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丢了瑟瑟两年,他自问做不到像以前一般泰然处之, 更做不到云淡风轻。如今的赵霁已经不起半点折腾,发自内心地珍惜与她相聚的每一刻。 沈稚秋还没有醒, 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女子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哀伤,好像睡得很不安稳, 呼吸略微急促,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赵霁心疼至极,伸手将那抹愁绪抹平。 他看眼窗外天色,忍住不舍的情绪, 抽出手臂,一手托住她的脑袋, 轻轻搁在枕头上。 替她掖好被子后,他掀身下榻, 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衫穿好,然后走去门边, 眷恋地回望一眼,又将所有缱绻情思咽回,脸上表情渐淡,恢复最初的冷峻。 他是大庆的淮阴王,喜怒无形,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等那些软弱的爱恋尽数隐没,赵霁迎着落日余晖,拉开门出去。 男人将门合上的刹那,沈稚秋倏然睁开眼睛,目光失焦而幽冷。 她沉住气等了一会儿,等确定他已经离开揽星阁,迅速跳到地上,抬高声音喊道:“茯苓,快进来把被褥扔掉,枕头也全部换成新的!” 赵霁这人黑心黑肺,他用过的东西自己连碰一下都嫌脏。 枕在男人臂弯里的感觉还异常清晰,容妃不由一阵恶寒,又催促道:“再备点花瓣,我要沐浴。” 虽然不是真的和他发生了什么,但方才两人到底还是睡在同一床被褥下,这件事实在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茯苓听到声音快步走进来,一眼便瞧见那明显凌乱的床榻,又联想到淮阴王在屋里待了两个时辰之久,当即吓得不敢说话。 过了会儿,她神色复杂地说:“娘娘,您身子尚未大好,还是要悠着点儿啊。” 沈稚秋对着她做出个‘呕’的动作。 茯苓惊恐:“王爷刚刚才走,怎么就怀上了?” 没记错的话,淮阴王好像是头一次在娘娘闺房里待这么久吧? 莫非…这孩子是桑侍卫的? 她脸色顿时又红了几分,半天,硬生生憋出句话:“奴婢佩服。” 一听婢女这语气,沈稚秋用头发丝都能猜出她那装了豆腐渣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瞎说!”容妃小声骂她,“我是想表达对你刚刚那番揣测的反感、恶心、厌恶。” 她并不与茯苓计较,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火急火燎地哀求:“好丫头,乖宝贝,赶紧给本宫弄点水来,我快不行啦。” 这手赵霁也碰过,统统都要洗掉。 “哦。” 宫女木讷回复完,大步走过去,扯掉铺在床面的绒毯,又把被褥抱起来搭在背上。 她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自家主子心虚且迟疑的声音—— “对了…赵霁出去的时候,桑侍卫在不在外面?” 茯苓夸张地‘啧’了声,显得有些滑稽,仿佛是在嘲笑她有色心没色胆,敢做不敢当。 沈稚秋悄悄缩头,这次的确气短,都不敢与她争辩。 其实她所做的事情全都是早有预谋,按理说根本不该心虚。可不知怎的,一想到桑落那双温情脉脉的黑瞳,她就觉得有点羞愧,也不好意思抬头。 “王爷刚进去没多久,桑侍卫也跟着离开了。”茯苓促狭笑起来,“他说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但奴婢瞧着不像头痛,反倒更像心疼。” 至于心为什么会痛,那恐怕得问问娘娘自己。 沈稚秋无意识地搅动手绢,表情稍稍黯淡,蔫巴巴地说:“知道了,去提水。” “遵命。” 对待主子的事情,茯苓还算上心,很快就让几个小太监烧水提来,把它们抬高,一桶接一桶地倒进池子。 遵循容妃那些矫揉造作的要求,宫女将篮子里装着的玫瑰花瓣均匀地洒在水面。 茯苓扶着她,低声道:“娘娘,好了。” 水池里的热气扑面而来,沈稚秋嗅了嗅,隐约闻到玫瑰花的香气,心情大好,便说:“我自己可以,你们出去罢。” 婢女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先是一愣,很快蹙眉:“您这会儿眼睛看不见…奴婢不放心您一个人沐浴。” 娘娘现在听力、视力都很差,人又生得娇娇弱弱,万一待会儿在屋里摔着绊着,大家又免不了跟着担忧上火。 “放心,我现在已经是个有经验的盲人了,绝对不会出事!”沈稚秋没办法,只能嗲着声音向她告饶。 “真的?”茯苓还是不信。 “真的。” 女子竖起四根手指举过头顶,信誓旦旦地说:“我沈稚秋对天发誓,一定平安完成沐浴任务,争取不让自己掉半根头发。如有违背,就罚我…唔,罚我整整三天和茯苓形影不离,任由她唠叨,怎么样?” “这算什么惩罚。”碧衣宫女冷酷无情道,“要罚就罚您三天不出门,日夜不停地听和尚念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稚秋作为一名新晋睁眼瞎,已经基本丧失和丫鬟讨价还价的资格。她只好屈辱地应下不平等条约,换取独自沐浴的权利。 “行…念经就念经,本宫可以!” 呜呜呜,她真的好讨厌听人念经,每回都昏昏欲睡,恨不得下一瞬就倒在床上去和周公见面。 茯苓终于大发善心,放容妃娘娘一条生路:“那奴婢就出去了,您自己注意着点儿,千万别摔倒。” “嗯嗯,我保证。” 她便退出寝殿,帮主子带上门。 沈稚秋松口气,把手搭在架子上,仰头喊道:“小煞星,下来。” 没人说话。 “我知道你在上面,求求你~快下来嘛。”见此招无用,她又换了法子,开始嗲嗲地撒娇。 少年低声说:“我不在。” 都说话了还假装不在,这蠢家伙。 沈稚秋小小地翻个白眼,话锋一转,威胁他:“你再不下来,我就直接叫人了。” 桑落不屑一顾:“他们捉不住我。” “谁说要抓你?我是让他们来把屋顶封掉,你以后都别想偷偷来找我。” “……”他深觉无语,下一刻,人已经从后窗跳了进来。 少年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衣,发髻高束,把那张无可挑剔地俊脸完全展现。 他抱着刀,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闷闷道:“你不是很忙吗,找我有什么事?” 沈稚秋托腮,大眼睛一眨一眨,像会说话的星星,引诱对方窥视辉光。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挺不好的?” 你也知道不好! 他心里赞同,但所有情绪都极为内敛,不会随意在她面前表露。 “不予评价。” 少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妒忌。 死小子! “你在上面都看到了,就没有点儿想法?也不问我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你问的是和赵霁的事情,我没有任何意见。”桑落到底还是不忍让她为难,缓和口气,轻声道,“只要是…姐姐的决定,我都尊重。” 天底下不会有人比秋秋更加憎恶赵氏,因此,谁都没有资格去指责她的行为。 沈稚秋心兀的柔软,说来可笑,少年简简单单几句话,居然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心安。那些困扰她多时的彷徨、害怕全都消散无踪,眼下心底只剩下坚定和沉静。 “谢谢。”她揉了揉少年头发,真诚地说,“姐姐有被你安慰到,真乖。” 桑落脸又不争气地烧起来,全然忘记她看不到的事实,胡乱去摸刀身,想以此掩盖自己的惊慌。 他默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心情缓缓平复。 偷偷瞥她一眼,又将视线从如画的容颜上移开,说:“赵霁现在正在回京途中,你要是同意,我亲自带人去劫杀他。” 以他的实力,此行出手,淮阴王必无命可归。 “就算我要杀他,也不会让你动手。”沈稚秋摇头,执拗道,“你既是问龙城少城主……” “不是少城主。” 她睁大眼睛,作惊恐状:“伯父伯母终于和你断绝了关系?” 以他当年的仇家规模来看,这小子绝对算得上恶贯满盈,哪个父母摊上都要哭诉一声头秃。 桑落眼神微烁,假装平静道:“我把我爹杀了,从他手里夺取了城主之位。” 他似乎有些过于紧张,死死勾着头,不敢去看女子的表情。 对于弑父这件事,他虽问心无愧,也并不后悔,但始终没有勇气正视她的嫌恶。 秋秋一直不喜欢他随意杀戮,如今他不止杀了人,杀的还是自己的父亲。她该作何感想…… 少年心乱如麻,一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沈稚秋不清楚他的内心世界有多么丰富,她听完那句话,第一想法:问龙城城主居然天天蹲我房顶,好荣幸嘤嘤嘤。 第二反应才是——亲娘啊,这小兔崽子够狠,自己亲爹都敢宰。 不过由于先前目睹太多小煞星的残暴行径,总觉得这种事安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感。 别说杀爹,他就是说自己马上想谋反,她都不会有太多惊讶的情绪。 岂料桑落见她没什么反应,以为是自己的筹码不够吸引人,下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嫌杀他不够解恨?我举兵造反也并非不可。” “……”你居然还真想造反! 怕她觉得自己信口开河,桑落解释道:“庆朝北有匈奴侵扰,南有蛮族窥视,一旦问龙城撤防,他们便会遭到南北双重夹击,到时候我再领兵直入京城,很有可能功成。” 这话不假,哪怕沈稚秋是个不通兵法的废物也知道可行性很高。 “煞弟弟这主意很有见地。”她竖起大拇指,“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个人的恩怨情仇,把问龙城几百万无辜百姓牵扯进来?” 沈稚秋笑了笑,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陷阱已一一布下,入网的人也陆续而来,她虽柔弱无依,却也有自己克敌的办法,绝不会任人欺负。 “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少年黯然垂头,声音听上去有那么点儿可怜。 她仔仔细细琢磨了会儿,认真地说:“你可以先从这里滚一滚,让我清清白白洗个澡。” 少年脸颊骤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没偷看过,你每次沐浴我都躲开了。” 沈稚秋准确地抓住了重点,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咬牙切齿:“你的意思是除了这回,还遇到过很多次我洗澡?” 他嚅嚅说不出话。 又是一掌轻轻扇在身上。 女子眯眼,语气危险:“还不走?” 嗖——细微一响,人已经不在原地。 走之前,他不忘留下句叮嘱:“太后在查当年是谁救了赵霁,你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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