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远远一望,目光迅速从薛文婉脖颈间移开,眼神微烁,随后恢复平静。 她手微微颤抖,半晌,伸手探了下女子鼻息,察觉到那均匀的温热,缓缓吐出口浊气。 幸好,还有呼吸。 做完这些,陆寰往旁边退去一步,留出位置让婢女上前。 她说:“茯苓,你先前在太医院待过一段时间,比我们熟知医理,快上前看看文婉有没有哪里受伤。” 茯苓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候却丝毫不敢马虎,勾腰两步上前,用手指撑开淑妃眼皮,又去探她脉搏。 过了会儿,她神情轻松道:“娘娘应该没有大碍,只是短暂地昏迷过去罢了,相信她很快便会醒来。” 许闲庭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到实处:“那就好。” 要是淑妃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出事,这山庄恐怕就真的住不得人了。 陆寰脾气甚好,很少动怒,但这次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美目染上层薄怒,呵斥道:“刘将军,劳您进来一下!” 刘增闻声从外而入,跪下拱手:“此事确是卑职失职,没有察觉贼人踪迹,还请主子惩罚。” 他本来生得白净,这些日子整天守在门,脸晒黑了一圈,脖子上也隐约有脱皮的痕迹。 德妃心肠软,看不得别人这样,怒气顿时消散不少。她把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咽下,只淡淡斥责一句:“万幸淑妃娘娘没什么大碍,否则金吾卫全部都要人头落地。将军身为左金吾卫统领,更该明白此理,你说对吗?” 刘将军叩首:“对。” 她叹声气,挥了挥手,让他退出去。 几人又在屋子里等了会儿,薛文婉悠悠转醒,睫毛颤了颤,神智逐渐清醒。 女子们围上去,把水杯递给她。 “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脖子还疼得厉害,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复苏。 她捂着最酸那处低低呻.吟一声,咬牙切齿道:“好什么好,我见着那贼人了…他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的竟敢擅闯嫔妃住处。要是被本宫抓到,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他,叫他给本宫磕头认错!” 沈稚秋追问:“姐姐可还记着他的模样?你擅丹青,不妨将他画下来,咱们循着图去找人,也许更为妥当。” 她觉得在理,频频点头。 “那人可恶至极,他就是化作灰烬我也能认出来。你们等着,我回去便画!” 薛文婉自小千娇百宠,性子娇纵。她说一不二,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根本不愿耽搁,起来后便领着宫女风风火火离开。 陆寰苦笑:“还是这么急……” 沈稚秋打个呵欠,神情恹恹:“今日发生的事太刺激了,咱们还是先回去罢。等把贼人揪出来,下次再聚。” 经过淑妃离奇受袭这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大家也没了心情热闹。德妃作主,将山庄内的护卫重新安排一番,加强了戒备,几人道别,各回寝宫。 这事在她们那儿算是已经翻篇,在薛文婉这里却没有。 她天生拧巴,倔强得很。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不允许自己有半点差池。 脑袋现在还有点晕眩,薛文婉不肯休息,灌了几杯凉水,将嘴一抹,摆好笔墨便开始埋头苦画。 与那些徒有虚名的名士不同,她家学渊源,师从晋行远,画得一手绝妙丹青。她的水墨山水在整个大庆朝都排得上名号。 淑妃全神贯注投入,很快就在纸上勾勒出那人的大致轮廓。 黑巾蒙面,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缀着寒星的眼睛。 长身玉立,腰窄腿直,小臂瘦而有力。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一处,仿佛又看到了他抬手时臂上那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 薛文婉开始走神,笔尖滴下一滴浓墨,晕在了纸面。 她惊醒过来,羞恼地将纸揉作一团,狠狠往地上砸去。 “冬雪!”淑妃抬高声音,“备纸,本宫继续画。” 她就不信了,自己还能被一个小小的刺客左右。 两个时辰后。 望着地上那堆拧巴的宣纸,冬雪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要不明日再绘?您今天也累了,吃点甜汤休息会儿吧。” 薛文婉下意识想要否决,可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执笔的手,忽然觉得心烦意乱,把它随意搁下,不耐烦地说:“不画了,全部拿去扔掉。” 冬雪虽然觉得娘娘之前那些画已经足够出众,但她清楚自家主子对丹青执着非常,不会轻易满意,因此也不敢与她多说。 拾起废纸,她满脸肉疼地把它们抱去外面,边走边想:主子难得作画,这些人像虽不比山水值钱,但拿去骗骗没见识的土豪富商却是不难,真是可惜了。 这些得值多少钱啊…… 她摇头晃脑,嘴里啧啧不断。 是夜,女子因白天受了惊吓,比平常疲惫许多,早早沐浴就寝。 红纱垂下,鸳鸯枕暖。 她不常做梦,每回梦魇,必是梦到那该死的负心汉。 贺希光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一张俊脸生得无可挑剔,待她也千依百顺,从未说过半句重话。 两人自幼相识,定婚八年,是京城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 他对她实在太好,让薛文婉一度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可最终,她只等来了一句饱含歉意的“对不起”。 他说:婉婉,她比你更需要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将那柔媚可怜的女子揽入怀中。 她满心怨愤,想歇斯底里咒骂,想狠狠地扇这对狗男女一巴掌。可薛家的教养又不许她低头服软,不许她流露软弱。 所以,即便心底有再多不舍,她也只是高傲地抬起头颅,从他们身边走过,未施与半个眼神。 大家都说她洒脱绝情,却没有人知道,在离开的那一刻,她有多想回头。 文婉甚至觉得,只要他能再唤一声她的名字,她便会舍下所有尊严,拎起裙角向他奔去。 可是他终究没有叫她。 这段梦境反反复复出现过数次,每回醒来都让她怅然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却有了一些不同之处。 因为她又梦到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人一身黑衣肃肃,抱剑立于梨树下。梨花雪白,在他头顶落成不化的雪。 他就这样望来,眼底湖波生皱。 薛文婉的视线往下移去,喉咙阵阵干涩。 她听见他低哑的笑声。 “光看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便过来摸一摸。” 她骄傲一世,怎容得下这直白的挑衅? 然后女子便当真走了过去,得偿所愿。 低鬟影动,鸳鸯交颈。汗光珠点点,云鬓渐偏斜。 她揪紧棉被,惊醒过来。 薛文婉满脸潮红,轻轻喘了声,眼底漾起春痕,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37章 花漏一泄春宵色 四月, 芳菲落尽,暑气日生。 朝堂上亦争得如火如荼,谁都不肯认输。 陆致远上任途中猝死, 满朝哀悼,但狼烟军非常重要, 不能长期群龙无首, 选出下一个统领便成为当务之急。 有人提议由苏雪青继续任职, 皇帝立刻否决:“苏将军在战场上受了箭伤, 腿伤反复, 不宜再担重责。” 他话说得无可挑剔,叫那人挑不出错处,只得作罢。 陈维青对狼烟军志在必得, 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他手下棋子众多,户部侍郎出列, 又道:“扈笑泷机权果达, 威信著明,可定为我朝名将。” “不行!”张大人否决, “此人心术不正,在军中时曾经屡次贪污军饷。让他去西北统帅狼烟军,岂不是送羊入虎口,白白糟践了苏将军的心血?” 西北才收复不久时, 当地人桀骜顽劣,心底并不服气庆朝统治。苏雪青接手西北军务之初, 军队完全是一片狼藉,既无军纪, 也没有任何王法。 她花了五年时间把他们整顿收服,又耗费心力加强训练, 好不容易才将这只散漫无纪的军队培养成大庆第一强军,其势猛如虎狼,令敌人闻风丧胆,不敢骚扰北边边境。 赵问本来不想管这些。 他是荒唐皇帝,哪里会在意贪不贪污。但事涉苏雪青,他便油然而生一种正义感,觉得天下兴亡与他有关,什么贪官污吏、奸诈小人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幻想了一下扈笑泷祸害狼烟军,惹苏将军委屈落泪的场景,陛下心里那股无名火‘噌’的一下冒出来,疾声痛骂:“混帐东西,简直该死!” 张大人一把年纪,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成这样,老脸苍白,颤颤巍巍就想跪下。 赵问无语:“说的又不是你,瞎跪什么?” 啊,不是他。 张老先生赶紧爬起来,若无其事地回到队伍。 陈维青脸色铁青,勉强挤出笑容:“皇上说的莫不是扈参将?” 扈笑泷曾经在他手下做事,归属陈氏,他料想皇帝应该不敢随意折辱。 谁知赵问满脸怒容,道:“对,就是他!” 他缓和语气,沉声叹气:“舅舅有所不知,扈笑泷并非您想象中那么忠君爱国。他…其实是个逆贼。” “逆贼?”陈维青差点惊掉下巴。 “皇上是不是误会了?参将一直待在京中,安分守己,从未有过谋反之心。不知您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从梦里。” 赵问一脸严肃,无比认真地说:“昨夜朕梦到扈笑泷起兵谋反,将我拘于祭台之下,有弑君的图谋。还好朕及时醒来,否则,梦里天下便要改名换姓了。” “……”陈维青不晓得该说什么,片刻憋出一句,“只是个梦罢了,当不得真。” “舅舅何出此言?”皇上坚持道,“朕相信这一定是列祖列宗显灵托梦,想让朕为大庆除去灾星。” 他把列祖列宗托梦都当成理由搬了出来,天底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同他呛声。 陈维青几乎傻眼,盯着皇帝看了许久,将满腔怒火压下,退回原位。 赵问旗开得胜,得意一笑:“撰旨!废扈笑泷,发配崖州。” “诺。”中书舍人应下。 宝座下鸦雀无声,对这莫名其妙的变故感到茫然。 他们不说话,赵问可就要说了。 “你们刚刚争执半天,不觉得累?”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群臣互相对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上朝不讨论政事那要干嘛?难道摆个棋盘,提个鸟笼,一边下棋一边逗鸟? 无奈皇权尊贵,就算他们有再多抱怨也不敢表露,只能作出唯唯诺诺的表情,委婉地说:“为皇上分忧,微臣不敢言累。” 分忧,分忧,整天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 他翻个白眼,没有一点儿皇帝样子,道:“朕要的是结论,不是喋喋不休,更不是你争我抢。你们直接告诉我,到底定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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