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七伤在左胸,断箭的边缘肿胀发硬,将箭头死死嵌住,必须割开肌肤才能拔出。 嗢末女人用枯草点火,烤好了短刀,陆九郎接在手中,他在战场杀人熟极,这时却掌心渗汗,不敢轻动,试探的轻触伤处。 韩七本来失去了知觉,一刹那给剧痛激醒,骤然扣住陆九郎的颈,一把将他掼倒,吓得嗢末女人一仰,往后跌了一跤。 陆九郎怕触动韩七的伤,不敢反抗,任她按倒在地,一抬眼呼吸骤停,脑子轰然炸了。 韩七的眼眸幽亮,半身赤/裸的骑扼着他,束发散了一半,她的胸/乳极美,腰肢细韧,放肆又毫无遮掩,似一个月光凝成的幻相,胜过最颠狂绮乱的梦。 然而她根本不清醒,一瞬后就脱力的软倒,陆九郎抬手扶住,这一次不再犹豫,他一刀剖出污血,待箭杆松动后利落的拔除,冲净伤口,仔细的洒上药粉敷扎。 女人望着他的脸,忽然想起来,“我记得你,那时队里最好看的少年。” 陆九郎没有理会,拭去指头沾的血,“把里衣脱下来给她穿上。” 韩七的衣服给血汗浸透,污脏板硬,已经不能再穿,陆九郎的衣袍是蕃兵的,带着强烈的腻臭之气,不愿用来贴触她。 嗢末女人背过去脱衣,也没赶开他,随意一问,“你是她的男人?” 陆九郎微微一顿,没有回答,接过里衣给韩七穿上,轻柔的裹好毡毯,大概是伤药起效,她的眉头略略舒展,呼吸也变得缓和。 嗢末女人见他极为细致,当自己猜中了,欢快道,“果然没错,你这样英勇,她怎么会不喜欢。” 陆九郎依然没有开口,作了一个手势。 嗢末女人恍悟,“不能让旁人知道?也难怪,毕竟她是将军。” 陆九郎目光半敛,现出一种怅郁的消沉。 嗢末女人生出了同情,“要避着人才能亲近,对你一定很不容易。” 陆九郎的唇角轻牵,似被理解而欣然。 嗢末女人越发愉快,“那你陪着她,我去跟外头的两个说话,让他们晚些进来。” 头脑简单的女人,一点诱示就能无限暇想,陆九郎等她离开,暗嗤一声,扶起韩七喂水,低头瞧了半晌,吻住了梦中的唇。 魔鬼沟是个奇特的地方,千沟万壑纵横,看似有路又处处隔障,人在其中极易迷途,哪怕同伴就在隔壁,相见也得兜兜绕绕,一不留神越寻越远。 它的可怕之处还不止如此,更糟的是没有水,闯入者会被焦渴与绝望耗死,随处可见散落的兽骨,当地人根本不会靠近。 幸好伍摧等人打算缀着蕃军,携足了水囊与干粮,陆九郎乔装时也是水囊不离身,只有追进来的蕃兵最惨,什么也没带,再强壮的汉子生熬了两日,也得开始杀马饮血,接着开始倒人,没几天全折在里头。 陆九郎等人虽然耗死了蕃兵,自己也不好过,再省食水也尽了,恨不得马尿都饮下去。马和骆驼反而还好,沟里零星长着一种耐旱的野草,牲畜的舌头能对付,人消受不了,石头嚼了两下就给细刺割了一嘴血。 为了减少消耗,几人昼夜颠倒,白天在阴凉处睡觉,夜里起来探路,将蕃兵的衣服与马尾结成长绳,轮流系着前行,避免了因迷路而分散。但即使走得极远,依然未能寻到出口,每个人熬到了极限,石头晕眩无力,连标记也刻不动了。 陆九郎和伍摧强提着劲,将骆驼宰了,掏出胃囊挤出水液分着饮了,这东西酸苦之极,要不是为了活命,谁也灌不下去。 韩七的箭伤引起了高烧,陆九郎想尽法子给她降热,反反复复一直未醒,他将最后一点清水喂给她,沙声道,“再找不到出路,只有杀马了。” 马是韩七的坐骑,也是唯一的希望,这样大的地方靠双脚必然是死。 石头唇如火燎,呓语般道,“这鬼地方有一眼泉就好了。” 嗢末女人也已憔悴不堪,“传说是有的。” 伍摧倚着石壁瘫坐,说话都不利索了,“在哪?” 嗢末女人的舌头干得如同沙漠,一舔裂出的血,“就在出口附近,据说有人幸运的见过,活着走出了魔鬼沟。” 这无异于发梦,几个人全泄了气。 嗢末女人无所事事,又去看韩七,重伤吞噬着她,昏迷中又极少进食,她越来越消瘦,几次以为再撑不下去,至此却仍在呼吸,女人喃喃道,“她真强。” 石头想夸耀一番自家将军,奈何嗓子干疼,只有道,“能回去就好了,倒在这太亏了——” 伍摧恍惚出神,“不知史勇他们怎样了。” 陆九郎不是头一次面临这样的焦渴,反而更能忍,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骆驼帮几人多撑了一阵,次日的搜寻依然无果,只好准备动手将黑马宰了。 这匹马极有灵性,起初根本不让韩七以外的人骑乘,后来韩七倒了,才勉强让陆九郎驭使,近日缺水少食的也瘦了,要不是情非得已,谁也不愿伤它。 伍摧背后掖着刀还没靠近,黑马就狐疑的瞪住了他,陆九郎抓住缰绳哄着,好容易待它松懈,伍摧方一挥臂,黑马就觉出不妙,纵蹄一避,刀刃落在马臀上,疼得它长嘶一声,挣脱束扯逃走了。 这一来更糟,不但血没弄着,马还跑了,三人沿着地上的血迹追,不知绕了多少石壑,跑得眼冒金星,血沫快从肺腔子里涌出,在越过一方石陵后,眼前骤然现出了奇迹。 赤褐的砂地矗立着大块巨石,石边有几棵参差的树,树下卧着一眼泉,泉水清亮宁澈,边上有饮水的小兽与爬蜥,居然还有之前引开蕃兵的两头骆驼,天知道它们是如何寻到这里。 这极似一个虚假的蜃梦,又像死前的幻光,三个男人先后扑进冰凉的泉水,急切的大口吞饮,恨不得将自己淹死,发疯般的狂笑与狂叫。 嗢末女人的传说居然是真的,魔鬼沟里的确有一眼泉。 有了水,一切都不再绝望。 三人恢复了气力,陆九郎和石头骑着骆驼,沿着马血洒过的路径,将韩七与嗢末女人带到了泉边,伍摧已经用枯草与干枝生火,烤上了几只沙狐。 几人吃饱喝足躺在泉边,对着满天星星,有一种死里逃生后的松疲,嗢末女人睡着了,三人还在闲聊。 伍摧心满意足的叼着一根细骨,“有水有食,出不去也没事,老子在这里蹲几年都不怕。” 石头跟着傻乐,累极了也不想睡,怕一睁眼泉水又没了。 陆九郎毫不留情的打破,“明日一早去寻路,出口应该不远了。” 伍摧瘫着压根不想动,□□一声,“好歹缓几天,急什么。” 陆九郎探视毡毯内的韩七,手背贴额半晌后收回,又一次发热过去,没有药也没有滋养的软食,她撑了这么久,已是奄奄一息。 石头瞧着他,突然机灵了,“九郎是怕将军等不了。” 伍摧一怔,叹息道,“这得看命,能到这里够幸运了,要是老天爷不肯让将军活,把她从蕃军手里抢出来也无济于事。” 陆九郎没有说话。 伍摧百思不得其解,“当初让你去报讯,你为什么违抗军令回来?还混进几万敌军里找死,提个副营而已,犯得着这样拼命?” 陆九郎并不解释,“我要是没回来烧粮车,蕃人不会那么快撤兵,你跟史勇已经死了。” 这倒是真的,伍摧不免讪讪。 石头突然坐直,盯住黑黢黢的石隙,“马回来了!” 岩石边有个高大的暗影,正是韩七的黑马。 这匹马让众人绝处得生,个个爱极了它,伍摧大喜,恨不得扑上去亲几口,但他一起身,黑马就退后愤怒的喷鼻,显然没忘记屁股挨的一刀。 黑马不许人靠近,又不跑走,陆九郎心一动,“往后退,离它远些。” 几人退到远外,果然黑马观察半晌,放下了警惕,走近水边一气狂饮。 伍摧喃喃道,“好马儿,它一定逃跑时也瞧见了泉水,当时不敢停,这会才摸过来。” 黑马喝饱了一甩马尾,依然不理众人,走去躺着的韩七身边。 石头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它赶开,万一将军给它踩伤怎么办。” 伍摧嗤道,“傻货,它比你聪明多了。” 黑马似在确定主人的气息,低头用鼻子轻拱几下,蹭得外卷的毡毯散开了。 夜风对重伤的人太过寒凉,陆九郎正要上前,目光忽然一跳。 月光下的女郎宛如昏睡,手指微微一动,回应了蹭触的马鼻。
第53章 巧如簧 ◎这支商队果然有鬼,到底是干什么的?◎ 一位华发老者踏入屋内,瞧见榻上的年轻女郎,为病容所惊,“安小姐竟如此憔悴?” 引路的英朗青年道,“意外遇上马贼,小姐受创极重,一直不得良医救治,艰难拖延至今,幸好遇上李公子的商队,劳烦顾先生了。” 青年退后,榻边的嗢末女人将病人伤口的净布揭开,现出惨烈的箭创。 顾先生一看就知创处已生了脓毒,立即吩咐青年取水,自己打开药箱,净手烫了刀针,清去肉芽和脓肿,敷上拔毒的灵药。 待一切处置完毕,顾先生再度诊脉,目光落在女郎的手上,不由一怔,那绝不是一双柔嫩玉手,指形纤长却粗糙,指节遍布老茧。 青年在一旁询问,“敢问先生,我家小姐脉象如何?” 顾先生收了视线,从药箱取出一枚瓷瓶,“虽处置了外伤,前期拖延太久,病人虚弱太过,此药日服一丸,混以羊乳与肉羹调补,待其缓慢静愈,绝不可再受颠动了。” 青年连声应下,将顾先生送出屋。 老者终是有些疑惑,“安小姐既是千金之躯,为何要远行涉险。” 青年从容而答,“我家小姐承了夫人的性子,极为要强,时常带人远赴异国行商,也练过一些拳脚,三五个男人都不是对手,可惜此次所遇的马贼太过凶蛮,能逃生已是万幸。” 顾先生疑心消散,向镇子另一头驻扎的商队行去。 这是一支极其庞大的商队,足有千余人之众,一来就引得村镇热闹非凡,大批村民好奇的围观,顾先生挤过人墙,踏进商队主人暂居的院落,就有随从上来接了药箱。 屋内的年轻公子面如冠玉,仪态优雅,正与一位长髯男子闲谈,见顾先生归来,随口而询,“安小姐情形如何?” 一位绝色佳人陪伴公子身侧,让侍人给顾先生置了凳。 顾先生恭谨的落坐,“禀公子,确实境况极危,安小姐能撑下来几近奇迹,如今暂时保住性命,端看后头的调养了。” 佳人含笑接了话语,“她当真幸运,碰上公子仁慈,得顾太医妙手救治。” 公子不甚在意,“郑先生既然听闻过安家,随手一助也无妨,没想到未至沙州,先遇上了当地豪族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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