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爹日后可能走路了?” 宁母红着眼点头:“太医说有这个机会。” 宁父自两年前意外受伤,十里八乡的大夫都说他的腿没得治,即便要治,家中也付不起沉重的诊费药费。 宁湘原本也不抱希望了。 可是遇见了宣明繁。 他将爹娘接来京城,亲自安顿好,又派了太医专门为宁父治伤,换做民间哪个女婿都不见得如此周全。 堂堂天子能为她家人做到这种地步,宁湘心中对净闻法师的喜欢顿时又深了几分。 总而言之,宁父的腿伤能治好是天大的喜事,宁湘现在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宣明繁,好好亲亲他跟他道谢。 宾客都还在,她们不好在此久留,宁湘换了衣裳,便和宁母方氏一起往湖边去。 高台上梨园伶人正在唱一出观音送子的戏,气氛和缓轻松,宁湘老远听见声音,正要叫紫檀去看宣明繁在不在,抬眸见一男子和宁远青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男子尚年轻,一袭朱色圆领官袍,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两人在面前停下,宁母疑惑问:“这位大人是?” 宁远青笑起来,“娘,这是长淮,您不认识了?” 男子躬身一揖,姿态谦和:“长淮拜见伯母,多年未见,伯母别来无恙!” 宁母吃惊不已:“这这这……” 久不见故人,都没认出彼此来,宁湘盯着他瞧了好一阵,才勾起唇角唤一声:“长淮哥哥!” 完全把紫檀去寻宣明繁的事抛诸脑后。
第63章 柳景玄大约从宁远青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端着规矩行礼:“淑妃娘娘。” “长淮哥哥不必见外,不想阔别多年,你如今已是工部侍郎了。” 柳景玄和宁彦之同岁,两人在一书院读书,同年考中秀才,同年中举,只是之后柳景玄举家迁居京城,再没有任何消息。 得知他的身份后,宁湘特意让人打听过,柳景玄在进京三年后的科考上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新科状元郎自是意气风华,但多年为官,心性愈发沉稳,见了宁湘不卑不亢,面上却露出几分重遇故人的喜悦。 “若非今日偶遇宁兄,也不知伯父伯父来了京城,素日倒是听端王殿下提过宫中淑妃娘娘,眼下才方知是故人。” 因着宁彦之的缘故,宁家人即便多年不见柳景玄,彼此仍存着几分熟稔,寒暄一阵后便热络起来。 宁湘一看到温雅如玉的柳景玄,更是想到最疼爱自己,因自己而英年早逝的二哥,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二哥若还在,也是长淮哥哥这般金殿登科、功成名就了吧。 柳景玄知她因何红了眼,嗓音温和:“我进京之后玉成与我常通书信,我还收着,娘娘若不嫌弃,改日我叫人送进宫来。” 玉成是宁彦之的字,恩师杜言所赠,家里人都称他的名,唯有像柳景玄这样的同窗好友互称表字。 宁彦之生前的书籍字帖都被宁父宁母收了起来,以免触景伤怀,后来很多年里都没打开他用过的书房,直到序秋和知雅长大,渐渐抚平了爹娘心中的伤痕。 只是如今提及难免感怀,宁湘和宁远青尚可,宁母已经拿着帕子擦拭眼角。 “多谢长淮哥哥。” 宣明繁从九曲长廊上过来,便是见着宁湘笑容浅浅唤柳景玄哥哥。 他脚步停了停,若无其事站在几丈之外,并没有打搅他们。 但宣明繁长身而立,清隽矜贵,让人想忽视都难。 宁湘立刻注意到他,面上悲伤的情绪很快淡去。 他这才抬脚过来,瞥了柳景玄一眼。 “柳侍郎。” 短短三个字,清淡平和,却叫柳景玄心中微妙一动。 这匆匆一面,不过和宁湘说了几句话,皇上就找来了,可见京中传言不假。 他不想引火烧身,忙道:“皇上,臣先告退了。” 柳景玄很有自知之明,宁母和方氏作为女眷也不便久留,与宁远青各自回了席上。 这角落里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宁湘看到他平静的眉眼,挪动脚步靠近,忽然一顿。 小巧的鼻子动了动:“你身上怎么有脂粉香?” 宣明繁到嘴的话还没出口,被她倒打一耙,幽幽看她:“哪有脂粉香?” “我闻见了!”她扯过他的衣袖,仔细闻了又闻,的确有股几乎能忽略的脂粉味,旁人也许不会注意,但她鼻子太灵光,宣明繁身上除了佛香不太会沾上这些陌生的气味。 想到自己方才离开这么久,说不定哪家千金投怀送抱,宁湘也没了那些愁绪,立刻就警觉起来,伸手捧着他的脸,一脸凶神恶煞:“快说!是谁?” 他无语凝噎,只好实话实说:“方才有个女子摔倒在我身上。” 宁湘惊奇:“你没治她个御前失仪、大不敬之罪?” “我不认识她,碰也没碰一下。”他受不了她质疑的目光,语气里莫名多了几分委屈,“我原是等你来,半晌找不见人。” 等他亲自寻来,竟是看她和家人在一起与柳景玄相谈甚欢,亲亲热热叫人家哥哥,倒真像是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了。 宁湘没看到他眼底的不满,只牵过他的手直奔情敌:“那我去吓唬吓唬她们。” 淑妃娘娘气势汹汹,到了戏台前换上端庄大方的笑颜,一眼看到听戏正入神的端王殿下。 伶人婉转清亮的声音娓娓动听,她在宣明繁身边落座,微微探过身子,朝宣明呈一声轻咳。 他收回视线:“干嘛?” 宁湘道:“殿下,你忘了今日什么日子?” 宣明呈不明所以,“不是小皇子满月宴?”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宣明繁,宁湘只好压低了声音:“上次你说我给你五彩丝,你就从今日赴宴的贵女中挑选一个合眼缘的姑娘……这可是贵太妃所托,你不能让我下不来台!” 说起丝线宣明呈就来气:“那五彩丝被我皇兄抢走了,我凭什么答应你?” “啊?”她懵了懵,不解地抬眸看向身侧的人,“皇上,你抢他的做什么?” 宣明繁理直气壮:“我没有。” 宣明呈也不能有。 尤其还在他跟前炫耀。 宣明呈看她哑然,哼道:“淑妃娘娘,您安心听戏吧!” 宁湘回头,目光在世家贵女们中逡巡一阵,又喊宣明呈,“殿下你瞧这么多花容月貌的姑娘,就等着你回头,你朝她们笑一笑,定能俘获一众芳心。”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她们是瞧我吗?是瞧我皇兄呢!” 宁湘一僵,端着笑脸问宣明繁,“那么姿色上佳的姑娘,您可有瞧顺眼的?” 净闻法师面无表情盯着戏台,摇头:“都不如你。” 宣明呈:“……” 完了!他皇兄变了! 从圣洁清雅、不近女色的净闻法师,成了拥有七情六欲,满眼只有淑妃娘娘的凡夫俗子。 宁湘唇角微翘,眸光明亮,炫耀似的对宣明呈道:“殿下,您仔细相看相看,回头我对太妃好有个交代。” 宣明呈兴致缺缺:“没合眼缘的。” 她鬼鬼祟祟偏头:“我瞧着冯依就一直盯着你看。” 宣明呈喝着凉茶,眉头一挑:“冯依是谁?” “定国公的女儿。” 提起定国公,宣明呈脸色一言难尽起来,立刻想到上回被他邀去喝酒,结果定国公把他灌醉,把女儿送来伺候。 伸手碰茶杯碰到一双女人的手时,他差点没跳起来,吓得立马落荒而逃。 他早前就听说定国公夫人想把女儿送进宫,怎么转头看他皇兄不近女色又打起他的主意? 宣明呈皱着眉回头,正好看到冯依望来,朝他露出羞赧怯弱的笑,旁边的定国公夫人更是一掌拍在女儿后背让她挺直脊背。 他只好报以微笑,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秋香色身影。 那是季翩然。 近日蒋申的事沸沸扬扬,荣王一家子都不在,季翩然虽借住姨母家,却是实打实的功臣之后、大家闺秀,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宣明呈不受控制地多看了她两眼,惹得宁湘好奇心十足,伸长了脖子问:“你看什么呢?” 没由来的心虚爬上来,他轻咳一声,正襟危坐:“没什么……” 因为和宣明呈说话,宁湘大半身子都要贴在了宣明繁身上。 今日天热,湖边虽有微风,但她柔软的身躯靠过来,分外地滚烫。 宣明繁扳正她的身子,挡在两人中间:“好好听戏。” 宁湘狐疑。 诵经念佛的人,如今也爱听戏了? 正想拆穿他的假正经,一道翩翩倩影映入眼帘,随之而来还有股甜腻的胭脂味。 她缓缓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妆容精致的脸。 “臣女见皇上桌前没有酒,特送一壶来,请皇上品尝。” 女子身段柔软,轻轻一拜,便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况味,但又莫名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姿态。 宣明繁眼中流露出困惑,大约也没想到会有人心细如发专程送酒来。 “臣女许莹莹,方才在长廊见过,多亏皇上扶了一把,臣女不至于摔倒。” 宁湘听见这个名字,一些没用记忆瞬间涌进脑海。 她去年出宫之前,丞相给宣明繁的画像里就有这位小姐,她当时看了几眼,就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出身乃至生庚年月都有印象。 枢密使家的千金,果然勇猛果敢。 别人都忌惮她这个淑妃娘娘,许莹莹竟然一点不怕,还光明正大地挑衅她的存在。 奇耻大辱! 适才宣明繁说有个女子摔在身上,她就怀疑是故意为之,眼下看到始作俑者堂而皇之又出现在面前,便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 宁湘心中不悦,可当着这么多的面,还要维持镇静,淡声道:“许小姐喝酒吗?” 许莹莹没想到宁湘会先开口,下意识应道:“不常喝……” 女子通常饮些清香淡雅的果酒,并不醉人,此时桌上便是一壶梅子酒。 但以宣明繁的酒量,只怕也坚持不住三杯。 这枢密使千金居心不良,她这会儿要不在,岂不是给人腾出位置来了。 “不常喝,那说明也要喝,若是许小姐不嫌弃,我陪你喝了这壶酒如何?” 许莹莹怔住:“喝一壶?” 宁湘微微一笑:“喝不了?” 她是预备把酒献给皇上,多露露脸好叫宣明繁记住自己,压根没想过要与淑妃娘娘喝酒。 此时上来,也是因为来之前父亲说淑妃出身卑微,虽然生下皇长子却也只能在妃位,后位空悬,叫她好生争取。 许莹莹也没别的法子,先前试了在皇上面前摔跤,他也没舍得扶一把,眼下送了酒来,他也全然没有应付的意思,只冷眼旁观看淑妃折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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