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策想了一想,从怀里掏出一把芝麻糖,骏马对这人生了畏惧,又捺不住香甜的引诱,且行且食,竟然乖乖的被去拴好,连童绍的亲卫也啧啧称奇。 冯公抚掌而赞,“看来没夸口,确是个有经验的牧马人。” 童绍面颊微松,暂时散了疑惕,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去了。 阿策所露的一手着实不凡,不但护院纷纷赞羡,连趾高气扬的副使亲卫都侧目而视。 老邢满是疑惑,将阿策拉过询问,“你怎么有这般力气?” 阿策似有些赧然,“我从小爱和牛顶着玩,想不到这也能得赏。” 老邢一时不知说什么,他在军中见多了力士,从未听说谁能力压惊马,喃喃道,“亏得还有两分把式,不然就闯下大祸了。” 阿策摸了摸鼻子,将冯公的赏银塞给他,“是我大意,邢爷费心了。” 老邢心头一暖,推了回去,“你的赏自己留着,这事也不算错,入了贵人之眼,将来定有前程。” 阿策不甚在意,“哪能呢,我还是跟着邢爷。” 老邢虽有三分羡妒,听着还是高兴,“嘴上倒会讨巧,等发达了,记得我就不错了。” 阿策转了话语,“邢爷去厢房外候着?不是说做事要当着贵人的面,好显得尽心。” 老邢好笑,戳破年轻人的心机,“你想凑近了再得赏?哪有那么多机会。” 阿策嘿嘿一笑,算是认了,“万一贵人出来更衣呢?” 老邢啧了一声,“那也轮不到你伺候,没见有亲卫守着?别触了霉头。” 见年轻人有些失望,老邢又安慰,“这已经不错了,贵人防范多,与冯公聚宴还算宽松,要是军中聚宴,我们连院子都不能近。” 阿策生出了好奇,“冯公到底是什么来头,不像普通富商。” 老邢得意的笑,“普通商人哪能与冯公相较,他富可敌国,每年都要向朔方军供马,与天德军的高官也有交情,商队往来多地。他每次来都会举宴邀请城中的达官显贵,听说今次还特意向胡商购了一批美人,没想到突然下了封城令。” 阿策听到此处神色骤变,脱口道,“封城令!何时的事?城门禁了出入?” 这消息的确令人咋舌,老邢也不以为怪,“方才听童大人的亲卫说的,封城二十日,禁绝一切出入,这还是从未有过,外头的商旅可是难了。” 阿策捏着银子静默,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第6章 城门乱 ◎你去寻胡娘子,就说改了主意,要将两个妹妹一起卖了。◎ 闭城令掀起了轩然大波,街巷传闻无数,百姓纷纷而议。 胡娘子与几个婆妈在巷口做针指,听了满耳消息,心思转了几道。 待阿策回巷子,她眼皮抄见,揣着叵箩追上来,“策哥儿回来了,做工还顺利?” 阿策一怔,步子稍缓,“还好,劳大娘关心。” 胡娘子一双眼骨碌碌,睃着他的面色,“你一个大小伙子带两个妹妹,怪不容易的,赚点薄银要养三个人,长久了怎么办?” 阿策当她是热心,随意道,“没什么,以后总有法子。” 胡娘子见他要进院,哎哎拉住,“傻哥儿,你不懂筹划,钱用尽了怎么办,将来还要说媳妇,就没想过难处?” 阿策一头雾水,只有敷衍两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还没想着成家。” 胡娘子这下得了话,顺势责备,“那怎么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中就你一个男丁,妹妹终是别家的人,不能把自己耽搁了。” 阿策给缠得莫名其妙,也有些好笑,抑下不耐,“大娘说该怎么办?” 胡娘子正等这一句,装模作样的一抚鬓角,“我是一片好心,或许多口了。” 阿策突然觉出微妙,抱臂而观,看她故作姿态。 胡娘子咳了一声,道出正题,“我瞧小七虽然伶俐,不是个持家的,好在生得还算标致,不如早些给她寻个出路。” 阿策很是不可思议,“大娘这是给她相好了人家?” 胡娘子煞有介事的叹气,“寒门小户,她又不通家事,能寻什么好人家?不过倒有个难得的机会,冯府要做大宴,缺相貌端正的婢女。” 阿策生生听怔了,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胡娘子见他没言语,以为意动,略带得色的抻着指,“我有个姓陈的亲戚,有门道把她弄进去,这也是为小七着想,进了大户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做舅哥的还能少得了好处?” 阿策讥诮中带点沉笑,“阁里也传冯府近日高价购美人,那位亲戚想必给大娘许了重酬?” 胡娘子没想到这小子猜透了门道,羞恼起来,“什么重酬!我是为你们打算,小七这丫头连烙饼煎汤都不会,哪家肯要这样的媳妇?傻小子不识好人心,就当我多事了!” 胡娘子一迭声呛完,回了自己的半边院,重重扣上了门。 少女听得步履迎出来,正见胡娘子摔门,不明所以的望向兄长。 阿策闭了院门,与她说了首尾。 少女听得瞠目结舌,惊叹一声,“天爷,每日都听她念叨做汤饼,我买吃食又没用她的银子,怎么这般瞧不得?” 阿策凉嗖嗖道,“不就是贪图厚利,说什么婢女,冯府要的是美姬!这婆娘骗良为贱,缺德得冒烟了,难怪当了寡妇。” 少女只觉无奈,“她到底怎么瞧的?陆九郎都比我更像美姬。” 阿策啼笑皆非,按着妹妹的头故作凶态,“回头就将你提脚卖了,看哪家大户敢收。” 兄妹俩笑做一团,阿策轻松片刻又拧了眉,“闭城令一下,长庚他们进不来,只能倚仗裴家的人了,既然有线索,我还是想探一探。冯公要大宴高官,倒是个极好的机会,如果能——” 阿策的话语蓦然一停,凝神想了片刻,突然去了陆九郎养伤的屋子。 陆九郎闻声而起,方要客套,阿策劈头就问,“恢复得如何?应当是能下榻了。” 陆九郎答得谨慎,“虽还有些牵痛,想来无大碍了。” 阿策平时替他换药无甚闲话,此时突然关切起来,“不妨走几圈试试?” 陆九郎一点也不想动,硬给阿策架起来行走。 阿策很是欣慰,“果然已经好了,初时可能略为不适,多走走就妥了。” 陆九郎被拖着在院子转了几个来回,只得道,“如恩兄所言,确是好多了。” 少女冷眼旁观,不动声色的倒了一壶茶。 阿策也不让陆九郎回屋,按在庭中的竹椅上,往他手里塞了盏茶,“你这伤养好了,通缉还没撤,当下危险得紧,有想过往后怎么办?” 陆九郎现出迷茫又怯懦的神态。 阿策叹了一口气,“原本还能设法将你送出去,谁知下了闭城令,这可如何是好。” 陆九郎似越发惶恐不安了。 阿策觑着他的神色,语气稍重,“你有命案在身,屋主又嘴碎,万一给她举发,我们受牵累也罢了,你的小命必定难保。” 陆九郎局促的捏着茶盏,“是我给恩兄添了麻烦。” 阿策宛如给胡娘子附身,又哄又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替你一洗冤屈。” 陆九郎适时的现出惊喜。 阿策随即道,“富商冯公要举宴,城中众多高官都会到场,若能听声找出害你之人——” 陆九郎贴心的接口,“我就能洗脱冤枉,重获生天,恩兄这个法子极好!” 阿策本打算软硬兼施让这小子听话,没想到他如此配合,大喜道,“正是如此,不过你这模样不好进冯府,必须有所掩饰。” 陆九郎乖巧之极,“可以用入城时的法子。” 阿策一想又有些犹豫,“马车里暗,容易混过去,白日恐怕没那么容易。” 陆九郎主动化解了顾虑,“我以前常给亲娘梳妆,熟悉女人的姿态,只要施些粉黛,嗓音捏细些,绝不会被看破。” 说服出奇的顺遂,阿策心满意足,终于放过陆九郎,将他送回榻上休息。 少女已经明白兄长的想法,私下道,“你想借机将他弄进冯府探查?太冒险了。” 阿策不是没有权衡过,“冯府要人甚急,一定不会细察。除了这场宴会,哪还有机会接近众多高官?西棠阁当天也要送人过去,我趁机混入,宴会结束前将他弄出冯府,躲去裴家的据点,旁人就查不到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他答应得轻巧,这是要命的事,未必能镇定应对,冯府人多眼杂,万一败露,他立刻就会将我们供出来。” 阿策也知这是行险,无奈道,“你说的有理,但我今日不慎露了痕迹,就怕有人起了疑心,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冒险一试。” 少女听完牵马之事,神情凝起来,思了片刻眸子一抬,“既是如此,你去寻胡娘子,就说改了主意,要将两个妹妹一起卖了。” 天德城一闭,对出入的商旅就如晴天霹雳,短短两日已经积了数千人,城外闹哄哄的凌乱不堪,满地是货物和骆驼粪。这些商人或是贩货来此,或是要穿城去往关内,好容易远道跋涉到此,只等着入城休息,硬生生给拦在城下,哪里受得了。 城外怨声沸腾,城内同样吵嚷,要离城的亦是心急火燎,城门内外的沸闹声扬到数条街外。然而军令如山,任是如何喧腾,守城门的军士寸步不让。 正当人潮汹涌,众势激扬,忽然一行人排众而来,领头的正是童绍,他骑着骏马,官服鲜亮,倨傲的过来巡视,百姓见高官到来,不由怯了三分,喧声略低下来。 卢逊任支使一职,是童绍的亲信,环视人群故作痛心之状,长叹了一声。 童绍冷笑,声调高扬,“我早说过闭城会引起大乱,周大人何尝肯听!” 他既然如此说,当下就有胆大的商人上前哭诉,道城外的货进不来,店铺要倒了,一家老小只有喝西北风。 童绍平时哪将草芥小民放在眼中,必会使人挥鞭驱开,此时却似耐心起来,竟然屈尊聆听,百姓受了鼓励,纷纷围上来泣诉,声浪越来越大。 任押衙的魏宏奉命督守城门,得了小兵的通报赶来,一见势头不好,立时对童绍道,“此处杂乱,不利于童大人的安危,还请随我移步。” 童绍根本不予理会,他自负已久,骤然给周元庭压制,蓄了一肚子火,誓要扳回一局,没事也要闹出事来,不然怎好写折子弹劾。 卢逊自然懂得上司的心意,扬声道,“魏将军莫不是铁石心肠?童大人倾听民间哭陈,你也要拦?” 百姓一听,越发汹然,许多人现出了愤愤之色。 魏宏知对方故作姿态,心里骂娘,又不能面上得罪,“属下奉命行事,童大人若觉不妥,请来周大人军令,我必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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