷倾心已久,非他不嫁,一个世家女子敢豁出自己的名声去追求所爱,总是让人佩服的,因此,我也想见见你。” “可惜,你让我失望了。”慕灼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孙姑娘,你喜欢的并不是王爷,而是你年少时的幻想。” 慕灼华说完,便开门离去,只留下孙纭纭一脸怔忪地留在原地。 慕灼华觉得自己真是浪费了生命中宝贵的一个时辰,她心里本来是有点敬佩同情孙纭纭的,但见了面之后觉得自己把孙纭纭想得太美好了,传闻中的世家大小姐格局也太小了,还比不上她那个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明华妹妹。 慕灼华出了客栈,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她好奇地快走了几步,拦住了一人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见慕灼华身着官袍,不敢怠慢,立刻躬身答道:“有人当街行刺朝廷命官,京兆尹派人封锁了现场,正在捉拿刺客。” 慕灼华听得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谁被刺杀了?” “小人也没见到,听说……是沈惊鸿,沈大人!” 沈惊鸿当街遇刺,这件事不到半日功夫便传遍了定京,与此同时,关于背后主使的猜测,也众说纷纭,但毫无疑问,嫌疑最大的,就是孙家。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一脸煞有介事,把孙家以权谋私祸国,沈惊鸿铁面无私锄奸的事编成话本,说得百姓义愤填膺,恨不得去孙家门前扔石头。 除了孙家,还有谁会对沈惊鸿生出这么大的仇怨来? 沈惊鸿受了伤,但第二日还是照常上朝,只是左臂缠着绷带吊在颈上,眼角还有一块淤青,本该狼狈的模样在他身上反倒显出几分铁骨铮铮的雪松之姿,让人望之心生敬意。 他在寒门官员中极有威望,见他来了,便有一群年轻官员围了上去,关切地问他遇袭之事。沈惊鸿面上含笑,似乎对此事丝毫不畏惧,反倒安慰了为他担心的众人。 慕灼华的目光越过人群与他撞上,沈惊鸿朝慕灼华点头一笑,慕灼华眉头一皱,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臂上的伤。 听说,是被利剑刺穿了。昨日慕灼华赶到事发之地,还看到了地面上的血迹,看出血情况,是伤得不轻的。 众人没说几句,便看到殿门打开,百官进殿叩拜,却没听到本该有的平身之声。 大殿上寂静无声,一股冷凝的寒意沉沉压在众人肩上。 只听刘琛冰冷的声音说道:“给沈惊鸿赐座。” 侍卫抬着椅子上殿,沈惊鸿徐徐起身,向刘琛行礼谢恩,坐在了椅子上。 刘琛目光扫过一片黑压压的头颅,冷笑道:“光天化日,皇城根下,居然有亡命之徒胆敢刺杀朝廷命官,京兆尹何在!” 京兆尹颤颤巍巍地出声:“臣、臣罪该万死!” “你是罪该万死。”刘琛扫了他一眼,“但更该死的,是行刺之人!朕给你三日世间,抓出行刺之人,找出幕后主使!” 京兆尹面上无一丝血色,只能苦着脸叩首:“臣遵旨!” “孙汝案大理寺务必加紧时间审理,朕要一个结果。”刘琛冷然道,“不计代价。” 这四个字如钢锥一般扎在众人心口,他们都意识到一件事——孙家完了。
第六十九章 沈惊鸿从大理寺出来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他独行于庭中,有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拉进了一个无人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沈惊鸿挑了下眉梢,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慕灼华,微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慕灼华后退了一步,上下审视沈惊鸿:“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沈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人人都说我泄露了户部的机密,与你勾结,陷害孙汝。但我从未做过这事,几日前,我的书案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是你偷走了修殿专项之明细,陷害我!” 沈惊鸿笑而不语,低头看着慕灼华。 慕灼华深吸了一口气,沉下脸来:“为什么?我那日已经拒绝过你了。” 沈惊鸿道:“大理寺收到密报举证,自然需要查案核实,孙汝所作所为,罪证确凿,难道慕大人觉得他不该认罪伏诛吗?还是你害怕自己受到牵连?” 慕灼华咬着唇,眼神晦暗,扫过沈惊鸿臂上的伤处:“你连死都不怕,我又怕什么受到牵连,但沈大人你不问自取,又是在怕什么?你怕我不同意你的做法吗?” 沈惊鸿自最初出现在众人眼前,便一直是一副张狂不羁的模样,无所畏惧,大义凛然,慕灼华对他有一份敬重,但心中却也隐隐觉得不妥。沈惊鸿聪明绝顶,为何要屡屡将自己陷于险境?上一次提出废止恩荫制也是,虽然最后他激流勇退,保全了性命又邀买了民心,但刚刚起复,他就玩得更大,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工部尚书,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越是与他走得近,便越是看不清这个人。 “你会同意吗?”沈惊鸿笑着反问道。 慕灼华一双澄澈通透的眼睛直直盯着沈惊鸿,仿佛想看清他这个人。良久,她展颜一笑:“我懂了。” “嗯?”沈惊鸿好奇地挑了下眉梢。 慕灼华松开他的衣袖,冷冷说道:“去年废止恩荫制一事,你便想拉我入局,我与庄文峰有仇在先,你料定我不会拒绝,却没料到,定王拿走了我的奏章,先我一步上奏,把我摘出事外。 “今日你这么做,也是一样的动机,我先前拒绝与你同谋,你便私自偷走了我手上的机密卷宗,让我不得不与你站到一处。” 慕灼华后退了一步,与沈惊鸿拉开了距离,似乎站得远一点,才能将他看得更清楚。 “我与你有仇?”慕灼华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害我?” 沈惊鸿笑了笑:“我以为慕大人也是一心为公之人。” 慕灼华轻轻笑了一声:“我原也以为沈大人是一心为公之人,你谏言废止恩荫制,扩大科举取士名额,这确实是良策。你又弹劾孙汝渎职贪污,以权谋私,也确实是大义凛然,铁面无私。可是沈大人,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当初,是你向陛下进言,让陛下任孙汝主持修殿之事的!” 沈惊鸿低头看着慕灼华的眼睛,她的眼睛太亮了,仿佛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件事,是孙汝自己求来的。”沈惊鸿微笑着纠正了慕灼华的说法。 “陛下最初的旨意,是令枢密院的文大人主持此事,若不是你向陛下进言,陛下断不可能接受孙汝和周次山的胁迫,以此为交易,让你主持了外官考绩之事。”慕灼华有些咄咄逼人地盯着沈惊鸿,“陛下疾恶如仇,行事刚直,不会轻易向世家妥协,也只有你,会向陛下如此献策。” 慕灼华记得,当时陛下要求翻修失火的宫殿,遭到周孙二人百般推阻,陛下还向刘衍求助过,但未等刘衍出手,他便将此重任托付给了孙汝,同时任命沈惊鸿为考功司主持。当时慕灼华并未察觉有何不妥,如今回想,却处处可疑。 沈惊鸿凝视着慕灼华,忽地笑了出来:“陛下倒是信任你,什么都和你说。” “陛下也信任你,什么都听你的。”慕灼华沉声道,“陛下任你为大理寺卿不过数日,你是何时收到密报,何时开始调查孙汝,怎么可能短短几日就查明了证据,除非,你早有预谋。”慕灼华眸中闪过一丝锐意,“从你举荐孙汝之日,就是为了今日扳倒他,你去年曾问我修殿耗费,也是别有用心!” 沈惊鸿轻轻一笑,拍了拍手鼓掌:“慕大人果然机智过人,瞒不过你。” 慕灼华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与孙家有仇?” “慕大人可还记得皇家别苑初见,你和我说过,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沈惊鸿声音低沉,凤眸之中波光流转,意味深长,“世人有错,我纵之任之,坐视其大,而后杀之,你以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慕灼华看着沈惊鸿墨玉般的双眸,哑然无语,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沈惊鸿笑着拂了拂衣袖:“慕大人,孙家乃国之蛀虫,我为国锄奸,问心无愧,若是你看不上我的做法,大可与我割袍断义。” 沈惊鸿说罢打开了门,转身扬长而去。 慕灼华紧皱着眉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们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她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而他大步走在月光下,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亘其中,慕灼华隐隐感觉到,沈惊鸿所图甚大,而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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