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练地端起药碗,凑去唇边一饮而尽。药材的苦味在唇间弥漫,但女子仍然面不改色,神色自若。 注意到小宫女忧虑的目光,沈稚秋笑了笑,说:“我自小气虚,每日叫你熬的汤药已有补血之用,哪儿还需要劳烦太医。” 在太医院任职时,茯苓也粗略地学习了些药理知识。她的确发现主子服用的都是补气血的药物,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宫女还想继续争取,突然听到门‘咣当’一响,回头看去,吓得她双腿发软,急忙扑通跪倒在地。 “皇上万安。” 沈稚秋没想到他这么晚还会来灵犀宫,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惊讶,不过情绪很快淡去。她从旁边的衣架上取过衣物,不紧不慢地披上披风,向他盈盈一拜。 赵问急着与她说事,随手拂袖,不耐烦地说:“起来起来,别搞这些虚的,有正事儿和你说呢。” 能让他这么紧张,通常不太可能是传统意义上的正经事,多半与苏将军有关。 她也识趣,手掌轻轻扇动,示意茯苓退出去。 等宫人撤离,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缓缓起身,给皇帝斟了杯茶。 赵问一路赶回来确实累了,仰头喝完,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剑眉高挑,兴冲冲说:“你说的人朕已经找着了,将军从野狼嘴里救下她的独子,朕派去的人刚刚说明原委,那婆子便主动提出要为雪青尽一份心力。” 沈稚秋笑意温柔,诚恳夸赞:“苏将军保家卫国,与人为善,大家爱戴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到自己的心上人得到夸奖,赵问比自己被夸还神气,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接下来又该如何?”他满心欢喜,声音止不住拔高,“朕知道了!将军喜欢我勤勉,这几日朕就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她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沈稚秋悄悄用牙齿碾过唇瓣,让它看上去红润几分。 她说:“皇上此举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过如果您想尽快获得将军好感,妾身这里还有一计。” 赵问非常感兴趣,催促道:“你说!” “您这几日尽量作出昏昏欲睡的模样,漫不经心,早早退朝。” 他皱起眉头,打断她的话:“你这不是害我吗?雪青一定会对朕很失望。” 容妃巧笑倩兮,笃定道:“就是要让她对您失望,而且是越失望越好。” 皇帝默了默,等她继续说下去。 “在此期间,皇上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您要理出一份阵亡名单,拨千两白银调去漠城,分给那些阵亡者的亲人。”沈稚秋温婉地说,“妾身会找机会向将军点破此事。如此一来,将军原先对您有多失望,得知真相后便会有多愧疚。” “一旦对您有愧,日后再有所求,可就容易多了。” 他不禁咋舌,为她这招拍案叫绝:“沈稚秋,话本先生都没你能编,你哪儿来这么多鬼点子?” 她微微颔首,展现出足够的谦卑。 赵问激动半天,那股兴奋劲终于渐渐冷却。他睨她一眼,促狭笑道:“朕听闻白天的时候你偷偷溜去御花园窥视,怎么,这是看上了谁?” 沈稚秋也不与他兜圈子,爽快地说:“妾身最近对韩惜铮有意。” 他‘啧’了声,道:“韩惜铮文采不错,家世也还过得去。不过他是出了名的风流浪.荡,你别看他至今未婚,其实此人在多处秦楼楚馆都有红颜知己…稚秋啊,你机灵是机灵,眼光却差了些。” 她柔柔一笑:“妾身不在乎这些,图他模样俊俏罢了。” 皇帝:“…朕觉得你很有想法。” 还好她不是个男人,否则得祸害多少无知少女。 虽然对容妃挑选男人的标准有所质疑,但自己的盟友好不容易红鸾星动,赵问自然要大力支持。他清清嗓子,道:“好,等朕和雪青圆满后立刻就为你们赐婚。” 一来就赐婚? 沈稚秋试探性地开口:“妾身好歹是您的妃嫔,直接赐婚恐有不妥。” 她发誓自己真的不想一嫁进去就把公公婆婆气死。 赵问是个混不吝的主,一点儿不觉得难堪:“朕大可对外宣称你已身故,再另外安排个身份,什么阁老侄孙女,尚书府七小姐…唔,要不我直接认你作义妹,让你以公主之尊嫁进去?” 在他口中,封个公主跟买个大白菜没有任何区别。 沈稚秋哑然失笑,说:“您这招指鹿为马使得颇为玄妙,不过妾身还是想徐徐诱之,让他身心皆臣服于我。” 他挑起眉毛:“容妃,很有志气嘛。” “不如陛下。” “行!你说想怎么诱惑他,朕给你创造机会。”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几日后,皇帝宣布要在翰林院、如意馆中寻觅画师为容妃立绘。此话一出,全宫皆惊,许多人挤破头都想争取机会,毕竟容妃受宠,帮她绘像定然不会少了好处。 就在大家跃跃欲试的时候,容妃娘娘开了金口,说要由她亲自挑选画师。 许印昭从早上开始就激动不已,连着整理了好多次头发。 他看眼一旁无动于衷的韩惜铮,很是着急,道:“沉舟,你不如也好好收拾下自己。万一被容妃娘娘瞧上,很快就能升官了。” 虽说每个状元都要在修撰的位置上历练一番,可从六品的官职到底是小了些,若能尽快上升,岂不美哉? 男子着青袍银带,佩药玉,乌发拢起,露出无懈可击的眉眼。他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轻笑着摇头:“下官手上还有些校对工作没有完成,便不去凑这热闹了。” 说罢,他也不再接话,继续捧卷而读。 翰林院近日正在整理前朝古籍,每个人手里都有许多工作亟待完成。室内一片寂静,忽然,有馨香浮动,萦绕鼻间。 韩惜铮似有所感,轻轻抬头,窥见女子修长雪白的脖颈。刹那间,犹如旭日破开乌云,投下照亮世间的第一束光,也点亮他眼底蛰伏不动的火苗。 容妃居高临下望他,字字柔媚:“韩修撰,为我绘像。” 她应该是绕过了众人,直奔向他。 一瞬的恍惚后,他随手搁置书卷,懒洋洋起身,拱手婉拒:“微臣才疏学浅,还请娘娘另觅他人。” 她被当众拒绝却丝毫不怒,冁然启颜,缓缓道:“公子桌上杂乱无章,看似不恭,然镇纸刻竹,手捧书卷不肯压皱,书架藏《静心轩笺谱》,可见实为高洁之士。” 他怔了怔,下意识瞥去身后。 书架上百书凌乱,中间一本拱花木刻彩印笺谱悄然探出头来,显出它的一角。 好厉害的观察力! 她进来左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无声无息中竟然已将整个屋子的细节尽收眼底。 他暗叹了声,收敛自己轻浮的神色,静静凝视眼前之人。 沈稚秋表情温柔而坚定,轻启朱唇,重复一遍——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韩惜铮,为我立绘。” 他终于回过神来,俯下身子,郑重应允:“好,微臣遵命。” 士为知己者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第5章 与小白花再相遇 如今后宫凤位空缺,从一品的妃位已是非凡,因此要为沈稚秋绘像,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急于功成。得到韩惜铮的承诺后便打道回宫,给足了他时间筹备。 本想着回去小憩一会儿,补补精神,谁知刚迈入寝殿,就在里面看到了无所事事的皇帝。 沈稚秋缓步上前,故作惊讶:“皇上,您现在不是应该在问心殿处理政务吗?” 青天白日的,也就他这么闲,四处乱跑。 听到她的声音,赵问从闲书里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让朕好好演戏?我在认真扮演昏君的角色。哪有昏君天天批折子的?” 容妃忍不住腹诽:这不是演,您就是昏君本君啊。 当然,这些心里话她半个字都不会提。女子只是温温柔柔地露出笑容,问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会儿特地抽空来妾身宫里,可否有什么要事?” 赵问十分喜欢和容妃说话,因为此女心思玲珑,用不着与她解释太多,她总能按着他的意思办事,而且几乎不会出错。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来由:“东厂查出赵霁曾经身中剧毒,然而朕见他身强力壮,不像有病的样子,疑心事情真伪。待会儿你带着御医去淮阴王府,帮朕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淮阴王府? 她瞳孔猛的放大,很快,垂下眼帘,挡住眸中闪烁的光,轻声说:“淮阴王心思极深,恐怕不会让御医进府。” 这样明目张胆的探视,他自然一眼就能看破。 皇帝勾唇,狡黠笑道:“所以朕才让你一同前往。” “妾身不才,难当大任。” “赵霁冷情冷性,最爱拿礼数约束别人,这么个假正经的东西居然会不顾体统在御花园与你搭话。”他笑了笑,兴奋地说,“朕觉得,他肯定是看上你了!” 她还没接话,赵问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淮阴王府戒备森严,朕的探子从来没能探到消息。今日朕便要正大光明地查他,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赵霁这逆贼要怎么过朕设下的美人关。” 沈稚秋暗自讥笑,心说:他若是逆贼,天底下约莫也就没有忠臣了。 而且,赵霁也绝对不是会囿于情爱的人。 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天下更加重要,必要的时候,他连自己都可以舍弃。 罢了…她虽不愿靠近,但如果必须如此,却也丝毫不惧。 真正该感到害怕的,另有其人。 * 赵霁指腹轻轻摩挲着玉扳指,平静问道:“你在修撰的位置上已待了数月,可有晋升的想法?” 对面那人一身黑衣,斗篷帽檐盖过额头,下半张脸尽数遮住,只露出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他扯下蒙面,露出真容,竟是才从皇宫离开的韩惜铮。 男子恭敬俯身,说:“这个官位无足轻重,反而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如今容妃让微臣为她作画,想来事成之后还会更加信任我,因此升官一事不宜操之过急。” 男人眸色深幽,指尖稍稍用力,扳指便在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他缓缓道:“你答应了?” 韩惜铮不明所以,微微抬眸:“什么…” “为沈稚秋作画,你答应了?” 以为王爷是在生气自己讨好奸妃,他解释说:“微臣并无趋炎附势之心,只是难得有机会接近宠妃,沉舟实在不愿错过。” 皇上本就贪玩任性、奢侈成风,而沈稚秋作为他的妃嫔,不仅没有劝陛下励精图治,反而喜好奢华,带头铺张浪费,说她是奸妃也算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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