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已是十月。 宁湘记得河水冰凉刺骨,她在水中沉浮,二哥多次都没能抓住她。 水流那样湍急,他依旧义无反顾。 还好,她和宁彦之都平安上了岸。 但是不幸的是,宁彦之至此落下了咳喘的毛病。 次年开春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 宁湘还记得,二哥前一日还在说等他病好了,要带她去他的书院看看。 宁彦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少年才子,开蒙恩师是几十年前赫赫有名的探花郎。 宁彦之天赋绝佳,十三岁中了童生,十六岁考中秀才,恩师断言进士及第不再话下。 可天妒英才,他死时还不到十八岁。 宁母哭得声嘶力竭,宁父一夜白了头,宁湘麻木地跪在二哥灵前,心想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她已经答应入宫,拿着三两银子去给他请大夫了,明明已经有希望了,为什么他还是要死。 宁彦之惨然一笑,摸摸她的头说:“二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宁湘不能原谅自己,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看着二哥下葬,看着他的恩师泣不成声的摇头。 她毁了一个英才。 毁了全家的希望。 尽管爹娘和大哥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责怪的话。 宁湘想,她或许不应该留在这个家里了,爹娘心里一定不待见自己。 在村口登上进京的马车时,她看到宁母站在大槐树下泪如雨下,哽咽叫着她的名字。 她问:“湘湘,你还回来吗?” 宁湘摇头,她觉得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此去便是整整八年。 直到听晴雨说起宁父伤了腿,再走不了路。 她的愧疚,她的不安,终于促使她迫切地想要回家。 二哥坟前干净整洁,像是有人时常打理过的。 面对儿子的离世,宁母早就能够坦然接受,这会儿还能露出笑意。 “之前你不在家时,我闲着无事便来看看你二哥,后来年纪大了上山费劲,便是你大哥来。你二哥生前爱洁净,不能让他死后坟前也脏污破败!” 宁湘点燃香烛,青烟熏红了双眼,声音也沙哑:“娘……你会怪我吗?” 宁母一顿,摸摸她的头:“傻孩子,都过去了,你别再自责了。”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她逃避,不敢提起二哥,更不敢来看他。 宁母摇头,替她别过耳边的碎发:“人各有命,你二哥来世间一遭陪我们一程,也算是尽了缘分了。” 宁湘抹去脸上淌过的眼泪,黯然低头:“对不起,娘,都是我的错……” “都过去了,不要再多想了,你二哥一定也盼着你好。”宁母温柔地把她拥入怀中,温声细语,“你别自责,还怀着身孕呢。” 宁湘哭着点头。 * 二月二,春耕节。 这天敬龙庆贺,天子带领百官在京郊设祭坛,以祈龙消灾赐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冗长的祭典从辰时起,正午时分结束,宣明繁修行多年,身心坚韧,祭礼下来,仍是风轻云淡,一派从容。 一些上了岁数的老臣就受不住了,走下台阶时腿都软了,若非有百姓围观,怕是要叫人给抬下去。 宣明呈板着一张脸,走出老远才揉揉肩膀揉揉腰,惨叫连连。 “还好这样的祈福祭礼一年就一次,多几次我身体可受不住。” 宣明繁走在前边,闻言偏头看他一眼,却并不说话。 宣明呈被他看得浑身一紧,迟疑道:“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宣明繁淡淡开口:“昨日贵太妃找到我,说有要事相求。” 宣明呈皱眉:“我母妃?有什么要紧事儿怎么不找我?” “太妃娘娘托我为你在世家中择一门亲事。” “什么……”宣明呈脸色一变,开始跳脚,“我母妃怎么又开始打主意了!所以皇兄答应了吗?” 宣明繁收回视线,负手向前:“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自当尽力而为。” 宣明呈愁眉苦脸跟上:“……不是,皇兄,您掺和这事干嘛,你自己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怎么不先考虑自己?” 他漠然置之:“你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了。” 宣明呈幽幽道:“您这是心情不好,拿我出气呢?” 宣明繁侧目。 他继续说:“那个小宫女不见之后,我就觉得您变了,没个可心的人伺候,是不是浑身不是滋味?日思夜想、牵肠挂肚……” 他还真以为宣明繁打算一辈子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原来只是没有遇见真心的喜欢的人。 宣明呈自觉自己眼光独到,送了一个宁湘去,就让宣明繁难以忘怀,在不知不觉间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要说那姑娘也是狠心,抛弃他皇兄这绝无仅有的人跑了,真是傻得无可救药,在宫里锦衣玉食当皇妃不好吗,非要出宫吃苦去。 看来他得想法子,另外找美人给皇兄送去了。 前边的人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你既然懂得这样多,我也不能拂了太妃的意,改明儿让人把贵女画像送你府上,挑个好的,上门提亲。” “别啊……皇兄!” 扔下叫苦连天的宣明呈,宣明繁上了车辇。 常青打马过来,难掩眼底的兴奋:“皇上,车马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车轮滚滚,惊起黄尘漫天,宣明繁掀开车帘,看向远处绵延的群山。 “后日。” * 春日野穹,山水复绿,院子里积雪化了,总算有了几分暖意。 宁湘推着宁父出门走了一圈,心情难得畅快起来。 宁父心疼她:“你别忙活了,坐下歇歇。” “好。”宁湘笑吟吟应了,在旁边草垛坐下,抬手揉了揉着腰,如今肚子大了,的确是有几分疲累。 宁父责怪她:“你这样子,就不该陪我出来,万一摔了可怎么是好?” “不走远了,过会儿我们就回去。” 宁父无可奈何,想到什么,又道:“湘湘,等过几日天暖和了,我想让你大哥带人把家里翻修,再扩两间屋子出来。” 宁湘微惊:“为什么?” “你快生了,带着孩子总要住得宽敞些。” 宁湘忽然明白过来宁父已经察觉了什么。 除夕时她就说自己的夫君很快来接自己,这都过去一个月还没动静,宁父定然知道她说谎,却也不拆穿,只是说要为他们母子修两间更大的屋子。 宁湘心中感动,有一瞬间甚至想要把真相和盘托出,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已经离开皇宫了,这个孩子和那里也没了关系,说了真相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令爹娘更加担忧。 “听爹的。” 宁父笑起来:“那回去我跟你大哥说。” 父女俩坐了一阵,宁湘担心宁父受寒,便推着他回去,离家尚有数百步远,就听见了些动静,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什么。 加快脚步回去,路逢秀婶儿脚步匆匆而来,看到宁湘,长舒一口气。 “湘湘你赶紧回去吧。” 宁湘莫名:“怎么了秀婶儿?” 秀婶儿大口喘着气,急忙道:“你家里来了好些人,约摸你夫君回来了吧!” 这些时日,村里人大多知道宁湘在宫里被太妃娘娘指了婚事,嫁给了一个禁军侍卫,虽然觉得这事新奇,却也慢慢都接受了。 秀婶儿看到那些人穿戴奢贵,带着兵器,只当是宁湘的夫君回来了。 听见这话,宁湘眼皮一跳,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推着宁父快步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口堵满了人,带刀的侍卫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远处有邻居探出头来,窃窃私语。 宁湘在宫里八年,自然认得他们的公服,在一瞬间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看到她来,门口的人纷纷让出道路。 宁湘脚下发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艰难地挪动脚步进了门。 宁母和宁远青都在,神情僵硬,分明受了不小的刺激。 她抬眸,不甚宽敞的院子里立着一人。 只一个背影,宁湘就认出了他。 宁远青开口:“湘湘,他……” 听见动静,他徐徐转过身来。 容色清冷、矜贵无双。 那双墨玉般漆黑的眼眸看过来,盛着浩荡波澜,微光涌动。
第45章 二月初的天尚且严寒,料峭的冷风灌进衣袖里,让人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 宁湘傻傻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几步之外的人。 她深刻的怀疑是自己没睡醒,眼花了。 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宣明繁呢? 眨了眨眼,还在。 她没眼花。 他一袭竹青祥云纹襕袍,身披月色氅衣,身如松柏,光风霁月,腕上仍然缠着一串黑色佛珠,整个人清冷出尘,高不可攀。 他突兀站在那里,与这个陈旧的小院格格不入,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宁远青偷摸摸瞥了他一眼,目光复杂,艰难喊了声妹妹:"他、他们说找你……” 宣明繁抬眼看过来,澄明的双眸中似有暗光浮动。 宁湘如梦初醒,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开口:“……皇上。” 她低着头,衣服下肚子微微隆起。 比她两个月前离开时,明显了许多。 宣明繁盯着她良久,温声开口:“许久不见,可以随我回宫了吧?” 宁湘本来还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闻言却是意外:“什么?” 宣明繁冷静看着她,淡淡道:“归宁省亲足足两月,想来也够了,你如今月份过大,还是随我回宫,总要伺候的周到些。” 宁远青震惊且复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所以这个忽然闯入他家中,要找宁湘的人,是她的夫君? 还是宁父坐在轮椅上问出了这个疑问:“湘湘,这位是?” 宁湘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宣明繁面色清淡,似乎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他是皇上……” 宁父看他气度不凡,猜到是什么富贵人家,不想竟然是当今天子。 立刻吓得变了脸色,颤巍巍地要下地行礼,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泰山大人客气。” 这一句泰山大人,让宁父瞬间凝滞。 “宁湘乃东宫宫女,我心悦已久,一直相伴在侧,因担忧泰山大人腿伤,她自己先回来了,只因我初登基分身乏术,暂无力顾及,今日得空,就是特地接她回宫的。” 宣明繁语气温和,说话时从容不迫,单从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说谎话的样子。 只是他的说辞和宁湘说得大相径庭。 宁湘说自己跟一个侍卫成了亲有了孩子,这会儿侍卫没出现,倒是引来了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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