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湘闲来无事,也就时不时说上几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她口中的皇宫,还是一如既往的森严肃穆。 宫人循规蹈矩,垂首而过。 负责洒扫的宫人在总管的怒喝声中清扫着积雪,务必保证主子们出行不受影响。 狭长的宫道上,尚未清扫干净,便有一双金丝线绣的皂靴踩过,往上是一角竹青色的祥云暗纹衣袍,纤长白净的手垂在身侧,腕间金刚菩提佛珠泛着温润的暗光。 尤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才道:“静贤长公主之子后日弥月之喜,请帖已经送了两次,请您赏脸去一去。” 静贤长公主是先帝容妃之女,下嫁勇定侯世子,月前诞下麟儿。 宣明繁步履从容,闻言淡声道:“送上贺礼即可。” 尤礼笑容一僵:“端王殿下的意思,是宫外景致好,请您一同去散散心。” 宣明繁脚下微顿,侧目瞥他一眼:“他这么说的?” 尤礼硬着头皮点头:“……是,殿下不是觉得您近来心情不太好么。”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会很晚,我这速度估计得凌晨一点。 抽奖出了,让我康康是谁中奖了!
第41章 天子出行,宫人纷纷避让。 尤礼脚步匆匆跟着回了勤政殿,替宣明繁撤下氅衣,侯在门口的兰月上了热茶来。 他坐在书案前,轮廓分明的面庞被氤氲的水雾遮了大半,语气平静:“他既无事,便替我去静贤那里走一趟吧。” “是。” 尤礼退下,殿中再无旁人。 他不喜人多,素日里勤政殿几乎连脚步声也听不见。 他爱清净,这应当是他最乐意看到的。 然而近来,却是觉得这看似华丽精致的宫殿缺了些什么。 想了想。 哦,是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曾经当着宣明呈的面,义正言辞说要一辈子留在皇宫,结果转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若不是再三确认她是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还以为她在何处遇到了危险。 她大约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若非他从她房中找到那个包裹严实的药,也不敢相信,她并不愿留下腹中孩子。 等他知道她走了,已经无力去追。 那是她的身子,她的人生,她有权决定胎儿的去留,他不会干涉,也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但她就是有本事,毫不留情抽身而退,留给他一堆烂摊子。 次日朝会,顶着破损的唇角在御座上受尽打量。 大臣们意味深长,却又心照不宣的会心一笑。 宣明繁也不解释,风轻云淡地视完朝,回去找人时,却发现始作俑者已经不见踪影。 他才终于意识到。 她跑了。 以他的耐性和定力,明明可以抛却杂念,不去深想。 可她的声音便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中,吞噬着他的理智,最后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常青诚惶诚恐进了书房时,便是看到天子撑着额头陷入沉思的样子。 “属下参见皇上。”他战战兢兢行了礼,御座上的人缓缓抬眸,“不、不知皇上召见属下所为何事?” 宣明繁目光幽幽,提到那个从不曾说过的名字。 “宁湘呢?” 常青抖了抖,神色僵硬:“她不是在勤政殿伺候么?” 他垂首,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声色仍是温润:“她不见了,但我想,你应当知道她去了何处。” 就是这么一句平静,看起来不带任何威胁的话,让常青头皮发麻。 有些人,天生是上位者。 这位一心诵经念佛的新帝并不是柔弱可欺。 常青敬重天子,不敢隐瞒,低声说:“宁湘姑娘应当是回江州老家了……她之前提过,但属下并不能确定。” 宣明繁仰头,喉结滚动。 “知道了,下去吧。” 年关临近,因着先帝大行并无过年的喜气,加之今年放了近千名宫人归家,宫里似乎冷清的很。 仔细想一想,还是后宫无人的缘故。 若是新帝喜好女色,立后纳妃,生上几个皇子公主,宫里必然热闹。 可惜他们这位皇上,整日忙于朝政,身边并没有女人伺候,那日留在唇上暧昧缱绻的痕迹,仿佛也只是一场错觉。 相比皇宫的冷清,乡野中的年味倒是更浓。 各家各户已经剪了窗花,贴上对联,清理门户准备过年了。 宁湘拿着红纸教序秋和知雅剪了各式各样的窗花,都是从前和宫里的老嬷嬷学的,一眼瞧去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知雅喜欢她剪的小兔子,十分卖力的夸奖她:“姑姑真厉害!”
序秋去找浆糊来贴窗花,宁湘在院子里指挥。 “往左一些。” “矮了,再高点!” “不行,有点歪了……”
序秋还不够高,费劲踩在凳子上,好不容易贴上却着实看着难受。 宁湘索性视而不见,又拿过纸笔写了福字。 方氏提着水壶出来,看到她的字哟了一声:“湘湘字写得不错!” 宁湘忙摇头:“我不行。” 她这字顶多算清秀工整,毫无书法可言,她所见过的,还是宣明繁的字最好看,遒劲有力、清透洒脱。 方氏笑了笑:“比你大哥强多了!” “什么比我强?你们又在说我坏话了?” 院门外响起宁远青不满的声音,他开门进来,宁湘回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长相端正,身形挺拔,在这小院里甚是亮眼。 方氏看了看,诧异道:“这是奚家二郎吧,三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了。” 奚留含笑揖礼,“大嫂子。” 奚留家在村东头,十几岁时进了县城里的镖局,走南闯北甚少回来。 宁远青唤过尚呆愣的宁湘,热络地介绍:“湘湘,还记得奚留吗?小时候你们常一起玩的。” 她略惊讶偏头,在自家兄长眼神中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奚留自然还有印象,他长自己一岁,那时候村子里的玩伴也不分男女,胡天胡地四处疯玩。 宁远青大了她六七岁,忙着做农活为爹娘分忧,只有她年纪小无所事事,整日跟在奚留和几个大孩子后边。 比她年长的男孩念了书,学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便不愿同她,只有奚留丝毫不嫌她,时不时从家中拿些吃的与她分享。 后来她进宫,还和奚留抱头痛哭了一顿,说自己将来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他。 两人村头分别,便是整整八年没有相见。 如今猛地遇上,彼此都透着陌生和尴尬。 还是宁湘先反应过来,勾唇而笑:“别来无恙啊,奚留。” 女子站在庭院中,姿容胜雪,形貌昳丽。 本来只是一句寒暄之语,奚留莫名地红了脸,局促地点头:“宁、宁姑娘。” 宁远青拍拍他的肩:“这么见外做什么。” 奚留被说得不好意思,在这儿留不住了:“快晌午了,我先回家了,得空再来……” 他一溜烟跑了,宁远青不明所以:“哎!怎么就走了?” 宁湘手里还拿着笔,转头放回桌上才问:“大哥,你带奚留来家里干嘛?” 宁远青笑得意味不明:“你明知故问!” “什么意思?”话说完,宁湘忽然醒过神来,“你不是想撮合我跟奚留吧?” 宁远青说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奚留为人不错,又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我相看好久了。正巧他今日回来,便先让你瞧一瞧,若是满意,我知会他一声,让他上门提亲!” 宁湘不明白怎么这件事转眼就发展到奚留要上门提亲的地步。 不得不说,宁远青的动作可真是快。 前几日宁母才叫他帮忙留意,今日就把人带跟前来了。 宁湘这才惊觉,他们都不是在说笑。 若是从前倒也罢了,男婚女嫁顺应天命,可以她如今的样子,怎么可能再嫁人。 宁湘无奈扶额,半晌憋出一句:“大哥,你这也太着急了……” 宁远青没觉得着急:“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虽然大哥觉得你不嫁也没关系,但我们总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多一个人疼你不好吗?” 她叹气:“可我现在不想嫁人。” “那也不急,奚留二月里才走,先相处着。” 宁湘:“……” 宁母去放了羊,听闻奚留回来了,立刻眉开眼笑:“这孩子终于回来了,老听他娘念叨。”说罢转头看向宁湘,“第一眼见着可还满意?” 宁湘埋头吃饭,不作回答。 她只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往后几日她时不时的就能见到奚留,没有初见时的拘谨,见到她便会笑起来,说上几句话。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很多宁湘感兴趣的奇闻异事,两人也不是才认识,很快又重新熟络起来。 但也仅限于家里人在时,宁湘才和他说话,时刻注意着分寸。 倒是奚留不怎么介意,偶尔带些走镖时得来的小玩意儿送给序秋知雅,哄得两个孩子欢喜不已。 宁湘抱着手臂在屋檐下看着。 这不是个好预兆。 她深信自己一旦松口,宁母肯定应下这门亲事。 除夕用过年夜饭,奚留又带来了焰火,序秋和知雅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宁母推推她的手臂,让她也去玩,宁湘借口回房添衣裳拒绝了。 她如今怀着身孕,身子日渐沉重,正好宁母年纪大了夜里歇得早。 宁湘照顾宁父洗漱回来,宁母已经快要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关上门还是惊动了宁母。 “今晚奚留给你焰火你怎么不要?” 宁湘拆了发髻,拿起木梳梳头,随口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宁母看着她,不满道:“我看你分明是拒绝人家!” “哪有。”她不承认。 “奚留这孩子哪里不好?” “挺好的。” “那你怎么不喜欢?” 宁湘挪着凳子转过头,不解问:“他好,我就得喜欢他?” 宁母被问住。 往年宁湘不在身边,她这个做母亲的连给说亲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宁湘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补偿她。 “娘只是觉得错过你最好的年纪,亏欠了你。” 宁湘一本正经:“我现在也是最好的年纪。” 宁母倚在床头,哭笑不得:“忙完了吗,快过来躺着。” 宁湘点头。 只是要上床时,又停下脚步。 她不是一个黏糊的人。 担心有些事越拖越久越麻烦,索性不如坦白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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